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规划局，才知道什么叫机关的日子。
一张报纸，一杯浓茶，没事说几句打发时间的闲话，或者盯着电脑聊天，CS，有事写几个不值钱的字，或者陪局长出去转转。
机关，事业单位，是国家的，国家的人就要为国家做事。
从小学开始，就接受这样的教育，长大了做一个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读书，一直读书，不知道为了什么，只觉得学历越高越能代表一个人的修养和素质。当初选择历史专业，是因为历史可以使人明智，可以知道昨天今天明天，可以铭记过去，启迪明天。直到找工作，才知道历史都是过去式，有用才是进行时。上学那会儿，就是个不安分的人，学生会，兼职，别人忙得不亦乐乎，而自己呢，只想做自己的事，卖电话卡，开酒吧，做饰品店，有成功，有失败，成功，失败，都是青春的歌。折腾的同时，还不忘记拿起书本，做一个有学问的人。谁知道，运气出奇地好，硕士，博士，一路绿灯。而当结束学业，进入社会，开始做一个真正的社会人时，才明白读了这么些书，一无用处，却还是想着一心做自己想做的。梦想代替不了现实，老爸只想给儿子找个安安稳稳的工作。天可怜人，自己的堂哥竟然是省城的市长！有了市长堂哥，这今后的路就越发光明了。
书没有白读，学问没有白做。博士学位开阔了人的思路。
人要成为社会人，就要适应社会。进入规划局后，终于明白能有个机关的饭碗是件多么幸运的事。穿干净的衣服，做体面的人，谁不想这样的美事？在同一片空间里，人人平等，同样的饭碗，却是不同的饭。不行，男人就要向上。不满足的心骚动了。
今天，要和市长哥哥见面。
下了班，金程开着上班半年就买了的那辆宝马去了市政府。宝马没有开进市政府的大门，而是停在了大门外面。
等了十分钟，市长哥哥总算出现了。
“去哪儿，哥？”金程问田市长。
“随便。”田市长没有挑剔。
“那就索菲特吧。”在省城待了七个月，金程对省城的酒店还算熟悉。
到了索菲特，停好了宝马，金程和田市长进了酒店。
进程选了个靠里的不受人打扰的位子，谈正事是要清净的。
“哥，喝什么酒？”金程问田市长。
“随便。”田市长丝毫没有市长的架子。
“就茅台吧。”喝酒，金程从来不含糊。
“老弟啊，今天找我，有什么事？”田市长开门见山。
“也没什么事，就是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想和哥说说话。”金程没有直说自己的意思。
“最近工作怎么样？”田市长还是要关心关心这个弟弟的。
“托哥哥的福，”金程拿出两根烟，递给田市长一根，而且没忘记点上火，“还算顺利。”
“我说呢，”田市长笑笑，“老弟的博士可不是白读的。”
“惭愧啊，”金程叹叹气，“历史这玩意，都是瞎掰。没有哥哥，金程还不知道在哪儿要饭呢。”
“这话就错了，”田市长不同意，“只要有真才实学，干什么，在哪儿都有饭吃。”
“说是这样说，可事到临头就不见得这样了。”金程发了感慨，还把自己以前那些光辉的历史说了一遍。
“原来，老弟也是传奇啊。”田市长今天对眼前这个堂弟另眼相看。
“传奇，都不靠谱，”金程没有觉得自豪，“如果不是哥哥，哪有金程的今天。”
“谁让咱是兄弟，”田市长没忘记自己的根，“以前，六叔对我，就像亲儿子。”
“我爸这人，就讲义气，”金程对自己的老子敬佩，感激，“如果没有他老人家，也认识不了哥哥。”
“这就叫，绿叶对根的情意。”田市长的话挺有诗意。
“喝酒，”金程端起满满的一杯茅台，“哥，金程进你一杯。”
说完，一杯酒的三分之一进了金程的肚子。
索菲特是省城为数不多的几个五星级酒店之一，设施豪华，格调讲究，金程请田市长是有来头的。喝酒，是兄弟情义，更是国人办事的手段之一。
喝酒，对于田市长来说，就像一日三餐的平常，山珍海味，更像是维持生命的白开水。生活水平的提高，物质的丰富，让现代人口中无味，却十分想念那乡下地头堰边的野菜。因此，田市长就没有喝多少，菜没有吃多少，只想搞清楚今天金程的来意。
“兄弟，有什么事就直说，”田市长不想拐弯抹角，自己的亲堂弟的确不是外人。
“没，没什么。”金程还是进入不了正题。
“还把我当不当哥哥？”田市长板起了脸。
“那好，”到了这种地步，金程只好开了口，“是这样，哥。我们规划局最近要提个科长。”
“这样，”田市长心里有了底，“你的意思。”
“我觉得，这是个机会。”金程喜上眉梢。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田市长喝一口茶。
“理是这个理，”金程看看田市长，“可一旦过了这个村，就不一定有这个店了。”
“那就去争取啊。”田市长又拿出一根自己随身带的烟。
“凭资历，我没指望，”金程赶忙給田市长点烟，“这么些人，哪有我的份。”
“那怎么办？”田市长故意问金程。
“是不是能活动活动，争取争取？”金程试探着问。
“这个，”田市长皱皱眉，“凡事都有规则啊。”
“花多少钱，都行。”金程决定不惜代价。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田市长面带难色，“别人是要有意见的。”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金城迷惑。
“事情，没这么简单。”田市长知道，办成一件事要费的周折。
“进规划局的时候，哥是怎么搞定的？”金程不禁想起了当初。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田市长想想说，“进的次数多了，鞋就会湿的。”
“原来，哥有哥的难处，”金程端起酒杯独自喝酒。
“兄弟，不必太心急。”田市长劝慰金程。
“读书，读书，读了整整二十年啊。”金程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是酒的威力，还是愁的发力，只有金程自己清楚。
“还记得你说过，冯唐贤能，年轻时不被重用，等到被举荐，人已九十有余。李广是名将，战功卓越，始终未获封爵。贾谊、梁鸿有才，时运不济。还有孟尝君，廉洁奉公，终不见用。似乎壮志难酬，才是人的归宿，”田市长想鼓励金程，“是人才，总有用武之地的。”
“博而入仕，”金程似乎感觉自己就和冯唐、李广等壮志难酬的人一样，“满肚子的墨水，有什么用？”
“世事多艰难，”田市长不想给自己找太多事，“路漫漫，才需要人去跋涉。”
“跋涉，爬山过海，九死一生。/”说到这儿，金程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就像六叔，经过辛苦，才有了富足。”田市长联想到了最近的事实。
“我的上进，就像爸的图强，”金程端起酒杯又喝下了肚，“人，谁不想往上，往高处爬？”
“爬是动物的行为，可我们是人啊。”田市长认起了真。
“人，比动物又高尚多少？”金程不在乎，“还不是要求偶，交配，得到自己想得到的。”
“既然这样，还不如做回动物的好，”田市长吐吐嘴里的烟雾，“免得受这般苦！”
“可是，动物不了解这个世界，看不到这个世界的多彩。”金程觉得说的这些话像是在做梦，这怎么是那个一心不服输的金程呢，“我还是喜欢做人，愿意做人。”
“为了心中的安宁，我宁可做一回动物，哪怕是一条在海里有来有去的鱼。”都知天命了，田市长还从没有和谁探讨过这个话题。
“我是一条一天到晚不知疲倦游来游去的鱼。”金程麻木地吐出这几个字。
没有了话题，田市长抽自己的烟，金程喝自己的酒，兄弟两人就像对坐却不认识的陌生人。
周围的人，有说有笑，好不开怀。
夜晚来临，索菲特大厅里的吊灯优雅地绽放着璀璨的光芒，与人的说笑，交相辉映，仿佛在索菲特，人就远离了世俗。
外面，是花花绿绿的世界，多彩的霓虹将省城装扮得唯美。
“哥，难道就真的没有了办法？”金程不死心。
“功名利禄，催人老。”田市长没有回答金程。
“这就是人之为人的苦恼。”金程却回答了田市长的话。
“金程，都是成人了，完全可以自己处理嘛。”田市长放了回马枪。
“如果金程有这个能耐，也不必麻烦哥哥了。”金程知道，市长的一句话比自己的十万块钱都管用得多。
“我回去，好好想想。”摆脱不了金程的纠缠，田市长只能这样收场。
金程开着宝马，送田市长回了家。
“哥，”即将分别，金程拿出一个鼓鼓的包，“这是金程的一点心意。”
“金程，咱还是不是兄弟？”田市长不想再拿任何人的东西。
“是兄弟，哥就收下。”金程关上了车门，宝马启动了。
“等等。”还没等田市长反应过来，金程已经走远。
回到家，田市长打开了包，里面又是红红的人民币，不多不少，整整一万块。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又是钞票？
钱，是个好东西，有了钱，可以住豪宅，可以开好车，可以潇洒世界。而钱，要取之有道。拿别人的钱，已经不是第一次。还记得第一次拿别人的钱，一晚上没睡着觉，后来，竟也心安理得一夜无梦了。可是，最近总也觉得不踏实，即使睡着了，夜里也要醒来几回。难道，真的是该知天命了？
欲望，真不是个好东西。金程，怎么就变得这木块呢？六叔带金程来的时候，对金程印象还是挺好的，读过书，念到博士的人，素质就是不一样。能把金程安排到规划局，一方面是看六叔的面子，另一方面机关也需要人才。谁知，半年时间，金程就要飞了。不错，人有上进的心是好的，可也不能这样心急，这样不懂规矩啊。不过，看看身边的人，能不心急，能守规矩的又有几个？端着手里的饭碗，知足了，肥私了。真想不明白，人民的公仆，怎么就成了社会的蛀虫？高楼大厦，固然繁华，可是繁华的背后，是危害千秋的蚁穴啊。处在江湖之中，才知道江湖的规则。如果有来生，宁愿做一回令狐冲，****，钱财，权力，统统扔进大西洋，沧海一声笑，才是真的笑傲江湖。
“怎么，才回来？”市长夫人打着哈欠进了客厅。
“哦，”田市长急忙把手里的东西藏在沙发垫子下面，“和几个省里的领导吃了个饭。”
“吃饭，也不打个电话回来，”市长夫人埋怨道，“饭还留着呢。”
“一忙起来，就忘了。”田市长解释。
“我要睡了。”市长夫人转身回了卧室。
“马上睡。”田市长故作镇定。
夫人走开后，田市长赶紧把东西收了起来，哎，又是一个包袱！
开着宝马，金程的心情格外好。
事情还行，有个市长哥哥不亏是人生一大幸事。人，怎么就这么运气好呢！男人，就应该这样，就应该有志气！虽然进了机关，懂得了处事的艺术，结交了不少人，可是到头来能帮忙的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零。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嘻嘻哈哈，还不都是为了自己着想？人，生来就是自私的，人性，生来就是恶的。人不为己，就不叫世界！没做成自己想做的事，却在机关里找到了沃土。或许，一个人的命，是老天也早就安排好了的。有了老爸，有了市长哥哥，这辈子不冤！从老爸那儿借了六万，加上贷款，买了宝马。有了市长哥哥，进了规划局，端起了铁饭碗。男人，要有高度，不仅仅是学历上，学识上，更重要的是地位，是角色。科长，局长，那可是光明大道。而光明大道走得顺，是要付出代价的。一万块，算是给市长哥哥的辛苦费，事成之后还有嘉奖。
想着希望无限的前途，金程忍不住开怀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