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不交代一下安文的生活哲学,我几乎从来没有接触过类似安文这样的人,安文说他的成功既然都是运气和偶然,他本着一个成熟男人的良心,不能不去报效这世界。安文是怎么报效的呢,他常常对我说:很羡慕广东福建一带的华侨,有了钱就赶快回家乡投资,他们不仅物质富有而且精神富有,他们高尚。他们的理想就是安文的理想,安文说渴望自己生意做大,能够像他们一样建设上海。听到这话我不禁“扑哧”一笑,目标强大似乎有点假,但是出发点是好的,谁不想向高尚的精神靠拢呢?但是他这一高尚,我就得重新审视,把从前对于他的种种看法完全推翻。后来我发现,他竟然接近于完美,这太让我吃惊了。
怎么怎么?我的生活里真会出现这样的人?关于他的事业,我看不见,我只知道他的财务老殷不时地同他到另外的房间谈事,他的业务之一小余,纯粹变成一个跟屁虫,等着为他拎包,安文还告诉我,他在上海有一家公司,经营邮品、字画、工艺品、古钱、等等。那些东西我也不懂,并且安文也不愿多谈,他说他们所做的生意,每一单都很大,但是不必要每天,每十天都做,一年有几单也就够了。因此,安文有充足的时间陪我,过一两天就从上海来到C市,一来也要呆上两三天,他说他喜欢C市开阔的城市空间,一条弥漫着水腥气的长江,我们会坐着游艇,让风和水珠风驰电掣一样打在脸上,相互为对方擦水珠,碰了眼睛咪咪地睁不开。我不知道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算不算幸福?倘若说缺憾,那也是有的。但是我深深理解安文对鲁思繁的态度。安文既然如此善良,是绝对不肯伤害鲁思繁的,虽然,鲁思繁现在在安文和我的眼中都变成了一个庸俗的妇人。安文曾经带我去见了一次鲁思繁,当然隐瞒了我的身份,让我装扮成小余的女伴,为了很像,小余还别扭地拉住我的手,当安文和鲁思繁亲切谈话的时候,我和小余忍不住在桌子底下窃窃傻笑,惹得鲁思繁不断地向我们张望,不知道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女人,爱上了小余这个离婚的钻石王老五,这么粘,难道准备做少年夫妻?
其实我们不是存心要这样对待鲁思繁,是安文说对鲁思繁不顾家,不顾孩子,整天不是桑拿,就是美容,不是美容就是跳操,不是跳操就是打扮“小白脸”的一种惩罚。安文说鲁思繁打扮“小白脸”的档次真不高,有一天,安文和拉着“小白脸”的鲁思繁在陕西南路迎面相遇,把安文吓得赶紧钻进了旁边的一家女装店。等老婆走过了,安文迷茫地望着她的背影,惊异这是不是以前那个苗条的部队文工团员。不过在这件事情上,安文还是勇敢地做了批评和自我批评,鲁思繁之所以变成这样,安文有不可逃避的责任,是安文首开了夫妻红杏出墙的先河。
那时侯改革开放才刚刚见成效吧,安文去了当时疯狂发达和开放的广州,安文在那里遇见了四川女孩陈亚美。女孩陈亚美在一家酒店做大堂副理,她一见到安文就目光缠绵,她说安文长得太像他的男朋友了,可她男朋友去马来西亚了,可安文太像马来西亚华侨了。安文被这个三段论吸引住了,虽然结论是那么荒谬。安文因为自己竟然长得像对方的爱人,不禁受宠若惊,慌不择言中竟然说:谢谢。陈亚美说:谢我做什么?你这人真有趣!安文不禁打量自己,疑问到:我真的有趣吗?陈亚美说:那么我请你喝茶?对你谈谈我男朋友?安文说:不不,要请只能我来。
于是他们去了另外一个茶楼,广东的茶楼也很精致,碧绿的叶子和鲜花都是装点浪漫的高手,它们在水里悠悠地飘,弥漫出雾气,掩映着当事人的脸。
总之,喝了一次茶后,他们拉手了,陈亚美却不肯为自己的拉手负责,她像小姑娘一样害羞地逃走了,惹得当时多情纯洁的男人安文怅然若失,意犹未尽。
第二天,安文正不知从何处去寻找陈亚美,(天那!那时侯的安文还“老实”的很嘛!)她竟然来敲门了。陈亚美进来,站在窗子边,她的手竟然违背客房规定,把窗台前摆放的一盆绿色剑兰叶子,撕得粉粉碎。安文痛苦地看着被蹂躏的叶子,它们抖动地像安文的心情一样慌乱。真的,安文告诉我,那时就像初恋。
然而毕竟不是,经过一夜就憔悴了的陈亚美一头扑进安文怀里。(我在很多年以后,笑掉大牙!)安文只好搂着,像捧着烫手的山芋。但是山芋是个好东西啊!它就是让饥饿的人吃的。这时候出现了新的问题,他们拉开被子,剥脱了对方的衣服,陈亚美的小裤子却脱不开,她让安文的手顺着她的腹股沟慢慢向下,它们逐渐抚摸到一节棉棉的硬硬的妇女用品。陈亚美说:对不起,我想你,实在忍不住。安文说:没关系,谢谢你,我知足还来不及。
我相信安文是知足的,但是他成年男子的身体却没有品德,把知足当成耳边风。陈亚美说:让我来弄。安文说:那怎么好意思。陈亚美说:我喜欢你,我愿意。陈亚美伸出纤纤素手,素手一定同时具备腕力还有活力,让安文有点痛,因为很多年后,我和小余还都听到安文说受不了。
你们猜怎么样?安文吃了一惊,陈亚美的身子突然迅速下滑,那么温润的嘴唇一下子占据了安文身体的一部分,天那!它们让我颤栗。很多年以后,我和小余似乎还在桌子对面看到安文打了个快乐的哆嗦。
然后,它们裹紧他。安文是个老实孩子,以前连做梦都没想到过这么精彩的细节。他于是心里万分怜惜,他抚住陈亚美的肩膀,低声说:呵……不。谁知陈亚美这时来了个惊世骇俗,她一跳跳到对面床上,撕下了那个床单,她把洁白的床单垫在自己身下,慢慢地展开自己的底裤,裤的中间有一点血,因为隐身在纯棉网格里,颜色便有一点暗,但是更多的鲜艳的红色在床单上快乐流淌,它们像一朵朵含苞怒放的梅花。
关于这些细节,我相信安文是不好意思在小余面前讲出的,他只好躲在房子里,又躲在被子里对我讲,但是我死活不肯上钩,大声嚷嚷着,我只在乎结果,不在乎你们那个有点破的过程。其实我心里窃笑:别以为我会怎么怎么伺候你,谈到伺候,我还真是不会。
结果陈亚美被带回了上海,女人都有一个毛病,一遇到有钱男人马上就变得慵懒,除了床上功夫日渐长进外,不是贪美就是贪睡,美是女人赖以生存的资本,睡是保持旺盛床上功夫的保证,都要紧得很。于是,班是上不了了,要么,做领导还行,干脆就开个小美容院吧,同时解决美和做领导两大问题。
我们的四川女孩陈亚美成功地成为当时上海还很保守小气的男人的二奶,她的小姐妹都说她很聪明,善于开发市场,并且目光准确,一眼就看出安文是个雏儿,凭你安文聪明又能看出什么?当然安文真是不知道这些,他诚惶诚恳地准备照顾两个家庭。像大多数男人一样,因为对妻子负疚,他对她更好了。
时光当然是快乐地流淌,上海城市这么大,谁也难得遇见谁,倘若你约了女友去公园,一定是你走了这个门,她走了那个门,月老为此拆散了无数的投缘夫妻。不过上海人有个毛病,追求精致的一大半方式就是讲究品牌,这品牌还要响得很,每个行业全上海不能超过十个,这就决定了商业垄断的可能,也决定了喜欢购物的钱闲阶层常常不期而遇。好像是在“巴黎春天”,商业街不好停车,因此陈亚美和安文常常要委屈自己,打车去。鲁思繁呢,那时还是个会过日子的妇人,她乘地铁,一出来就是“巴黎春天”。安文喜欢绿颜色,两个女人的眼光都往一起瞄,两人似乎还笑了一下,可是待陈亚美身边的男人一转过身,鲁思繁立即感觉她眼睛好像出了问题,怎么自己身边的男人会跑到别人那里去?咦,刚才明明是她鲁思繁一个人来得嘛!半晌,鲁思繁才反应过来,好在安文还光明磊落,等待鲁思繁去打他,但是鲁思繁不舍得打她老公,扬手就给了陈亚美一个耳光。可想而知,陈亚美一定是气疯了,她扬起胳膊去还手,被安文一把抓住,现在是陈亚美惊异了,她反复看那是不是自己的手。好在她还算聪明,马上明白过来,可是她又不是省油的灯,油那么旺盛,这点冷水浇不灭。她预备和家主婆大闹一场。
安文是十分尴尬的,这个爱面子的男人一看到围上来一大圈子人,连忙一手挽了一个,急急忙忙逃走了。那天在“巴黎春天”的人都看到,一个英俊男人挽着两个漂亮女人,由于紧紧拉住,下自动楼梯时,斜斜地邋遢成一排,这可能是安文最不绅士风度的一次。一想到这个场景,我们至今笑成一团。
结果,他们的深度比鲁思繁想象的要严重得多,逼得她不得不使出军人做派,一定要将陈亚美这种人赶出上海,上海规范得很,她陈亚美想做什么生意,还不得拿外地人身份证去办,鲁思繁说她有这个能力,让所有地方拒绝接收。这当然是个笑话,但是足可以表达她鲁思繁的决心。经过这一场后,安文这个追求完美的男人对美人的爱大打折扣,他太爱面子了,当时还不是情场高手,也太单薄了,不得不放弃了陈亚美。于是陈亚美自己把美容院卖了,准备重返江湖,反正她还年轻,退隐还早得很。
于是对安文说:我跟你好了一场,也没得到你什么,我们既然告别了,你买套衣服给我吧。安文鸡啄米似地点头,那还能说不?于是他们去了“太平洋”,买了一件低领,中袖,中裙的套装,陈亚美说:你看穿这样的衣服手腕上光秃秃地,不如去买件东西来配,她说着,就几步跨进隔壁柜台的“谢瑞麟”珠宝。一看到“谢瑞麟”大家都知道不是普通珠宝吧,陈亚美稔熟极了,一瞬间就让脖子上,手腕上,无名指上,金刚石闪闪。不必替安文遮掩,他是有点窘迫,包里没有这么多钱,陈亚美没有造计划,就这样逼他,他也不大高兴,须知这几件小物件,就是十几万。所以他犹豫了片刻,陈亚美看着他,闪闪的目光逐渐黯淡,她说:美容院是你一开始就给我的吧?我还跟你了半年呢!安文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那你计算一下,一天值多少钞票?陈亚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找出数十句话来补救,安文就是不理她,转身要走。陈亚美一把扯住他,哭泣着说: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对待我!由于她戴着首饰追到门口,以至于保安和营业员都追到门口,虎视耽耽拭目以待,有一个人还准备说,要陈亚美褪下首饰。安文觉得很可笑,在同一个月的两天,他同时成为自己最喜欢商场的“最佳”顾客。他看到陈亚美在哭,什么事情让这个女人如此痛哭?他突然有些怜悯她,是居高临下的轻视,他对营业员说:全部买下,刷卡!(相比较来说,新枝比她差远了。)
以后陈亚美又给安文打过很多次电话,安文从来不肯跟她说第三句话,陈亚美不知道,从此他把安文训练成一个花花公子,不再相信任何女人。
当然,鲁思繁的变化,在于她太过纠缠,安文已经做了,覆水难收,她却不肯原谅他,挖苦他、嘲笑他、轻视他的人格,拿出上海女人的精明让安文无地自容,安文就只好以烂为烂,相续又出现过良家妇女或风尘小姐,鲁思繁既然不能超越众人把朽木雕成玉器,只好对于自己的能力渐渐失望,不如自己也到海水里去沉着。好像是安文的错多一点吧。
可是安文给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他把我置身于一个尴尬的境地。似乎是考验我的人格,我暗暗下决心,决不多要他的钱,我还要坚持去坐台赚钱,为了我的生活用度,为了早一点让妈妈和姐姐过上幸福生活,我必须存贮钱,这是我的困难,我不能对安文说,否则,我就变成了第二个陈亚美或者新枝。我告诉安文,他不在的时候,我还要去坐台,安文也没有阻止我,确实,他每个月只给我三千块钱的生活用度,不比我以前赚得多,但是我还是快乐,这样我比较轻松,不用去房间。我看不透的安文以看不透的方式指导着我的生活,我不是圣人,不是对金钱毫无欲望,但是我希望坦诚地面对安文的眼睛,也坦诚地面对自己的灵魂,我不对安文有更多的欲望,我要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