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表看,徐府是抵不上廉瑄的瑄王府的,但跟徐凤娇进了里面却发现自有一番外而不露的内敛奢华。
正值初夏,修饰的小巧池塘开满了艳卓群芳的粉嫩荷花,大蓬劲翠荷叶浮漂在清澈水面上,偶尔橙黄的鲤鱼跃出河面,溅起的水珠飞落而起,在阳光下折射出美丽的柔光,犹如蓬莱仙境般,呈现出自然而然得洋溢舒泰。
河池对面建有楼阁,抬头望去绿茵茵的一片出自繁茂散叶的老树做了穹顶,如藏进深山老林一般,一下就让顾瑾想到住了半年的雅致茅屋,顿生亲切之感。
假山,回廊,曲径通幽处突现一座原著小木屋,徐凤娇便带顾瑾走了进去,原来,这才是二老的住处,顾瑾看着满园栽种的攀杆紫藤,犹如在一片落英缤纷的花海间徜徉,院中间排摆极为考究的石凳子和打磨光滑圆角桌,喝茶,下棋,赏景,都是不错的主意。
刚进门,丫鬟们人进人出,穿梭不停,徐凤娇一瞅不对,连忙叫住其中人,问道“我娘又犯病了?”
丫鬟红肿着眼睛,极尽委婉伤心道“小姐,老夫人从昨晚就开始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了,请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说话间,徐凤娇,顾瑾和桃花丫鬟已进了内寝室,躺着紧闭双眸,苍白病态,胡乱呓语的妇人,握着爱妻的手寸步不离守在身旁的苍老男人正是半年前在除夕之夜遇到开饺子店的眉宇极为相似的俩夫妇,不过上次的一面之缘可比现在老了十几岁不止,恐怕是故意乔妆而成。
声泪俱下的徐凤娇扑倒在床前无力凝噎,一声凄苦的“娘!”叫的顾瑾差点跟着吧嗒吧嗒掉泪,在场的丫鬟们无一不捂着丝绢默默地低低抽泣,顾瑾疑惑了,这人是死了还没死呢!实在受不了,在一片哗然注目中,一步跨过狭窄过道,一手扼紧小家伙脖颈,一手执起妇人手腕,慢慢探来….
“这位是…”惊讶之余,男子沉声问出,安静的盯着妻子被嗯压的脉搏处。
徐凤娇早已被床上人吸进了魂,桃花推了推,这才懵懂抬头“爹爹,你说什么?”
桃花提醒“老爷问,姑娘是谁?”
徐凤娇瞅见顾瑾就忘了回话,她轻轻把手臂收进锦被,额头上洁白的毛巾也被掀下,看了看怀里碍事悠闲的小家伙,只得递给旁边丫鬟“换一块来,”顺便问道“夫人这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肝脏虚弱,气血阻滞,为沉脉之兆,但却测到腹部存留滞气,好似胎儿般被薄膜厚实过了一层。
随身侍候的丫鬟接过毛巾,“差不多一年了,每次大夫来说不碍事,开些药吃了就好了,谁知药吃的不少,反反复复就是不见起色!”
顾瑾手指轻轻压上饱胀的一处,只见夫人如被噩梦惊醒,眼孔瞬间膨胀到极限,身子胡乱摆动,如孕妇难产般凄厉叫出声来,顾瑾怀里的小家伙已经立起了身子,眼里危险的比猎豹更盛的琉璃色幽光如暗夜里渗人的鬼灯般,仿佛随时都能扑上前把夫人嘶成碎末。“娘….”
徐凤娇从没见过母亲这般痛苦发狂的样子,中年男子死死压住妻子的身体,嘴唇蠕动几下,却说不出话来。
顾瑾再侧脉,滞气已稳定下来,妇人清醒过来,眼神空洞没有刚才那般难受,看来刚刚顾瑾的按压触动滞气,才在体内乱窜,把冰凉的毛巾覆盖在额上,彻骨清凉倒让妇人说出话来。
妇人瞳孔渐渐有了焦距,看见顾瑾突然涌现出一抹强烈的神采,眼泪止不住摔落,冰凉瘦弱的手颤抖着就要往顾瑾脸上摸去“冰冰,你回来了”
冰、冰、
一句话出来徐凤娇愣了,桃花傻了,中年男子僵了,众丫鬟不哭了。
“冰、冰”二字是府里的禁忌,老爷命令谁都不许谈论,就是想瞒着二小姐徐凤娇,怕勾起妇人白暖烟的伤心回忆….
白暖烟看见顾瑾盯着她不动,自己倒咬牙直起身来慢慢凑过去,眼泪掉得更凶“冰冰,你为什么回来了还是不肯原谅我,这些年我没有放弃过一天找你啊!”
率先发话的便是顾瑾,“夫人以前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大约四五十岁左右,却因病魇的折磨脸上气血尽褪,秀发中耀眼的白发清晰可见,虽然经过岁月沧桑的沉淀却掩饰不住年轻时的绝代风华,这般年纪了丈夫依然执手相依,处处不离,原来也是个秀外慧中的贤良女子。
徐凤娇也望向他可敬可亲的爹爹,“她是我刚刚结拜的姐姐呀!”
妇人流露痴疼的怜惜专心盯着顾瑾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顾瑾就感觉自己好像成了路边没爹没娘,任人欺凌的小脏孩似的。
男子仰天长叹,爬满细细皱纹的眼角滑出了泪珠。“天意啊天意….”
挨近妻子抱住孱弱不堪的身子,妇人不为所动,眼里只剩下了顾瑾的影子…
他拿起因白暖烟激烈动作而撞翻的毛巾,擦去光洁额头的冷汗,回忆起往事“凤娇,你原本有个姐姐的,她七岁你三岁那年,正好是花灯节,爹和娘抱着你和姐姐到郊外赏灯观光,一家人其乐融融,和美幸福,可哪知我怀里的你突发起高烧,像团火球似的越来越烫手,正月跑遍了所有的医馆全都避不见客,这是人群中出现了一个道士,说她能医好你,但必须把姐姐交给他照顾,你娘不肯,可眼下你烧得越来越厉害,刻不容缓我只能忍痛割爱,把你姐姐交了出去。”
男子温柔凝视着妻子,眼里的哀伤如同迷途困兽在沙漠孤舟找不到绿洋的出口般绝望嘶嚎“那天晚上你无缘无故就不治而愈,你姐姐从此一无所踪,你娘伤心欲绝后承受不住大病一场,险些丢了性命啥也不记得了,这些年,你娘好几次都跟我说一个叫冰冰的女孩老在梦里跟她说话,就是可惜看不清长相,每次我都含糊敷衍过去,却不料这位姑娘一来就什么都想起了!”
顾瑾听了不由的发笑,徐家的大小姐比她好运多了,虽然从小离开了父母,但不论身在何处有这样一对痴情的夫妇时刻惦记,该有多大的福分“夫人吉人天相,洪福高照,大小姐迟早会找回来的。二小姐,这姐妹还是不要结拜了好,老夫人的病恕我阅历浅,医道拙,看不出个大概,也无能为力,没什么事得话就告辞了!”顾瑾淡漠的对众人盈盈一拜,急欲离去,她强烈的直觉敲响警报,再呆下去仿佛就有什么东西脱离了自己掌控,心咣咣跳的越发鼓动,现在只想不顾一切逃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妇人察觉顾瑾要走,上半个身子浑然爆发出力挣脱了男子的手臂,迅速往床下挪动,动作不像个卧床病人般敏捷,却软弱无力滚落下床,撞到了肚子,“哦….”忍耐的闷哼出声,带着哭腔哀声道“冰冰,你别走,别走啊,娘再也不会丢弃你了”
顾瑾听着她悲苦的强调夹杂疼痛的颤音,也不忍,但直觉告诉她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所以,顾瑾抱紧怀里小家伙一头不回铁了心肠要走出门外。
妇人心急如慌鹿,眼看局势不可扭转,急切转头求助于自己的丈夫“夫君,我要冰儿啊,冰儿….”肚子一波甚比一波的剧痛让女子忽而止声,黛眉纠结缠乱,痛苦不已。
中年男子低下头,声音似刚才的平淡多了几分暗哑,“姑娘,你和凤娇既然结拜了,就是我徐家的女儿,为何要反悔?”
顾瑾止步冷笑一声,琉璃色美瞳冰冷慑人的视线和怀中家伙如出一辙,众丫鬟只感觉大夏天进来了一团逐渐扩张的寒气,仿佛眉头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令千金随口一提,开个玩笑罢了,您何必当真呢,不会是让我张冠李戴,冒名丢失的大小姐叫眼前神志不清的夫人一声娘吧!”
徐凤娇被顾瑾无情决绝的一顿话震得幡然醒悟,“姐姐,你…你原来只当是玩笑!”
顾瑾心口揪的难受,只想快步走出门外呼吸新鲜的空气,眼看就要到了门口就听到厉声中积郁已久的怒气“拦下她!”
拦下?
顾瑾当是听错了,在向前走一步,众丫鬟像那次梦中的厉鬼似的缠上来,怨毒愤恨盯着她围成毫无漏洞的一圈,顾瑾转过身,不怒反而笑得淡雅如梨,浅浅酒窝像涟漪飘逸散开般勾人摄魄“信不信一秒之内我就让这屋子里所有的人穿肠烂肚,包括你心爱的妻子和女儿。”
情感迟钝的徐凤娇此时也寒毛倒竖,双目惊恐骇然,跟别说其他人了,顾瑾明显感觉围上的丫鬟略有松动。
中年男子泄了气般颓然向后一仰,绝望的看着妻子,夫人泪溢满腮,我见犹怜,把手伸向她的丈夫,示意抱起她一步一顿走到顾瑾面前,前一刻冷厉风行的顾瑾也不知道这位夫人要做什么,心里很没底,只见夫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夫人,你…..”中年男子要拉起他硬被拒绝。
“娘….”徐凤娇受不了一连二三的打击,跪着挪过来,跟着师傅在江湖闯荡多年,一向豪爽见义勇为的她看着顾瑾见死不救,善良解意地娘亲竟然为她下跪,渐渐动了杀心。
顾瑾弯起残笑冷冷盯着和犯错孩子一样请求神的救赎的妇人,死死捏住狂躁急于拖出她手的小家伙的颈脖,“呜呜….”小东西身子一张一缩,还是不停翻滚,顾瑾一怒,使劲一掐,小东西再也不敢动,委屈的“呜呜…”悲鸣。
一惊一乍间,丫鬟们双脚颤的腿软。
徐凤娇支着剑柄站起来,利剑出销,双眼狠毒,阴冷的风,嗜血的银光晃得眼睛有一刹那的失神,妇人却冷眸一厉,逼向女儿徐凤娇“凤儿,你伤她一分,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一句话如石沉湖底,顾瑾心里最柔软的一处就像是溅起流光溢彩的水泡,目光游离移向门外如梦幻童境的无垠天地,就差一步了,还是出不去吗?
屋内人仿佛都感应到自然流露强大的黯然神伤,纷纷无言看向她,静谧的屋子掉跟针都能听见,妇人一把抱住顾瑾双腿,泫然欲泣“冰冰,我的女儿,娘错了,对不起….”
顾瑾回过神,腾出一只手小心拉起一个劲把罪往自己身上揽的妇人,扯出一个虚弱无力的笑,像对妇人又像对天说“你没错,世界上人那么多,为什么要是我呢?”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一切都像是提前安排好的,就等着她像个傻子似的硬逼着她往里跳,女人乘势一把顾瑾抱进怀里,高兴的笑了,泪水打湿顾瑾的道袍,顾瑾像个随意被摆弄的娃娃,仿佛灵魂脱离只剩个死气沉沉的躯壳,声音像来自黄泉地狱般空洞轻灵。
“好,从经以后,我叫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