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扫兴但继续往军军走去,青翠的山岭绵延远方,朦胧悠远似乎没有尽头,以前他会生出无穷的想像,但今天却感觉枯燥无味,是没有动感没有生趣的死相。他爬入茂密的灌木丛中,不远处有几棵大松树,记得小时候曾经跟父亲上山砍柴,父亲因寻找干枯的柴枝渐渐地走远了,他当时躺在松软的干松叶上,像睡在厚厚的毯子上,有点恐惧也有点惬意,他可以看见松鼠在松枝间跳来跳去,几只不知名的花靠近了他,他屏住呼吸,企图抓住其中一只,只一二尺了,他蓦地伸手,但却把它们都惊飞了。他既然找到了一片松叶,好吧,就这样躺在松叶上,回味儿时的情况,但他刚躺下,就见不远处有响动,他爬过去扒在一丛灌木中,却见一对大约五十来岁的男女正用力地挖地在开垦一块山地。他屏住呼吸不惊动他们,他明白这种私下开垦的行为是被禁止的,发现了是要受处罚的,严重的还要作资本主义坦白的典型代表戴高帽游街,对要面子的农民是极具威慑力的。他还有个目的,他从未偷听过人说私心话,他好奇,很想尝试一下。
他们已用柴刀砍出一块约两丈长宽的空地,男人显然很壮实,挥汗如雨在使劲地挖掘那些树根,衣服湿透了,他脱了扔在一边。女人显然弱些,气吁喘喘脸色发白,休息了好一阵,见自己的男人这么发狠,从水壶里倒了碗水递过去说,“歇一会吧,喝口水,”男人接了水一口气饮尽,又要挥锄,被女人接住说“歇一下再干。”男人顺从地就坐在挖开的一块土地上,却把一把草垫着让女人坐。
“你说我们斌斌这次谈的这个能不能成?”母亲,特别是儿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的母亲无时无刻不在关心这事。时空的差别在这种事上仿佛不存在,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最不靠谱就是这个,我已经劝过他了,你也劝劝,陷进去麻烦就大了!”父亲显然嗓门大,话在山谷更显得嗡声嗡气。
“不至于吧,我们的儿子也不错,像你那么壮实,个又高,眼睛像我,当时你不就是迷上我的眼睛,而且我们就这一个,这条件不差到哪里去!”儿子在母亲心里总是最完美的。
“不错个屁,你知道那女的父亲什么条件,说来好笑!”
“什么条件?”女人紧张地盯着丈夫的脸。
“要两斤钱!”
“两千块钱,倒也不奇怪!”
“两斤钱,就是十块十块一张张叠起来用秤去称,要两斤,你知道人们现在叫那姑娘什么?就叫两斤钱,她的本名反而没什么人知道,说两斤钱就人人都知道是她了!”
“两斤钱,那是多少啊?”
“大约两万块吧!”
“那么多,有几个人能拿得出,我,我们也凑不了那么多钱呀!”女人显然有点着急了,一副皱眉的痛苦样。
“你就别管了,我来处理,你有那个病急不得,你就别操心了。这个事我想过了,其实成不了,那个汤师傅原是个修桶的,走村串巷有些见识,见到女儿长得好又有好手艺,以为奇货可压,其实那女孩倒未必那样想,听说谈了几个都吹了,就是这女孩子不同意。”
“会不会喜欢上了我们的斌斌!”
“拉倒吧,你以为你儿子好到哪里去了,除了长得高大,又没赚钱的本事,人家喜欢你儿子什么!”
“不是说那女孩手艺好,每年赚不少钱?”
“哼!你以为人家倒贴,那个姓汤的不找我拼命才怪呢!”
“我看儿子挻上心的,以前那几个没对了么上心,所以……”
“唉!”男人重重地叹一声,像老牛喘气,“走一步算一步,实在成了要钱,就把家里所有积蓄凑一起,也有几千块,再借一借,假如能种成药材,叫那老中医先付一点钱,也许凑得了两斤钱。”
“两斤钱,”她先是唉了一声,随后又苦笑了“怎么尽碰上这样的怪事!”
“没事的,实在不行,我偷偷地去帮那个家伙挖窖,听说一个月能搞六百元呢!”
“你,你,你,”女人似乎全身发抖,男人抱住她说,“别气,别生气!我不去就是了。”
“你知道他们要订什么合同,生死合同,死了不能告,赔两千块钱,你要去我就先死给你看!”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男人表决心似的。
“儿子的事由他去,我们要好好活着,”女人声音中酸酸的,嗓子似乎也堵了。
“我就担心你的病,你的最大愿望不就是抱孙子,你一定不要急,你这病是急不得的。”
女人突然抽泣了,抽泣声越来越重,突然扑到男人怀里大声的哭,边哭边说,“我我是抱不到孙子了,我这这病我心里明白,越来越重了,我只是不不不明白,为为什什么偏让我们碰上这这样的事,这是是个什么世世道!”
“别哭,别哭!”地劝她,但他的嗓子也哽哽的,“别哭别哭,”他哽咽得更重,泪水不由自主地奔滚而出,“为了儿子能娶两斤钱,为了你早日抱孙子,我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找到两斤钱来!”
潜伏的晓晓也已泪流满面,他用手死劲地捂住嘴才没发出声来,他慢慢地从那灌木丛中退出,像八路军过日军炮楼似的躬了腰,俏俏无声地退到了山路上,他长嘘一了口气,狠狠地说,“两斤钱,两斤钱!为了挽救这样善良的家,为了给军军这样的男人报仇,我一定要让你这样的女人!”他想到害死了军军的秋琴,心里更塞满怨恨,更加狠狠地说,“让你这样的女人难受难堪!”让你的两斤钱见鬼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