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的乐声跌跌撞撞地落入耳膜，电磁干扰声也随着音乐此起彼伏，顺带手地给这首19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流行歌曲下了个时代的注脚，变得愈发韵味盎然。那时的“靡靡之音”时至今日也变作回忆的磁带，卷了又卷，听过百遍也不厌倦。他没有睁开眼，就这么静静听着，正和早起带来的睡意做着斗争，不过他总是输多赢少。
他觉得这首歌倍感熟悉，甚至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首歌和自己的有什么联系。他只是感觉黑暗中有星星点点的雨点落了下来，或者只是进入隧道，带来了点点灯光，谁知晓呢？
说起雨吗，江南，他的故乡就总是下雨。故乡的天气不是万里无云，阳光明媚，要不就是万里乌云，电闪雷鸣。她（故乡）是个敢爱敢恨的小姑娘，任性的小姑娘，但大多数时候她又太容易陷入郁闷带来潮湿和氤氲。每每他想逃避这欲来的山雨，撑着一挺伞，却总也逃不过她的调皮和热情，
“你愿意和我共舞一曲吗？”她娇嗔道。
“可是我撑着伞啊？”他说
“不打紧。它们只是过客。”她高兴的回道。
他也就只能接受邀约，跳完这伞外下大雨，伞里下小雨舞曲。放肆豁达地于雨中狂笑，现在他好像没那么豁达了。
故乡有山也有河，也能算是依山傍水吧。这是个小县城，只有两路公交，大家的出行方式不是自行车就是摩托车，人力三轮是仅次于前两者的交通方式。（当然这是在旧日的时光里。）
他还能依稀记得自己得到第一辆自行车的神情，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他脚的延伸，意味着他正式成为了一名骑士，一只可以去征服这个小县城每一寸土地的雄鹰。那是一辆锈迹斑斑的二手车，它总有股味道，他明白那是什么味道，是——自由（但是这次不用掉脑袋[电影《勇敢的心》]）。
他每每想到这，总也能闻到另一种味道，雨衣胶皮和未干的雨水混合的气味。这可不该是骑士的所作所为啊，怎么能穿上这怯弱的雨衣呢，骑士就应该一人，一驹，一剑（伞和自行车），一手持剑，一手御车，才能显示其英姿吗？雨衣又丑，又臭，又怂。“真是幼稚啊，”他不禁的心中耻笑“有你受的。”
记忆里的雨一刻未停，比刚回忆的时候肆虐地更加严重。他蹑手蹑脚地从家里骑车出来，深怕被家里人发现叫他换上雨衣。初始套装：骑士一套（人，剑，驹，没有桑丘。）。他就这么出门骑车去上早读课去了。
那时的他就已经深恶痛绝早读这种形式大于内容的活动了。他有这么套理论，学校让一群十几岁的初高中生早上六七点就起来读书（在某些私立学校时间就更早了。），虽然说有些科学文献里说早上6点，人是最清醒的。你想想，人清醒了，昨天晚上看的小说啊，电视剧啊就都想起来了，哦，同桌在旁边，那就聊五块十块钱的吧，而且还是青春无悔的中学生，所以整间教室，只要老师不在吗，就是一大群人在咬耳朵，睡眼惺忪（刚吃完热腾腾的早餐，补上一觉，岂不妙哉），有口无心啊。说到有口无心，他就想到这些个和尚道士们，他们也有早课，但是他们这个是修行，无论他们念的是哪家经，只要心够诚，能求得心中平静，谁说不能感动上苍呢？人家是信仰，注重的是修行的过程，修炼的是心境是不是。
然而学校正好相反，重的是结果，成绩为王。如果有个人天天早读，早读学习就是他的信仰，这么诚心诚意的，就能拿100分吗？不一定吧。所以学习重要的还是有自己的方法，早不早读并不重要，最重要是合理安排时间，睡眠充足可是可以提高一天的学习效率的呀。当然，也是可以辩证的看这个问题的，还是有很多人在早读课上可以充分利用时间，心无旁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就像那些优生，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自律能力令人心折，再加上老师在讲台之上绘声绘色地“布道”，只能让人想到一个四字成语——邪教现场。当然这是玩笑，其实这些优生也根本不需要什么早读，人家早就在昨晚把早读要读的东西全给预习一遍了，来着就是刷刷好感度。这些年轻人有他们的鸿鹄志，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要怎么争取，但他每每想到他们总是要不胜唏嘘，这种人的青春会不会比其他人少了几分滋味呢？他不知道。
就在前几天，他和几个老同学吃饭，其中就有一个是以前的优生，他现在已经是某某大老板的秘书了，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早知道当年就不读那么多书了，有什么用呢？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哎——现在才知道最有用的生存技能竟然是喝酒和躲酒，高中怎么没抽时间去练练啊，呵，呵，呵，喝——”他举起了酒杯。
他很满意这套理论，这也为大学旷课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是“不如今天就不去上课了”这门大学必修课的理论开端。
书归正传，他正骑着他的良驹带头冲锋，闯风趟雨。他的自行车在雨中犹如惊涛骇浪中一叶以伞为帆的小小扁舟，风雨飘摇。也不知是早起的睡意袭人，还是风大雨急，手湿，伞落。说时迟，那时快，在这么一个下坡路的当口，连让他反应，以手挽伞的时间都没有，只见雨伞落得太快就像龙卷风，一下就被卷进前轮来不及掏。原本雨水敲击前轮辐条带来的仿佛雨神在拨弄七弦琴的醉人乐声被恐怖的水琴声代替，“叮铃哐啷——。”一阵火树银花，与前车轱辘亲密接触的雨伞，被绞得瞬间不成伞形。当然，怎么说这也是一把铁铮铮的做过“剑”的宝伞，自是饶不了这自行车辐条的。辐条有几根已经弯曲变形，甚至有一条经已断裂。这车是不能再骑了，否则车轮就得从圆骑成方形了。他寻思着，只好冒雨慢慢把自行车往学校南辕北辙的方向推去，他记忆中这个方向不远就有一家自行车铺，他也暗自庆幸这个小县城是个“自行车大城”，处处有铺可修车。
简短截说，打点好一切，他就火急火燎地赶往学校。
记忆中的的雨仿佛不承认自己是过客般地缱绻着大地。
“林杉，嘿，老师来了吗？林杉。”他从教室的后门探出个头，深怕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注意，他的座位就在最后一排，教室角落的垃圾桶旁边，此时他正小心的想引起他同桌的注意。（诀窍是发出的声音可以小，但是声调要略比早读那群和尚念经声高频一些）。虽然早读的铃声早已敲过了，最后两排却还是一如往常般安静。
“还——没——来——。”林杉夸张地作着口形。招手让他进去。
他心中窃喜老师没来，果然自己命不该绝。快步走向了自己的座位。还没坐下同桌就开是调侃起他来：“哟，这是怎么回事，游泳队那么早就起来训练啊，还是动物代表队的，落汤鸡啊。”
“你这怎么回事啊？傻啊，不知道打伞，穿雨衣啊。”，“亲爱”的同桌关切道。
“你才傻呢？我倒霉啊，手滑，雨伞掉车轮里给绞碎了，还两败俱伤，赔了自行车前轮的辐条。点儿背啊。连早饭都没来得及买，就赶过来了。”他无可奈何地说道。
“哦，你还没吃早饭啊？哈哈哈。我给你看样宝贝。”接着林杉从塞得盆满钵满的抽屉里拿出那本最大的英语书，打开，立在前面，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知从书包，还是凳子底下变出了一碗泡面，抽出原本用来固定盖子的塑料餐叉，冲着他咧嘴一笑：“嘿嘿。”
揭盖，迎惊喜，虽说照片仅供参考，以实物为准，但是在这么个清心寡欲的清晨，那叫一个香啊。普普通通的一碗红烧牛肉面，红油赤酱，凝聚了几代泡面匠人的心血，是小卖部给予在校学生珍贵的馈赠，也是朴素的学生阶层开启忙碌一天的最理想方式。（请脑补《舌尖上的中国》的旁白)那香气肆意弥漫，余香绕梁三日而不绝。只见原本每天这个时候，都会专心地——
讨论前一天偶像剧剧情的前排女同学仿佛化身剧中恶毒蛇蝎女二号飘来了一阵冷，眼，子，儿。
他咽了咽口水，满脸堆笑说道：“来我擓两勺，你再吃。”
林杉一个转身护面，回道：“荒谬，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何况早餐乎。”
只听得他厉声回炝道：“哇呀呀呀。你也不看看我平时是怎么对你的，你竟如此这般……”话还没说完。
老话说了，人亏天不亏，世道轮转回，不信抬头看，苍天绕过谁。也有句话说了祸不单行啊。
时间仿佛静止吗，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为什么流浪猫狗离奇死亡？为什么小龙虾不够入味？为什么今天中年妇女没和平时一样在教室盯着早自习？（请原谅这个对“英语老师”的爱称好吗。）请看本期《走进科学》。
记忆中的雨一滴一滴向天上飘去，乌云像海棉一样，将它们汲取。时间来到十分钟前，他正匆匆地经过门卫室，门卫大爷正醉心于自己每天早上都要听的天气预报，但是他觉得像这样万里乌云，淅淅沥沥的天气应该不用再预报了吧。大爷还是和往常一样在一个铝制饭盒里装了一杯米。他总是这样孑然一身，他从没见过他的妻子，也未见过子女给他送饭，十一点一刻，他会把饭盒送到食堂里蒸熟，在食堂买些热菜，有时也出去买些卤味，烈酒打打牙祭。
天气热，他就会去巷子里的一家老式理发店里剃个头，那里好像有和他意气相投的味道，锈迹斑斑的椅子剥落的白漆，扶手上像绿邮筒颜色般的皮套早已被磨得能看到底下干瘪的木头，而木头就像大爷的手。之后他就会回到学校的门卫室，等着下一个十一点一刻。
然而十分钟前的他，没有注意到大爷其实在收音机前已经睡着了，就这么跑了过去，跑过校门旁的学校公告栏，更没注意到的是公告栏上赫然有那么一条通知“早上7点于办公楼二楼召开英语备课组工作会议。”
空气中一丝不祥的气息，一声惊雷打断了正在因为下雨而大快朵颐的飞鸟旺盛的食欲，他一眼瞥见“中年妇女”毫无预警地出现在教室后门。正在“哧溜”方便面的林杉也瞥见了中年妇女。
“收——”他夸张的做了口型。
林杉见状，有些惊慌失措，马失前蹄，竟想把这杯泡面往他满坑满谷的抽屉里塞。
“啪叽——”一声。他只觉脸上一热，难道是血。
而事实上只是面条与配料齐飞，汤水共天花（板）一色罢了。他和同桌就瞬时间，“浓汤挂面”成了教室里一条“亮丽”的风景线。
与此同时，这位戴金丝圆框眼镜，白白胖胖的，永远中气十足，声音尖锐的英语老师已经来在了我们的课桌前，从一开始被面汤齐飞的奇景所震撼转换回了平时庄重的为人师表的形象，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条手绢遮住口鼻，微抬下巴，好像看着两句腐烂的老鼠尸体一样嫌弃的说：“哦，我的天哪，你们两个可怜的小王八蛋。你们简直像隔壁苏珊大妈烫坏了头发一样，满头都是卷卷的玩意儿。看在上帝的份上，赶快去把泡面洗洗干净吧。哦，其实我的意思是，”中年妇女拿着手绢翘起兰花指指向我的同桌，“你，对就是你，看在上帝的份上，洗完以后，拿英语书到走廊早读去，别影响其他同学了哈。我看你就是在这里早读太舒服了。新单元单词背了吗？等下抽查你哈。如果今天单词听写再不及格，小心我用靴子狠狠地踢你的屁股，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我真的会这么做的。”
他心中不禁有些幸灾乐祸，“谁叫你不分我吃方便面的，哈哈，该。”
“谁……谁……，谁要刺杀朕！给寡人滚开！”与此同时，只听得最后一排靠近电灯开关角落，本来酣然入睡的同学，可能是被吵到，突然梦游了起来，从椅子上“嗖——。”一下站起来，手胡乱挥舞，嘴中大喊着。
“啪——。”原本因为雨天光线不充足而开的日光灯被他一下关了，之后他又“砰——”的一声坐下，继续睡觉了，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时，原本想装作没被他和他同桌吸引目光的其他同学还是忍不住了，顿时教室里哄堂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他也一下没憋住也没心没肺的笑了出来。
英语老师这下气得够呛，嗔怒道：“诶，诶，诶，你们笑什么笑，笑什么笑啊。有什么好笑啊，科……科……科……科代表，妈呀，气得我都磕巴了，想笑的你们就笑，有本事你们就笑到第一节课上课。不笑了是吧？科代表领读一下课文3到6段。开始啊，还有你，你们两个，全给我滚外面去早读。“然后英语老师又走到刚刚梦游的那位仁兄的位置，对那位仁兄的同桌说：“真睡着了吗？”
那位仁兄的同桌点了点头，英语老师说道：“嗯，那，等下他醒了，叫他来我办公室，现在先别吵醒他。等下给他吓着了。”（还真是温柔呢？他想）。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他心中默哀道。
记忆中的雨愈下愈急，打进了他们罚站，早读的学校走廊里，打落在走廊外植被茂密，绿化充足的江滨路上；打在把路和穿过小县城的那条河隔开的历史悠久的堤坝上，可惜的是，这堤坝因为修缮刚上了一层新的水泥，这层水泥也会成为历史吧。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雨点淅淅沥沥的打在这条常能见到送葬队伍的路上。路旁的柳树摇曳着枝条，载着花圈的三轮自行车队，难以点燃的线香，一只被迅速割了喉咙的鸡，它的眼中最后只剩往生者的衣物，元宝，纸钱，它并不能理解这些物品的意义，却能明白所有一切最后都将尽数燃烧殆尽。
雨滴进了，滴进了逝者至亲之人的衣领。他或者她不能抬头，也不忍抬头，仿佛只要不抬头，不再望一眼。就能断了另一个他或她对人世间的缱绻。
远方响起“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的乐声，他好像想起了一些东西。
“吃口香糖吗？”林杉问他。
他觉得林杉真是神奇，总能掏出些吃的喝的。就像小说里的配角一样（从不交待清楚。）
“你知道为什么每天都会放这首歌吗？不知道吧，”他一脸嘚瑟的模样，“看门那个李大爷跟我说了，我们校长是个华侨，最喜欢邓丽君，所以副校长那个狗腿子……”
他不知道会不会忘了林杉的名字，多久会忘了他的名字，会不会要等到他经过家乡的某条氤氲巷弄时，才会被贴在巷口的那张讣告所击中，那是他陌生的朋友的名字。但真的有这条小巷吗？在他渐已陌生的“故乡”。
“……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
若是你远小城去，回头已是客。
这件事一个月后的十一点一刻，再不用蒸熟那盒米很少的饭了。
记忆与现实的雨交相拍合，冲刷上他的脸，隔着眼皮，他觉得天色渐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