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的一辈子定了型。
爹不放心儿子,总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儿子不一样。即使头破血流,即使落魄不已,仍然要走自己的路。
许知远要自立,该怎么立?
没有技术,没有专长,一纸文凭,一肚子用不着的东西,有何用?
许知远想学点什么,想在绝路里找生路。
北上,人去了燕赵大地。
出去,人只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不一样的城市,同样的繁华,同样的活力洋溢。
在食品学校里,许知远认真记,认真看,想把锦绣学在手里,想把人生攥在手里。
社会发展到今天,有了高楼,有了公园,有了绿地,有了丰富多彩。雕梁画栋不见了,华衣丽服没有了,骏马飞驾消失了,金钗银坠的发髻改样了。时空在同一片土地上运转,流走了远古的形态,迎来了今日的现代。
春秋,战国,风云际会,烽烟弥漫,杀来夺去,为的只是一方土地,几亩良田。旗开得胜,国力倍增,那是君王的豪迈,是百姓的安康。土地还是这土地,良田还是这良田,分分合合变成了泱泱大国,百姓畅享小康生活。燕风赵骨没有了,人的血脉还在延续,一代一代,一家一家,一个一个。人,创造了神话,建起了罗马,垒起了金字塔,筑起了固若金汤的城池。
学完了技术,许知远不想再回省城,省城太大,没有方向。
或许,小城才是适合人生存的沃土。
找店面,谈价钱,许知远要开创自己的事业。
买了机器,买了面,买了油盐酱醋,一个人的烧饼店开业了。
和面,揉面,做烧饼,包馅,人按自己的理想经营着红红火火。这些女人做的东西,男人同样能做,同样可以闯出海阔天空。
第一天,生意奇好,卖了五六十块钱。
挣了钱,还能解决温饱,真是歪打正着的好事。
第二天,生意渐渐降温。
第三天,烧饼只卖出七个。
渐渐的,烧饼一个也卖不出去了,许知远只有自己消化。
硬硬的,没有酥皮,没有口感,人怎么能当主食吃?
商品成了废品。
许知远只有苦撑。
一个月之后,烧饼生意黄了。
难道,梦想只能是梦里的痴想?
许知远不甘心,不甘心梦想就此止步,不甘心青春就这样窝囊。
“冰糖葫芦,好吃着来,个大,又酸又甜。”梦想,开始了第二季。
一辆自行车,一个大纸盒,冰糖葫芦玩起了捉迷藏。
想吃冰糖葫芦的人看不到,想卖冰糖葫芦的人心急火燎。
二十支冰糖葫芦,全军覆没。
冰糖葫芦儿酸,酸里面透着甜,冰糖葫芦儿甜,甜里面透着酸。
冰糖葫芦的甜,许知远没偶感觉到丁点,只有回味不尽的酸。
年轻没有失败,失败又何妨?
酸酸甜甜,才是生活的真滋味。
人有追求,才有生的希望。
梦想,第三季。
民,以食为天。
尽管前两次都以失败告终,许知远仍然坚信,吃是永远的朝阳行业。
三轮车,一张桌,两个板凳,许知远的炒面摊开张了。
“炒面喽,现煮,现炒,百分百新鲜。”老板极力推销自己的产品。
“肚子还真饿了,来一碗。”
“我也要一碗。”
开门不红,也不黄不青,炒面迈出了四份,十二块钱。
下了雨,又刮风,做生意咋这么难!
欢喜了一阵,只能悻悻收场。
完了,梦想终结了。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
许知远喜欢陌生,不认识谁,谁也不认识。陌生,与熟悉有关,与落魄有关。
一个人,没有电话,没有朋友。
从文昌中学辞职后,许知远就断了和任何人的来往,包括朱学明,丁汉阳。人,本来就是孤独的,只是不敢面对。
拍拍身上的灰尘,振作疲惫的精神,远方也许尽是坎坷路,也许要孤孤单单走一程,早就习惯一个人,少人关心少人问,就算无人为我付青春,只少我还保有一份真。拍拍身上的灰尘,振作疲惫的精神,远方也许尽是坎坷路,也许要孤孤单单走一程,莫笑我是多情种,莫以成败论英雄。人的遭遇本不同,但有豪情壮志在我胸。嘿吆嘿嘿嘿吆嘿,管那山高水也深,嘿吆嘿嘿嘿吆嘿,也不能阻挡我奔前程,嘿吆嘿嘿嘿吆嘿,芒芒未知的旅程,我要认真面对我的人生。
一代功夫巨星,唱出了人之心声。
一个人的路只能自己走,毫无余地。
招工的单位占满了柏油路两边,找工作的人密密麻麻。
“来我们单位吧,高工资,大有前途。”有人挺热情。
“什么单位?”许知远怦然心动。
“保险,朝阳行业。”那人的话真假难辨。
保险,不保险。
自己攒的辛苦钱,储蓄变成了保险。
开烧饼店用钱,只能忍痛遭受损失,上当心寒。
保险,悠着点吧。
最后,许知远应聘了一个活儿,邮递员。
走街串巷,开箱上楼,送报送书,传递讯息。
小城不大,地理还算熟悉得快。九十天后,许知远成了一名熟练的邮递员。
曾经,邮递员把邮件送到手里。
想不到,人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大爷,报纸来晚了,真对不起。”
“姐,您的信已经投递了两次,您都不在家。得自己去拿。”
邮递员,接触得多的就是人,不爱说话的许知远只好让嘴巴变得乖一点。
每天的上班时间是七点半,晨训,分报纸,分信,忙活一番,就上路了。
雨大得淌进了雨鞋,雪大得迷蒙了双眼,风雨无阻,才是勇敢的邮递员。
“今年,我儿子上了高中,家里可算有盼头了。”
“出了大学生,可不用再受这苦了。”
“英子,我婆婆没了,替我个班。”
“炸鱼,好生活。”
“孟啊,你速度,鲨鱼都比不过。”
“怎么,摔伤了?下午就歇着吧。”
……
送完了报纸,送完了信,苦辣酸甜,都在邮递员的自行车上,都在邮递员的邮袋里。
邮递员,是个苦活儿,冬冷夏热,急速飞车,都是家常饭。没有休息,工资又低,男人不稀罕,女人累累地干。
“小许,好好干。”主任把吃不了的包子拿到许知远面前。
“主任,我带了饭,您吃。”许知远一向不愿意讨人嫌。
“客气,拿着。”主任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没想到,人会有被救济的这一天。
“最近一段时间,客户投诉比较多,主要问题是信件没有送到客户手里,报纸错投漏投,各人要好好反思,总结,不能再有下一次。下面,来学习局里的几个文件……”
开会,学习,是邮递员的必修课。因为一天不学习,就差了千万里。
开完了会,下了班,女人骑上自行车,去做自己的事。
无事可做,许知远只有在路上走,好打发漫长的时间。
几回回,从这儿过,终于还是来了。
小城,故事多,也只是在时间的天空里。
没有宏大,没有遗韵,这可是浩浩齐国的故地?称霸,争雄,富甲一方,桓公,管仲,贤能创造的功绩,都成了作古的丰碑。齐风不再,吴风渐起,蜀风正烈,秦风已浓。谁输谁赢,祖宗不是资本,潮流才是权威。
城市,发展到了今天,胜负自分明。
人呢?
走来走去,走去走来,还是回租来的家吧。
告别潮湿黑黑的平房,人总算住上了楼房。
一间客厅改造成的屋,就是许知远在齐国故地的家。
“一年一度的报刊订阅开始了,送报送信是工作,订阅报刊是义务。大伙儿要加把劲,务必完成任务……”主任下了命令。
“啥呀,义务,自己怎么不去找人订?”
“爬楼,骑车,人都散了架。”
群众,敢怒,不敢言,只好嘀咕。
“不要抱怨,订报有提成,局里不会让大伙儿的工夫白下的。”主任的耳朵灵,不忘给大伙儿打强心针。
战役打响了,订报不是小事。
“阿姨,现在订报优惠一个月的报钱。全价订报,赠送六期刊物。好机会,错过不得啊。”看见老订户,许知远就宣传。
“现在还早,不急。”拿了报纸,老订户聊天去了。
“有人吗?”一次次爬楼,许知远找订户订报。
“谁呀?”订户打个哈欠。
“哥,订报开始了,现在大优惠。”许知远又叙说一番。
“好吧,还是订现在的这份。”第一份报纸诞生了。
……
许知远不停地跑,只希望能多订几份报刊,好证明自己不是只出工不出力的赖汉子。
苍天不负苦心人,许知远订报刊的钱数刚刚超过任务规定的那几个数字。
“这是您家孩子的录取通知书。”每每送这种信件,许知远都兴奋一阵,那是对前程的寄托,尽管通知书不是寄给自己的。
“有重大新闻了,今这份报纸不错。”订户喜滋滋。
“您的包裹单,请在一个星期之内去取,超期,会收钱的。”许知远真诚相告。
每当这个时候,许知远都会感觉自己手里的活儿有了价值。
“新年将近,局里特意选了年货,做了精致的贺卡,大伙儿要和客户多接触,把邮政的新年祝福带给千家,送进万户。”主任给大伙儿打气。
邮递员,不单单是送报送信,订阅刊物,还要推销邮票,贺卡,卖年货。
“超市的东西,种类多,价格低,谁要!”
“还不是自己要了过年?”
“去年的就还在墙角睡觉呢。”
许知远没想到,邮递员一个人身兼数职。不过,任务艰巨,使命光荣。
“小许啊。过年了,不给家里带点东西?”主任笑眯眯。
“过年放不放假?”这是许知远关心的问题。
“假嘛,是不放。可东西要买,那是给家人的一片心意啊。”主任露出了尾巴。
“回不了家,东西买了没用。”许知远不怕得罪领导,走人的想法,已经生在肚中。
送报送信,爬楼喘气,那是对一纸文凭的亵渎。
铁饭碗都扔掉了,何况累死累活的邮递员?
许知远负责的这一片,订报的不多,送抱的路程长,即使出来得早,回去也要落在人家后面。
今天,主任安排替班的女人跟许知远熟悉路线。以前,人手少的时候,请假都不准,有事想办都办不了。现在,人手充足了,终于有请假的权利了。
一路上,女人和许知远说着话。
忽然,停在一旁的黑色马自达倒退了过来。
不偏不倚,许知远擦着了黑色马自达的屁股。
许知远没停下自行车。
黑色马自达疯了似的追上来。
许知远只好停下,一场灾难就此到来。
“怎么,找死!”从黑色马自达里窜出来的秃子抓住许知远的头发。
“哥,我错了。”不管谁的错,许知远只有认错。
“撞了车,还跑!”长头发踹许知远骑的自行车。
“哥,我不是故意的。”许知远努力解释。
“来,看看怎么处置。”秃子抓着许知远的头发查看被撞伤的黑色马自达。
“新买的爱车受了伤,得到4S店补漆。”长头发说出解决问题的方法。
“哥,4S店收费高,还是到别的地方。”许知远没有吓傻。
“兄弟,那你说怎么办?”秃子松开了抓住许知远头发的手。
“小许,给主任打电话,看看有没有办法。”一旁的女人提醒许知远。
“大哥,我们单位能处理。”许知远只能抱着一线希望,“我给领导打个电话。”
许知远给主任打了电话,主任应了一会儿来。
“小子,打电话有个屁用,还是解决问题要紧。”秃子等得不耐烦了。
“别耍花招。”长头发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纹身。
“大哥,再等几秒钟,我们主任很快就要来了。”许知远只好应付。
秃子和长头发转过身,点上烟,嘻嘻哈哈。
许知远再次给主任打电话,主任应了马上就到。
“老子的耐心是有限度的。”秃子瞪许知远几眼。
一秒钟,简直比一年还长。
“主任,这儿!”许知远冲主任招手,就像落水的人,在茫茫海洋里,看到了救命的船。
主任停下了电动车。
许知远向主任描述了前前后后的细节。
“老师,怎么解决啊?”看看车,主任开了口。
“怎么解决?修车呗。”秃子掀起背心,纹身赤裸裸地暴露无遗。
看这气势,主任的心跳加速了。
拿出手机,主任向局里汇报。
“都多长时间了,还打电话?”长头发没有了耐心。
“局里有专人处理这事。”对于眼前棘手的难题,主任没有办法。
“浪费时间,就是谋财害命。”秃子把烟头踩在脚下,“快点处理,不就结了。”
许知远知道,痞子是想要钱。
“小许啊,拿主意吧。”灾难面前,主任没有了领导的风度。
“多少钱,能修好?”许知远心里没底。
“少说也要四千,”秃子摸摸肚皮,“看你这身穿着,就优惠了,两千。”
“哥,可怜可怜兄弟吧,一个月挣不了一千。”许知远苦苦哀求。
“还讨价还价,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不知趣的东西。”长头发摸摸黑色马自达受了伤的屁股。
“身上没带钱,只能去银行取。”许知远身上一分钱也没带。
“取钱,还要免费坐车。”秃子抱怨。
许知远,只能跟着秃子、长头发,回上班的地方拿存折。
苹果核大小的一块车漆,价值两千块。
买车,黑色的,不买,马自达的,不买。
许知远发誓。
“小许啊,给了对方多少?”事后,主任询问。
“两千。”这是不吃不喝许知远两个月的工资。
“破财,免灾。”主任安慰许知远,“看到人,我都好吓。”
“谢谢主任关心。”许知远只能说这几个字。
破财,免灾,是人间最给力的安慰。
五月,正是生机昂然的时节。
许知远踏上了新的征途。
是年,二十又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