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姐姐一起回到了家乡。
初夏是一个很美的季节。我喜欢在初夏的时候,走在我们小城市的街道上,绿树成荫,小城市的小家碧玉们穿着家常的碎花的衣服,露出了一些藏了很久的白白的颈儿,她们流露着真实的甜美,一点点事情都能让她们快乐地笑起来。我想,如果我在这里,一直在这里,大概也是一个轻盈的,单纯的女孩。这也是很美好的事。
我沿着一条铺着水泥的旧路,我正是在路口的那一个小超市遇见了我的情敌小马,从而开始了一条奇怪的道路。小马没有回来,隔壁家的波儿也没有回来,她们家里都不知道波儿去了哪里打工,人海茫茫,她已经有三年音信全无,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走四方,没有人相信波儿的流浪。还有,当我从这条街走过的时候,我明显地看到几个装修一般的发廊,有一些洗头发的女孩,鬼鬼祟祟地张望着,我一看就知道她们在做什么,我不知道她们现在一个月能赚多少钱,我最近不断地听人说,如今做这一行已是一落千丈,严打、大批乡下女孩涌进城市自身形成的竞争,还有经济的萧条,老板的盘剥,她们已经不能算高收入者,她们把自己降价出卖,有人说一顿饭钱就能买到一个女孩的贞洁。可是她们为什么还在做着?许多的城市大同小异,仿佛疯了一样物欲横流。她们的纯洁和清正在哪里?
我想我不愿意去想,要我想我也不会明白,它们显然超出了我的智商。我热爱在家里的感觉,我认为它们还是我的乌托邦,无论发生了什么,我固执地认为这里与众不同,这里草木芬芳,这里没有铜臭没有哀伤。况且,这一次的回家让我欣喜极了,我的姐夫张宁他回来了。他认为他对妻子造成了伤害,所以他在湖北的某一个城市拼命地学手艺,他成为了一个精湛的汽车修理工。老板极力挽留他,然而他要照顾他的妻子,我的姐姐赵梨梨,所以他回来了,带着歉疚和爱情,带来了本应该属于他和姐姐共同的孩子三三。我们一家人团聚在饭桌上,新鲜蔬菜和水果发出我们这方田野的香味。我的姐夫张宁要求我的妈妈和姐姐不要再开什么小商店了,他准备开一家大型的汽车修理厂,他认为他精湛的技艺,让一切的生活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他说让妈妈和妻子吃了这么多苦,现在,请给他一个补偿的机会。还有我,张宁站在我的面前,他向我鞠了一个躬,他说:深深地感谢你。
我们一家人还去了坐落在半山上的城市烈士公墓,那里埋葬着解放城市和在八三年葬身洪流的抗洪英雄。我的父亲成悟成也座落其中,他的坟墓长青,松柏环绕,有一些枯萎的鲜花完好地放置在墓前,那是清明节时,小学生扫墓时敬献的,也有可能是他的前妻和孩子们敬献的。无论如何,我的母亲没有在意,她默默地拿掉那些已经萎掉的花儿,而呈现上我们带来的香水百合,百合发出幽雅的香,母亲在其中喃喃自语,我知道她一定在祈祷,怀念她一生唯一爱过的男人。我们都爱他。我的姐姐还爱着另外一个人,她和张宁商议着,过两天去看他们的父亲赵大山,母亲说:那你们也一定不要忘了,替我和小桃向他问好。姐姐轻轻地说:不会的。她同时灿烂地一笑,她的眸子清亮澄澈,弥漫着良好的精神状态和被笼罩的幸福感觉。医生说,她完全好了,没有强烈刺激就不会有精神障碍了。张宁拿着她的衣服,他们的孩子三三蹦蹦跳跳地去采一朵开在风中的兰花。
我的故乡它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山上栖息着我的父亲,山下住着我挚爱的家人,但是我已经离开这里这么久了,我在一个很大的城市生活和工作,人家都知道。同时我觉得故乡是我心中没有伤痛的地方,虽然均一留下了遗憾,但也是美丽的,回想起来是青春的喜悦的哀伤,我不知道他的情况。为了永远保留这块完美的地方,我还是决定远离我的家乡。
其实这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曾经在某一个黯淡的夜里,我的姐姐赵梨梨赶走了家里一切的人,然后她面对我。她说:小桃,你可以告诉我,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没有。我的身体又开始急剧颤栗。
姐姐坐在一个高高的藤椅上,她的一只手背搭在椅子一侧的扶手上,洁白温软地像一只贵夫人的手。她说:小桃,我不能放心你,你现在告诉我,你是不是去做小姐啦?
犹如碎裂的冰一起撞入我心房,我矢口否认了一句:不是。
姐姐说:那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并不在上海?为什么你并不要上班?为什么你会有那么多钱?为什么你害怕面对我询问的目光?
我的心里很慌,前后找不着一个着陆的地方,它们在空中飘啊飘,最后,我只好一把抓住自己的身体。我“咚”的一声,就直直地在姐姐面前跪下来,我说:姐姐,请原谅我隐瞒了内心不愿意触及的伤疤,我,我遇人不淑,我被人家骗了。他给我钱,我离开了自己的公司,他有老婆和孩子,他不愿意离婚。
姐姐脸上呈现出痛苦的表情,但是她接着说:不,小桃,我不相信,没有这么简单吧,你快一点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样了,受了什么苦?
我蓦然一下把食指咬出了鲜血。我说:姐姐,我向你发誓,真的没有什么,我就是遇人不淑。
姐姐立即从藤椅上直摔下来,她抱着我的手,把它含进嘴里,她说:小桃,别这样!姐姐相信你,我是那么相信你。啊!你的手痛不痛?我的手它很温暖。它被姐姐抱着,好像我们一起去看电影的那年。
姐姐擦着眼泪对我说:我就是害怕你去做这个,它是女人最大的耻辱。我们宁愿去死,也不能,它会永远是渗入你心底的污迹啊!就像我一样,我当时是那么糊涂,我是那么地恨自己,我宁愿疯了也不愿去醒。我们两人哭成一团。的确,我们悔恨难当,我们得不偿失。有一天我们猛然回头,已经回不到出发的地方。
我不知道姐姐是否相信了我的话,总之从此我在姐姐面前,就永远抬不起自己的头颅。是的,我像她一样,我是那么地后悔,我是那么地省悟到我的糊涂和自己人性的卑劣!姐姐还告诉我,如果她当时愿意躬身做小姐,早已不是现在的样子。她的这一句话简直让我悲伤欲绝,你这个不争气的女人啊!你都做了些什么与事无补的事啊!
这正是我回到上海的真正原因。我不能清醒面对自己的伤。
上海仍然是一个让我眷恋的城市,它的小资情调,它的贵族气,它的蒸蒸日上,它的被包含在潮流中心的感觉。我在上海租了一间小屋住下来,有很多事情我要好好地想一想,然后我才能安排我应该具有的生活方向。
在某一个夜里,我突然又充满忧伤,因为正是这时候传来了M镇出了大事的消息。它们具有振聋发聩的刺痛,它们那无奈的红粉飘零充满着我的内心。我站在城市夜空,无法平息无数往事所带来的伤痛,我喜欢黧黑而被划破的感觉,我无数遍地回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我和新枝去赴一个意义不大却参杂进我生命的约会,生命存在着偶然性。也不过就是五年吧,五年的时间对于人生来说何其短,但是却打开了多少扇成长之门。
也就在第二天吧,我在城市的传奇里找到了新枝,这个曾经与我走得如此贴近的女孩。其实是遇见了青云。她看见了闲逛的我,她惊呼一声,让所有的时间都哗哗坠落,我又想起了在大学男生宿舍里穿行的幼稚女孩。
她拍着我的肩,她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啊!你一直在上海?我轻微地点了点头。她又问我在哪里工作。我说刚刚辞了职,正准备重新去找。青云夸张地笑了,她说你怎么不去找新枝啊!她在一家很大的外资企业做财务主管,很有实权。啊!新枝,我倒不是想到自己的工作,而是惊喜地听到她的名字,这个脸上充满激情,心里只好埋着太多激情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