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地醒来，四肢都冻得麻木，一举一动仿佛都要支离破碎。
太阳正当空，父亲却迟迟没有回来。珑楚饿得实在馋，看到昨天匪徒留下的干粮，也不管有没有毒，狼吞虎咽了几口，干瘪的胃一下醒过来，分泌出消化液，提醒她在多吃些进来。但是珑楚没有，她留下了一大半给父亲。
她站起来，头顶刚刚冒出草丛，探查四周的神情就像一只小心翼翼的兔子。
珑楚爬上大石头，打开碎鳞眼，扫视着这片荒原。很快就有了发现，父亲坐在一条小河边！
她飞快地朝河边奔去，可是眼睛看起来近，跑着就远了。大概跑了一个小时，珑楚才到河边。
河水有些干涸，土黄的壁缘裂开口子，流量不及原来的三分之一，浅水是河床底部缓缓流过一条银带子。
珑方背对着珑楚，跪在河床里的水流边，身上落满了白霜，一动不动就像一尊雕像。
“爹？”珑楚心里突然出现巨大恐惧，她伸出手试探性拍拍父亲，冰冷僵硬比岩石更没有生机，珑楚的手像触电般迅速缩回，捂住嘴巴，眼泪决堤而出。
“爹！”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划破长空，惊走了本来准备下来觅食的腐食鸟。
珑方已经死了，死亡的原因有很多，冷，饿，病痛和衰老。珑楚趴在父亲背上，泣不成声，热泪也不能使她最爱的人再度鲜活，如今，在这世上，最后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人也去了。
“哗啦……”珑楚听到鱼尾拍水的声音，她呜咽着朝父亲双手看去，那双苍老干裂的厚掌合在一起，寒霜使指头之间的缝隙结了冰，就像一个碗。而他掌中的，居然是一尾红色小鱼，遗留下的水很少，那鱼就侧身躺在水中，偶尔用尾巴拍打几下。
“爹，你找到吃的了，为什么不吃了它。”珑楚搂着父亲的脖子，丝毫不惧怕，钻进他的怀中。她看到父亲精明了一世的面容变得慈祥，在他生命最后一刻，使他开心的再不是万贯家财，而是能让女儿充饥的一条小鱼。
珑楚掏出父亲掌心的鱼，那条鱼有着凸起黑溜的大眼睛，离开水呼吸变得急促，O型的嘴不停张大，身体也在扭动，一直在表达着对生渴望。
它在自己掌中，生杀大权由自己定夺掌控。冷风不停刮，让珑楚越发清醒。自己就如同这弱小的鱼儿，被命运玩弄于鼓掌之中，毫无缚鸡之力。
天给予我富贵荣华，我便享受，天降诸我灾祸困苦，我便灭亡。
果真如此？
我不信！
珑楚还是动了恻隐之心:“熬过昨夜，就是你命不该绝。”她弯下身子，手往刺骨冰沁的河水中一送，红鱼急忙摆尾逃走，留下一道波痕。
她一直深刻记得一句话，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两个父亲都曾教导自己:“信运，不信命，我命由我不由天。”
珑楚站在父亲面前，一瞬间就成熟了许多，她反复了几次，才擦干泪水，自己永远是父亲的骄傲，她应该扬起高傲的头颅，不该让眼泪掉下来！她亲吻了珑方的前额。曦娥咽气死，珑方就说过，如果有一天自己离珑楚而去，绝对不可以哭，咬紧牙关也要活下去！
“爹，我不会再哭了。”珑楚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离去。
身上的病痛并不会因为倔强而减轻，但是珑楚执意要忽略它。她反复抚摸着那串念珠，此刻它的意义变得更加重要，因为这念珠的主人，也许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和自己有关系的人了。那个自称青梅竹马的人，现在，他的音容笑貌成为了珑楚毅然东北行的全部动力。
许我一世长情，你不能骗我！
荒山野岭，也真是千里迢迢，父亲教过她辨认方向的法子，这个世界的星空，有一串圆形排布的星云，一共十二颗，闪闪发光，它所在的方向，便是世界的东北方。
珑楚也开始吃令人厌恶的草根蛆虫，昔日抚琴作画的芊芊玉指，现在也整日在泥土里刨动翻寻。她学着钻木取火，学着捕鱼，学一切不曾学过的东西，开始很笨拙，但是半个月后，聪明如她，大多也就驾轻就熟了。
说她虚荣也好，说她做作也罢，遇水便洗脸，头发即便再脏也要梳得一丝不苟。珑楚觉得，只是她最后一丝底线。虽然她不再是珑家大小姐，现在是个难民，但绝不是贱民！
不知走了多久，荒芜地再看不见人烟，天气越来越冷，开始降雪。肥大的裤管里，她纤细的腿不自觉颤抖起来，根根汗毛竖立，就像插了一腿的尖针，一举一动都会刺痛。
风雪变大了，在黑夜里赶路是件危险的事，她躲在一个不深的山洞里，熬过夜晚。
夜里，她总是不敢睡得太熟，细碎地听见肉食动物靠近的声音，她忽然就惊醒，碎鳞眼能看见夜色中的嗜血双瞳。只是珑楚早已习惯，脑内具象成型，洞穴口一瞬间燃起大火威慑野兽，让它们不敢靠近。
她到了外面的世界，才知道，自己原来那三脚猫的功夫不值一提，反倒是曾经被自己摒弃的幻术更加有用。她慢慢摸索着，怎样才会更像，怎样才能因地制宜。大多数时间其实都在找吃的，所以她也没有想得太深奥，举个例子，至少变草要顺风摆动。
说起来简单，但是要在那一瞬间，操纵光线呈现出自己想象中的画面，也不是易事。
北方的冬季总是来的太早，珑楚再走了一个月，便走进了一片冰雪的世界，千山万林都被积雪覆盖，阳光下的冰晶像钻石碎片，闪闪发光。
此时的珑楚，身体更瘦却更加健康，羊脂白玉的脸蛋被风霜雨雪涂抹地通红和龟裂。猪肝色的唇毫无美感，只有那双眼睛，褪去了慵懒和稚气，更加明亮诱人。
远处有袅袅炊烟，珑楚看到，几乎高兴的跳起来，有多久没有见到人？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她朝林中炊烟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