后来那晚我和璇玑轮番上阵好说歹说,甚至指天指地的对白子年发誓,保证让绿莹开了风月窍,他都是一副不甘不愿的纠结模样。到最后我招数使尽,就差没说出将绿莹打包送到他面前这类的话,白子年这才红了脸,不甘不愿的答应我先回去。
我和璇玑热情地将他送到偏殿的角门边,他皱着眉看我们一脸送瘟神的形容,还不忘将大事嘱托一遍。我点头如捣蒜,白子年仍旧不大放心,于是我拉了璇玑一同点头如捣蒜。在他终于表示了妥协的同时,我对他这种执着的精神表示了佩服。他红了红脸,迅速的恢复成万年冰山脸后,钻进偏殿外的林子遁了,不挥手也不带走一片云彩,甚潇洒。
被璇玑拖着回到偏殿,我自动自发地往美人榻上躺了,两眼一闭,浑身累得几乎要脱力。感觉到璇玑也在上来躺了,我便往里头让了让。
璇玑的声音低柔,就在我耳边:“你同皇上说了么?”
我心中一动,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没有。”
璇玑叹了一口气,良久才道:“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说的。”
我仍旧闭着眼,干笑了两声,故作轻松道:“哎,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去找他说了些什么?”
身边一点儿动静也无。我先忍不住,睁开眼便见璇玑将头靠在扶臂上,正偏头将我望着,神色很是复杂。
我默了一会儿,爬起来靠着墙角坐了。外头起了风,吹得身后的窗棂咯吱作响。心头莫名又浮上层伤感,我低头盯着裙摆上的绣纹:“自小暄和只要稍稍与我亲近一些,回去定是要受他母妃好一顿教训,我那时毕竟还小,又是被宠坏了的,自然不会往深了想,只当她是嫉妒母后的地位和父皇的宠爱。大了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防我防得跟贼似的,毕竟就算她再怎么嫉妒,那也都是过去的事了。”我顿了顿,抬头看了看璇玑,复低头伸手抚过裙摆,续道“你也知道我是个什么德行,小时候脾气就差得不行,如今大了,虽然看着文气许多,里子其实还是一样的,说到底,一个人的本性总是不大会变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么。我眼里从来就揉不得沙子,更不要说看人脸色了,暄和她娘看我不顺眼我便和暄和渐渐疏远了。哈,我还自作聪明地以为他只当是女儿家长大了懂规矩,不会察觉我的心思,可是他那么聪明,哪里有不知道的呢?”眼里蕴出水雾来,我捶了捶软榻,咧嘴笑道:“你说他干嘛一副忍辱负重默默承受的样子啊!搞得我多内疚啊!”
璇玑丢了块锦帕过来,不吭声。
我抓起帕子怒道:“你这侮辱人呢,我又没哭!”
璇玑甚无语,只得端出一副老妈子嘴脸道:“是是是,你多厉害呀哪会哭呢,你把眼睛里的水渍擦了好么?”
我从善如流的抓起帕子往脸上一抹,完了把皱成一团帕子往她怀里一扔。
如果被扔的对象换成绿莹,她大约会默默的把帕子再收回去,但换成爱干净的璇玑,便委实不可能。果然,她柳眉倒竖地用两根手指提了那块苦命的帕子,眼也不眨地就往地上一丢。换做平时我定要捂着心口欷歔一番,眼下却委实没这个心情,便眼不见为净。
璇玑伸腿将地上的帕子踢远了些,坐到我身边来道:“我原先一直以为咱们的太后娘娘她的心理不大健康,你和陛下到底是兄妹,亲厚一点儿也是很正常的,她却一直担心你们生出些别的情愫来。”说着感叹道:“如今我才晓得中间还有这样一番缘故,可看陛下的样子,他定然是不知道的,她却日日年年这般担心,委实多余。”
我神色诡异的看着她,璇玑被我看得发毛:“你干嘛?”
我犹豫了一会儿,道:“我虽然不待见太后,但她的担心却委实不是多余。”
璇玑声调“啊”了一声:“什么意思?”
我咳了两嗓子,低声道:“暄和他……”
璇玑没听清,我便凑过去在她耳边说了。说完璇玑傻了,半晌才抖着嗓子问我:“真的?”
我叹口气:“虽然我不是什么风月场上的老手,但到底也不是绿莹那种菜鸟的级别,早些年我也只是怀疑,如今却是板上钉钉了。”
璇玑皱着眉想了一会,小声道:“你为什么不同他说呢?”
我道:“说什么?说我不是他妹妹,我们两个半点血缘也没有?”
璇玑犹豫了良久,点头。
我摇了摇头,严肃道:“这如何使得?暄和定然以为他种的情根乃是孽根,存的念想也是妄念,他那样一个恪守礼法的性子,这么多年心中定然不好受。再则他认为这心思见不得天日,便在心中藏了许多年,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不想没瞒得过他亲娘的眼睛。如此,已然是饱受煎熬了。我若是把真相告诉他,他一个受不住,只怕要走极端。大婚也不过就这两日的事了,他万一一个想不开,做些出格的事,两国的脸面往哪里放?”我沉下语气,“这件事我们既知道了却也只能压着不说,说了,保不齐就要出幺蛾子。”
璇玑深以为然:“是我想得浅了,只是陛下他,定然不好过。”
我感叹道:“不好过也总是要过的,自古帝王,又有哪一个是好过的?再说,如今暄和身边有王贵妃,呵呵,到底是丞相家的女儿,是个聪明人,暄和有她陪着,我甚放心。”
璇玑伸了个懒腰,身子往边上斜倒下去,嘴里还要感叹:“什么情啊爱啊的,最麻烦了。”
一番谈心下来便有些晚了,我今日折腾了一整日,回来又要打起精神对付白子年这尊大神,如今坐在这软绵绵的榻上便恨不得倒下去了事。
这个想法揣在心里还没一会儿,里间便传来一声叫唤。我同璇玑交换了个眼色,只得甚没言语地从榻上爬起来。
进了里间,便见绿莹正坐在床榻上龇牙咧嘴。她见了我们先是一呆,然后便麻利地拉过被子盖了脸。只是她忘记了身上还带着上,因此动作过大,她一滚进被子里便传出一声惨叫。
我和璇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一阵捣腾过后,绿莹背后垫了两个硕大的靠垫,勉强还算安稳的躺在了床上。她流着冷汗要求压惊,于是璇玑灌了她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看得我心惊胆战。
不知是不是热茶的缘故,绿莹的两颊显得红润许多。我想了想,道:“小白跟你说什么了?”
话音刚落,她的脸便迅速红成了辣椒的颜色。我心中一动,试探着道:“那个……”
绿莹奋力扑过来捂住我嘴,我呆了一呆,不意她竟这般胆大包天。绿莹许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很自觉地就松了手。我因顾念她是个伤员,便也不和她计较。璇玑打岔道:“白子年说什么了?”
我看绿莹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样子,便道:“那他做什么了?”
绿莹的脸红得愈加厉害,干脆扭头装听不见。我贼笑了两声,与璇玑道:“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他亲了你,是不是?”
绿莹猛的扭头震惊地将我们望着,璇玑伸出手去本想拍拍她,但她身上都是针孔不好下手,于是只得又把手伸回来,嘿嘿嘿笑了一阵,道:“你完全用不着不好意思嘛。”
绿莹诧异道:“我为什么要不好意思?我没不好意思。”
璇玑甩给她一记“你少来了的眼神”。我瞅着不大对头,便道:“你果真没不好意思?”
绿莹肯定地点点头,我奇道:“那你脸红个什么劲啊?”
绿莹道:“啊?哦,他他,他亲过来的时候啊,我拿头撞了他一下。”
我呆了一呆。璇玑高深莫测的将她望着。
绿莹补充道:“哦,他不是同我开玩笑么?那我便想也同他开个玩笑好了,不过这个玩笑许是开得大了些,我现在还觉得头疼。”说着做沉思状,“我看白先生脸都白了,想来应该比我还疼些,哎哎,他来瞧我,却被我撞了一记脑瓜,真是有点儿对不起他哈。”接着抬起头来感叹道:“他大约是晓得我心情抑郁才特地同我开这个玩笑的,啊,白先生为人真是亲切又风趣啊。”
我彻底没了言语。千不该万不该应了白子年,搅进这场风月里头,本公主真是任重而道远。我望了望兀自陶醉在“白先生亲切又风趣”幻想中的绿莹,真是肠子也要悔青。
眼风扫到身旁幸灾乐祸的璇玑,我凑过去道:“别忘了,你跟我可是在一条船上。”于是她的那点幸灾乐祸迅速灭得连渣子也不剩。
我觉得很圆满,便拉着绿莹开始转移话题,因要转移的话题是个严肃的话题,于是我凛然道:“她们都对你做了些什么?”
看来我这个话题转移得甚好,绿莹迅速地从幻想中清醒过来,换上了咬牙切齿的表情,道:“熙和她奶奶的,将老子绑了去她殿里又命她身边的走狗嬷嬷折磨老子,然后屁股拍拍不知道死哪里去了,算她命大不然叫老子瞧见她在跟前晃荡,老子非废了她不可……”
璇玑听得目瞪口呆,呆完开始哭:“他娘的她们都对你做什么了你怎么成这样了呜呜呜……”
我一个头顿时变两个大。
后来我花了好大力气才让她们俩冷静下来。绿莹恢复成老实孩子的模样,有问必答,我才算弄清楚她那一夜的遭遇。绿莹身上的伤果然是那帮老奴才用小指长绣花针刺的,后来绿莹受不住疼,便趁她们不注意点了自己的睡穴,她们只当绿莹是疼晕了过去,便在她身上又扎了会儿针,累了便收手了。所幸我和璇玑去得不算太晚,不然绿莹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怕还是要吃些苦头。
璇玑听完气得不行,绿莹很感动:“没想到你这么关心我啊。”
璇玑白了她一眼,道:“那当然,除了我谁都不能欺负你。”
绿莹:“……”
我打岔道:“你这次倒是很聪明,知道点睡穴,免了不少苦头。”
绿莹红了红脸,握着小拳头坚定道:“所以说聪明才智都是在紧要关头才激发出来的么。”
我摇了摇头,无奈道:“行了,你别耍宝了,我一定给你报仇。”
绿莹听到“报仇”两字,激动道:“好哇好哇,你们下手一定要狠呀!尤其是那个胖得像母鸡的嬷嬷!”
璇玑在一旁阴恻恻道:“那当然,整不死她们!”
两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团,绿莹一不小心牵动伤口疼得直抽气。我起身去关窗子,外头月色溶溶,空气中还飘着一阵一阵的桃花香,真乃良辰美景啊良辰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