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到了第二日,掌柜的便让凌然陪着我去逛念水湖。
早晨一路走来,集市也并不十分热闹。一径到了念水湖,念水湖边上是一座游亭,写着“念水亭”,柱子上的对联剥蚀得严重,看不出什么来了,只能依稀分辨。
湖水并不特别多,大约是冬季的缘故。
“采绿小姐,咱们在这亭子里先休息会儿吧。”凌然愉快地提议,边说着已经边进亭子擦石凳了。
“别老管我叫小姐了。我现在可是男儿装扮。”我走进亭子,用责备的语气说话。
凌然擦拭好了石凳,挠挠后脑:“真是不好意思——”
“和你开玩笑呢,就当真了?”我在他擦拭过的凳子上坐下,“以后就叫我采绿吧,不要叫什么小姐了。”
湖边有一点风,但是在这样的晴天,拂在脸上倒也不会冷。
“哦——采绿,你看,湖水很绿吧!”他伸手指着湖水。
我沿着他指的地方看去,果然很是碧绿,少有水能比得上的:“是很漂亮啊。”
但是仔细看却能发现这里的水不是全部都碧绿的,碧绿的颜色是一块一块的,但是并不显得奇怪,反而别有风味。
“这湖水——怎么会颜色不均匀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这就是念水湖的特色,别的什么湖都没有的。”凌然仍然是一张阳光明媚的笑脸。
我站了起来,往着湖边走,湖边的芦苇枯枯的,但是看起来也很别致。我蹲下身体,去碰触湖水,凉凉的触觉很清晰地传递到指尖,忽然便觉得连心都被触得发凉、发疼——
不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
“怎么了,采绿?”凌然从后面扶住我,急切地问我。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借着他的力气站了起来:“大约是有些累了。我没事。”
“我扶你去亭子里休息一下。”
“嗯——”
靠在亭子里的石桌上,我深深地呼吸,良久才缓过气来。我是怎么了?
“采绿,要不我们早点回去好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
“你脸色从来没这么白过——”他斟酌着说话,神色有些担忧。
“是吗?”我扯着嘴微笑,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很凉——
“其实这念水湖也没多少好看,要来的话下次来也方便——”凌然的眼神扑朔着,极力劝我早些回去。
“我没事——再说现在让我站起来走路我也走不动啊。”我调侃着说话。
“也是——”他边说着边在我身边的石凳坐下,“我来和你说说念水湖的故事吧。”
“哦?”
“传说,在很早以前,有一对痴情的男女在这湖畔殉情。他们坠湖以后湖水的颜色才这样分开了。据说那名女子是京城大官的女儿,男子是一个行走江湖的剑客,那名大官聘请了剑客给小姐做保镖,两人日久生情,奈何小姐已被许配他人,于是两人出逃,行至念水湖边,相约同年同月死——”
“是吗——”我微坐起身体,不适的感觉已不再那么强烈。
“直到四年前的五月,有一对从稀露古城来的运送贡品葡萄酒的夫妇又在此湖中自沉。”
“他们为什么投湖?他们不是运送贡品吗?”
“嗯,还记得当年他们一行一共三个人,除了夫妇二人,还带着一个女儿,就住在我们客栈。可是后来女儿不见了,夫妇二人双双投湖。剩下一些葡萄酒,后来靖都来了一些人,说是来取葡萄酒,也未问及夫妇以及那个女儿的事情。”
“这事——不是有些蹊跷吗?”夫妇二人为什么无缘无故投湖?而女儿又怎么会突然消失了——
“当时我还小,并不知道多少。不过听爹爹说,好像那两夫妇本来不是稀露古城的人,是靖都人,早年私奔到了稀露古城,生下了一个女儿,后来到了念水镇,不敢再继续前进去靖都,于是就投湖了——”
“这样虽有点牵强,倒勉强能说得通,可是那女儿的下落呢?”
“有人说那女儿伤心过度也投湖了,有人说她回了稀露古城,打算一辈子再也不出稀露——”
“这件事没有人调查吗?”
“当年结案的时候说的就是殉情。至于那个女儿,则是失踪了。后来靖都来的人取走了葡萄酒,于是大家也就没再多追究了。”
“这案子——还是很有疑点。”
“我倒宁愿这是那个凄美的传说的延续——”
“哦?”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人死了不应该是很伤心的吗?”
“可是起码相爱的人最后在一起了。”他的笑容依旧明媚。
“也对!”我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好了,我们回去吧,正好可以吃午饭了。”
回到客栈已经是午时了。
“凌然,马上去厨房催促一下,楼上一号上房新来的客人方才来催促过了。”掌柜的见了我们进门便马上焦急地和凌然招呼。
我微笑地和他打过招呼:“掌柜的,来一份牛肉面吧。”
“好的!走了一上午了,您也该累了,先好好歇着。”
“嗯。”我应了,在大堂角落找了张桌子坐下,自己动手倒了水。
“哟,客官,您下来了?您要的饭菜厨房已经催过了,马上就来!”掌柜的声音对着楼梯处响起。
我循声视去——是靖思成?我急忙低下头看着桌面,然后喝水——用水杯遮住半张脸。
有身影在对面坐下——我怔了一下,没敢抬头,只喝水。
“这位小兄弟,你很渴吗?”戏谑的声音——
我放下水杯,转身站了起来,朝着楼梯处快步走——
“你该想起我了吧?”手腕被擒住——他的声音逼近我的耳畔。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想挣脱他的钳制,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挣开,“放开我。”
“采绿,我想你应该记起我了。”
“你在干什么?!”凌然的声音蓦地响起,他放下手中的盘子便跑过来,一手伸过来便想帮我脱离靖思成的手掌,我的手腕却始终被牢牢抓住。
“你快放开采绿!”凌然怒目看着靖思成!
“你是谁?”靖思成挑眉看着凌然,嘴角浮起一抹邪气的微笑,“关你什么事?”
凌然一时语塞。
“凌然,没事,我认识他。”我有些疲惫地微笑。
靖思成微蹙起眉头,打量了一番凌然,只一把扳过我的身体,让我直面着他。我看向别处,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天你跟着疏成走,夜里还同骑一匹马?”他质问。
“你怎么知道?”我抬起头!
“那天我一直跟着你,想借机带你走,可是——”
“我跟他没什么——”
“我知道——”他敛下睫毛,带着我走向一张桌子坐下,“你来到念水,我以为你想起四年前的事了。”
“四年前的事?”
“难道不是吗?否则你怎么会来到念水?”他难得和煦地微笑,“我这次来念水也是想查清楚以前的事情,那件案子太蹊跷了。”
“我来过这里?”我到过念水吗?我只是很随意地来到这里,“或者,你认错人了?”
“不会的。你还记得簪子的事情吗?”他的眼神对上我的眼神,很是坚定,“四年前的冬天,母后去世,春天的时候我在郊野住了一阵子,后来不经意来到了念水。遇到了你。那时候你母亲还送了我一支玉簪子,就和你头上的那支一样,这支簪子没别的特别之处,在就那金丝,两支簪子拼凑在一起,是用稀露文写的‘采绿’两个字。”
我不由伸手去拔下头上的簪子——我是稀露古城的人?那么那对传言中投湖殉情的夫妇就是我的父母?可是我又怎么回莫名成了顾鹊?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死了?为什么我失忆了?
靖思成从腰间取出那支簪子,和我的放在一起,果真是鸳鸯簪,除却金丝纹路不同,其他的都是一致的。
“我看不懂这些文字——”我放下簪子,把脸埋在双掌之间,我还是没办法就这么接受这个事实,“而且,我春天的时候应该是在淮水——”
“你还觉得你是顾鹊吗?”
我避开他询问的眼神:“可是——”
“不要逃避了——有些事情始终是要面对的,你不能也不愿意一辈子做一个假顾鹊,对吗?”他握住我的手,直看进我的眼底,“采绿,我知道你害怕,你这么投入地扮演顾鹊这么多年,一直以为这就是你的世界了,可是有一天突然一切都颠覆了——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既然你已经接触到事实了,你还是要学会面对的,好吗?”
我紧紧抓住他的手掌,有温厚的暖意从掌心传来,不经意的,眼眶就湿润了。
他站了起来,走到我身后,将我揽进怀里,我轻轻靠着他,抽泣出了声。
稀露是一座有上千年历史的古城,在中靖国西面,临近中靖国最大的沙漠稀露沙漠。由于阳光很好,所以盛产葡萄酒,每年要向国君运送进贡的葡萄酒。我经营商队许多年却从未去过那里,那里是一处大地方,但是入城困难,因为路途遥远,并且临近沙漠所以十分干燥。
念水镇里所有关于四年前的事情都被传说化了,官府里也查不到档案,什么证据都没有。掌柜的的确认出了我,但是事实上我父母只在这家客栈住了三日就出了事。只剩下念水湖——
靖思成同我一起在念水湖边徘徊了很久,除了我碰念水湖的水会头痛却也找不到什么别的证据。
“那时候我们也来这里玩过。”我们有些徒劳地在亭子里坐下,靖思成开始和我说以前的事情。近来他时常和我说以前的事情,但是我却仍旧想不起什么来。
“我们是在一个月夜来的,后来你父亲找来,看到我们缩在一起边取暖边聊天,于是就留下了大衣然后离开,还让我好好照顾你。”
“我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你父亲很高大,长相粗犷。你母亲小鸟依人,眉目和你相像,气韵上也像。”他很自然地握住我的手,我没有拒绝。
“是吗?那——他们的故事——”
“他们没有提起过。不过看得出来他们很相爱。”他看着我的眼睛。
我苦笑:“脑海一片空白的感觉真不好。你知道的关于到我的事情都比我多。”
“会找回来的。”他握着我的手的力量更大了些,“我不会让你忘了我的。”
我微靠进他怀里。有一种久违的温暖:“思成——我怕。如果结果很可怕怎么办?”
“我不能承诺什么,但是我会和你一起承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