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这“弗戌殿”不是人待的地方,可是亲眼见到柳娆溪所处的房间,皇后还是被惊到了:屋内又暗又潮湿的,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木凳外,便再无其他的摆设。床上的被褥单薄且破旧,甚至棉絮都已经翻在了外面。秋日天气变幻无常,这样子下去怎么能不生病呢?若是在家境贫苦的寻常百姓家倒也不足为奇。只是这里是皇宫,柳娆溪的身份又是如此尊贵,实在令人不得不唏嘘。
然而只要皇上不开口,她这个一国之母也是有心无力。这几年暗中帮衬照顾着,也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终究是帮不上太多。想着刚才自己听到的和看到的,就能想象柳娆溪这十六年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皇后不由一阵心酸,也不由气从心头起。
“溪儿,你毕竟是我天谒国的长公主,怎么能任由那些奴才欺到你头上呢?”想着刚才柳娆溪逆来顺受不抗不争的样子,皇后忍不住数落到。
“教娘娘担心,溪儿惭愧!”听到“长公主”,柳娆溪心中默默自嘲地笑了笑,但是面上还是如常地福了福身,抱歉地说到。
看着一身粗旧宫人服的柳娆溪低眉顺眼地跟自己道歉,皇后终是不忍再说什么。无奈地叹了口气后,拉着她坐到了桌旁的木凳上,说道:“本宫不是怪你什么,只是心疼你。”
“皇后娘娘对溪儿的好溪儿一直谨记在心。在这冰冷的皇宫里,也只有皇后娘娘跟小木子公公没有嫌弃过溪儿,以真心待我。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一忍,自己跟别人都少却了很多麻烦。”柳娆溪只是淡淡一笑,看不出悲喜。但是想到刚才的事又不免担心地说道:“刘嬷嬷是倾贵妃身边的人,娘娘今儿替溪儿出头责罚了她,怕是会惹上不小的麻烦啊。”
“本宫身为后宫正主,本就应当好好整治后宫风气。倾贵妃不是个糊涂的人,这刘嬷嬷以下犯上,她怕是要跟我负荆请罪都来不及,又怎么敢再对我发难呢?再说了,‘虎毒不食子’啊,她再怎么嚣张,你父皇她还是要顾忌三分的。放心吧。”皇后拍了拍柳娆溪的手宽慰到。
听到皇后口中那句“虎毒不食子”,柳娆溪心中顿生凄凉——
皇后口中的那个“父皇”就是这些年将自己留在“弗戌殿”不闻不问的人。尽管她已经习惯了受人欺凌,天不亮便要起来干活直到日西沉也不见得有得休息的日子,然而这样活活受罪比杀了她还要残忍。若不是皇后有心,早早地安排小木子留在自己身边,她怕是早就不知轮回几次了。可笑的是柳娆溪从来就不懂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竟让至亲如此痛恨。
每每从那些宫人们口中听到哪个公主受了赏、哪个皇子又得到了称赞,柳娆溪的心里总是百般不是滋味儿。那些功名利禄她全都不在乎,她想要的只是父亲的疼惜。但是从出生到现在,她的记忆里便没有温暖。因为从她记事起便已经身在这人间炼狱般的“弗戌殿”了。
而关于娘亲,竟好像是无人知晓。仿佛这个人从来就不存在一般。最后还是小木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探听到一点消息,却也只是说她是个不受宠的妃子,在生下柳娆溪之后不久便离世了。因此柳娆溪的记忆中并没有关于娘亲的一丁点映像。亲善如皇后娘娘也只能帮得了一时,不能时时刻刻都守着她。在这宫里百般受欺凌,除了忍,无依无靠的她又能怎么样呢?
看着柳娆溪脸上落寞哀伤的神情,皇后完全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便是连忙开口道:“溪儿,你别怪你父皇。虽然这些年他没来看过你,可是他心里还是记挂着你的,否则我又怎么能安排小木子在你身边呢?”
“是,溪儿只会感恩,不会怨怪!”知道皇后不过是在安慰自己,柳娆溪也不点破,强颜欢笑道:“对了,娘娘今儿怎么会过来呢?”
“今日便是皇上的寿辰。我是来接你去我那儿的。”皇后温和地笑着说明了来意。
“溪儿……不明白。”皇上的寿辰柳娆溪自是知道的,这几日宫中也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倾贵妃那件琉纱裙也是打算在皇上寿宴上穿的。不想自己一时走神竟是弄破了。这才招来刘嬷嬷的那一顿责骂。只是这十六年来,这件喜事都与柳娆溪无关。她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皇后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你父皇的心中还是记挂着你的。昨夜他便跟我说起今年的寿辰要你也参席。皇后耐心地解释到。
闻言,柳娆溪竟是呆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不知道是欣喜还是酸楚,顿时百感交集。等了十六年,盼了十六年,苦了十六年,竟然真的让她给等到了吗?她的父皇终于想起了她,愿意见她了吗?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见到那个被万人敬仰的父皇了?想着这些做梦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两行清泪跌落出了眼眶。柳娆溪却是无知无觉,一直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中。
皇后也不做打扰,只欣慰地看着眼前这个名为天谒国长公主却饱受苦难的孩子。想着自己只比她小一岁的女儿每日都可在皇上的眼前尽情撒娇,受尽宠爱,她便是更加心疼柳娆溪。而这次皇上之所以答应让柳娆溪参席,其实是她苦苦求来的。尽管对接下来的事情感到抱歉,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私心很重,但是她始终觉着与其让柳娆溪继续过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安排她走另一条路。而且那样做又可以一举两得。她相信自己的决定是最好不过的了。
话分两头。刘嬷嬷回到“倾珂殿”后,添油加醋地将事情捯饬了一番。话中之意完全是皇后如何藐视倾贵妃的地位,不满她正蒙圣宠,这才故意拿自己出气给她下马威。
刘嬷嬷口沫横飞、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端坐在上位的倾贵妃却一言不发,只是低头喝着茶。就连偶尔抬眼睨一下刘嬷嬷也是面无表情的,除了她自己,旁人看不出她此时此刻的心情是怒是喜。
这倾贵妃自八年前进宫以来,便一直圣宠不衰,又岂会是个没有玲珑心思的人?要说皇后对自己的受宠心有芥蒂她相信,可是能够统领六宫的人怎么说也是个颇有手腕的主,怎么会因为一个奴才公然跟自己叫板呢?依着这些年对皇后的了解,她自然知道刘嬷嬷是在夸大其词,想借她的手替自己出气。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早已怒火中烧了,不由暗骂:“真是个不知死活的狗奴才,竟然将心思动到了本宫的头上!”
话虽如此,打狗还是得看主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皇后敢动倾贵妃身边的人便是驳了她面子,她又怎么能无动于衷呢?只是今日便是皇上的寿辰,又破天荒地让那个他十六年来连正眼都不曾瞧过的柳娆溪参席,即便倾贵妃平日里对帝王心思能揣度个一二,这次也不得不谨慎行事了——
伴君如伴虎,圣意终究难测。皇后的暗中帮衬倾贵妃是知道的,但是像今天这样为了替柳娆溪撑腰重罚了刘嬷嬷还是头一遭。是不是意味着这一次真的是那丫头翻身的时候呢?若真是如此,那么自己手下的人欺负了她,自己怕是也会受牵连。所以眼下,她也只有暂时咽下这口气,静观其变。犯不着为了一个奴才得罪正宫的主子,让自己身陷困境。想要报仇,在这宫中,有的是机会。而当务之急她要做的便是在皇后发难之前先发制人。
想到这里,倾贵妃即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厌恶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低着头的刘嬷嬷,继而对着身边随侍的宫婢使了一个眼色,吩咐道:“玖儿,将上次皇上御赐的创伤药给刘嬷嬷。”
“是!”玖儿会意后,福了福身应声到,转身进了内堂。
“奴婢谢贵妃娘娘赏赐,谢贵妃娘娘赏赐。”跪在地上的刘嬷嬷听到这话,感激涕零地一边磕头一边谢恩。
“拿着药下去好好用,也记得管好自己的那张嘴,别再给本宫捅什么篓子!否则别说是皇后,就算是本宫也不会放过你!”没想到倾贵妃接下来的话却是严正的警告。吓得刘嬷嬷一下子没稳住,重重地将前额硌到了地上,痛得是一阵龇牙咧嘴,却是大气不敢出,还得连忙应声道:“是是是,奴婢再也不敢了。”
说话间,玖儿拿着一瓶创伤药从内堂走了出来,递到了刘嬷嬷手中。刘嬷嬷便是又诚惶诚恐地谢了恩,弯着腰急急退了出去。
“狗仗人势的老东西,呸!”待刘嬷嬷退出了“倾珂殿”,玖儿厌恶地冲着她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骂到。
闻言,倾贵妃冷笑一声,起身整了整衣襟,道:“玖儿,随我去趟‘菩坤宫’。咱们哪,得去给皇后娘娘还有长公主赔个不是才行。别让人说咱们当主子的跟那些个不长眼的奴才一样不知礼数。”
“那老东西闯的祸竟让娘娘去收拾,真不知道她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玖儿虽是上前搀扶了,嘴里却还是埋怨着。
倾贵妃笑着看了玖儿一眼,问道:“怎么?将做了手脚的金疮药给了她还没消气?”
倾贵妃话音刚落,玖儿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这也是她自找的。竟然想借娘娘您的手替自己出气。哼,也不想想她是什么个东西!”
“你啊!”倾贵妃轻轻戳了一下玖儿的脑门,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得出来,她对身边这个婢女是极为亲善跟宠爱的。玖儿只是俏皮一笑,没再说什么,搀扶着倾贵妃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