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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混乱

就在这时候,铃铛声再次响起,韶华闻声回头,只见门口处走来了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他铮亮的皮鞋与地板敲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沙场的鼓点一样一声声地击在她心头,给她带来一种死亡即将靠近的恐惧感。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月,但是她记得他!

就在她第一次去杨婷家里家访的时候,她刚刚下了公交车,便遇上了一起车祸,而随后,这个开着凯迪拉克的年轻人从车上下来,用右手上的一枚古朴的铁质戒指吸走了遇难的胖子的魂魄。

当时她害怕极了,而这个年轻人却只是很淡定地捡起了她掉落的钱包,并将它还给了她。

“这位小姐似乎有些眼熟。”他蹙了蹙眉,走近她与她握了一下手。

韶华快速将手抽了出来,别过头极不自然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先生……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记得有在哪里见过你啊。”

“或许吧,”他没有深想,“听说你这次来,是替李先生还魂魄的?”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先生就是那位s城的首富,于是点了点头。

“多谢了,把魂魄交给我吧。”年轻人朝她伸出手。

正当她准备把瓶子递出去的时候,突然一道劲风袭来,她感觉手腕一阵疼痛,不由得松开了手,下一秒,那瓶子便落在了门口一人的手中。

韶华回过头,还没开始做出反应,便被身旁的年轻人按压到了地上,而下一秒,一个大花瓶砸在她刚在站着的地方!

好险!若是刚才她没有趴下,只怕现在脑袋都被砸碎了。

“师兄,今日我们便替天行道,端掉这个窝点,杀了这些污浊不堪的人!”门口站着三男两女,为首的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气焰嚣张的喊了一句。

“好!不管是这些做伤天害理的生意的人,还是这些鬼迷了心窍的凡夫俗子,都该杀!”为首的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孩说道。

年轻人抱着她在地上翻滚几下滚到了一边,将她藏在了沙发下面。

很快,年轻人与穿睡衣的慵懒男子便与门口冲过来的三男两女打了起来,招招皆是以命搏命,房间里的东西几乎全部被砸碎了,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每当一个东西摔碎在韶华身边时,她都吓得浑身一抖,生怕那东西砸到自己身上。

半个小时过去后,双方都负了伤,不过闯进来的那帮人伤势更为严重一些。

可是紧接着,扎着马尾的嚣张女孩破了房间里存在的另一个空间,空间里的一些瓶瓶罐罐骨碌碌地全部从架子上滚了下来,韶光看到,那些架子上每一格下都贴着一个标签,写着金钱、味觉、感情……等各种各样的事物。

嚣张的女孩与另一个男孩冲了上去,拖了张椅子便是一顿乱砸,很快,那些瓶子几乎全部被砸了个粉碎。

穿着睡衣的慵懒男子看到那些瓶子碎了,急红了眼,下手越发狠辣,很快便杀了一个男孩。

那男孩是被割掉脑袋死的,头颅刚好被踢到了韶华的身边,吓得韶华一阵尖叫,引来了嚣张女孩的注意。

她冲过来,力气巨大地抬起沙发,用侧面狠狠地朝她砸了下来——

韶华连尖叫都来不及,下一秒,她被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瞬间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三日之内,全国三分之一的店铺都被砸了,我的店员和客人也被杀了不少,你们镜月门真是好手段!对了,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就在十分钟前,镜月门总部已经被灭了,我不愿为难你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你们走吧!”

“你!”嚣张女孩气不过,从腰侧拔出一把刀便朝他砍了过来。

五米之外,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流将女孩弹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墙上,脾脏全部破裂,嘴角吐出大股的鲜血,抽搐了几下后,当即死亡。

其他的三男一女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皆是明白彼此不是他的对手,满含憎恨的瞪了他一眼后,抱起地上那个嚣张女孩的尸体,便走出了大门。

“你没事吧?”他冷淡地问道,冷淡的仿佛在看天际的流云一般,明明是关心的语气,却显得那么漠不关心。

韶华感觉心中一阵涩然,仿佛是吃了还没成熟的李子一般,又酸又苦,还涩得舌头都发了麻。从他的怀里出来的那一刻,她感觉一阵怅然若失,就仿佛站在高高的山崖上面对震荡的山风,感觉空荡荡的,什么都抓不住,脚下是万丈悬崖,头顶是茫茫高天,不是该归往何处。

“没事。”她摇了摇头,她与奚原,本该是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命运却一次又一次的让他们相遇,缘分真是一件不可捉摸的事,如熏炉上袅袅升起的青烟,难料它下一刻的卷舒的形状。

“今日让你受惊了,莫向,带她去挑一件喜欢的东西作为补偿。”他吩咐那个身穿睡袍的男子道。

“主子,今日店铺被砸,乃是莫向技不如人,请主子惩罚。”睡袍男子恭敬地垂首道。

“不怪你,历朝历代总有那么些自诩替天行道的人,妄想蜉蝣撼大树。店里的损失的东西,你报上去便可以了。”

他的声音极为漠然,仿佛他损失这么惨重,就犹如摔了一只杯子那么简单。这世上,有他关心的人或事吗?韶华忍不住想。

“还有,徐坤,上次的钥匙,你找的怎么样了?”他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整个房间瞬间化身北极冰原。

被叫到名字的年轻人抖了抖,浑身紧绷地说道:“请主子再宽限些时日。”

韶华似有所觉的抬起头,看到他身上缭绕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黑气,眼中也泛起了微微的红光,他的声音简直就像是死神的宣判,缓慢而低沉:“宽限?宽限多久?”

“这……”徐坤浑身抖如筛糠。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失误,这次派出了多少人出去寻找钥匙?”

“主……主子……”他战战兢兢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样的他令韶华有些害怕,她下意识的握住了他的手,想褪去他身上的魔气,不料,奚原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将她狠狠地甩了出去,重重的砸在墙上,后脑勺刚好砸到了墙上的壁灯,鲜血潺潺流下。

莫向赶紧跑了过来,将疼的眼泪直流的韶华抱在怀里,从一旁砸的破破烂烂的柜子里找出了一卷绷带往她脑袋上缠去。

奚原似乎清醒了一些,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一片高深莫测。

韶华打了个寒颤,就在她以为他要杀了她的时候,突然,他微微躬下了身子,伸手在距离她头顶十厘米处挺住,她感觉一股暖流从头顶涌过四肢百骸,瞬间肢体通泰,头顶的剧痛消弭于无踪。

“这位小姐,方才实在是对不住了,”莫向微微歉疚的说道,“我家主子不习惯女人的碰触,女人一碰他,他就会……”

韶华了然地点点头,看他的眼中除了害怕还有微微的好奇。

莫向扯了她一下,悄声在她耳边说道:“主子不是你能好奇的……”

在奚原走后,莫向明显松了一口气,对韶华说道:“作为补偿,我会带你挑两件东西。”

虽然这里被砸了个稀烂,但是莫向走到墙边,往前一推,眼前便呈现了一个更大的房间,原来这个是墙是个活门,通往一个类似展厅的地方。

“这里的东西虽然比不上那些特殊物品有价值,但这些都是些货真价实的古董,你可以随意挑两件。”莫向提着扇子,遥遥的往前一指。

韶华的面上闪过一抹犹豫之色。

“是我们招待不周,简小姐不必在意。”莫向又恢复了一片高冷,走到房间内侧的一个木桩雕刻成的茶桌边坐着,悠闲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见韶华看了半天,都没有挑一样东西,莫向遥遥一指,指着展厅右侧的高台上玻璃罩中摆放着的一块古玉:“辟邪玉,想必你用得着。”

他又指了指辟邪玉旁边的一颗佛骨舍利:“还有这个,对你来说,再多值钱的古董都比不上这两样东西对你的帮助大。”

说罢,他走了过来,输入密码打开了玻璃罩子,取出两样东西放在盒中,交在她手里,微微欠身,淡淡地说道:“欢迎下次光临。”

韶华拎着盒子离开了这家神奇的店,其实她在挑选那些古董的时候并没有用心,心中反复想着的,都是关于奚原说的“钥匙”的事,她下意识地从钱包里掏出那一枚古朴的钥匙,心底微微疑惑,他们说的钥匙,是她手中这一枚吗?

去过买卖记忆的红尘斋后,她对世界上这些奇奇怪怪的地方不再感到奇怪,存在即是意义。或许对那些气血方刚的年轻人来说,这里是欲望的污浊之地,经营“愿望”这种生意的人该万劫不复,而那些顾客更是该提前下地狱。

可是买卖向来是双方自愿的,若是没有顾客的需求,怎会存在这样的地方?对于做这种生意的奚原,她并没有太大的感触。

皇都,四月。

太阳渐渐地淡去了,隐于黑压压的云层后,北方的狂风十分粗犷,一吹便是飞沙走石,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远处是废池乔木,犹厌言兵,近处也少了几分过去的歌舞升平。

渐黄昏,清角吹寒,城楼上的侍卫以一种苍凉的姿态挺立着,在黑白交替的灰色里,像是残破地插在地上的旗帜。大街上不复从前的熙熙攘攘,只留下一片冷寂的空气,长风涤荡而过,混杂着飞沙的柳絮,像是冬日的冰渣一般。

谁家青楼上,红烛昏罗帐,倚西窗,小曲清冷绵长,往日的靡靡之音变作今日的萧瑟,那是《清平乐》,她唱:冰堂酒好,只恨银杯小,新作金荷工献巧,图要连台拗倒,采莲一曲清歌,急檀催卷金河,醉里香飘睡鸭,更惊罗袜凌波。

词曲照例靡丽,透着一股奢华慵懒,只是在此情此景下听来,却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一辆小叶紫檀木制作的奢华无比的马车从空荡荡的街道上疾驰而去,被巡逻的御林军拦了下来:“什么人?不知道最近要宵禁吗?”

马车的帘子后面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此手如幽兰般优雅优美,浅浅地涂着凤仙花汁,紧接着,帘子后探出一个人来,却是一个锦衣华服的侍女。

“大胆!王丞相府的车架,你们也敢拦?”侍女美丽的脸上柳眉倒竖,多了一股令人生厌的嚣张。

“请恕罪,吾等乃是奉皇命巡城。”御林军小队的队长恭敬地垂首说道。

“我家小姐与温懿公主乃是多年的至交好友,若是耽误了小姐进宫的时辰,仔细你的脑袋!”

“是是是。”御林军小队的队长赶紧带着一队人撤到了一边。

此时,皇宫的养心殿内,皇帝眉头紧蹙。

在皇帝的案前,是堆积如山的奏折,有些甚至堆到了旁边的桌子上,皇帝微微抚了抚额头,陈德铭立刻福至心灵地走到皇帝身后,以舒缓的力道帮皇帝按压着有些疼痛的太阳穴。

“你看看,你看看,这些奏折连编累牍地都是参奏奚原的!”皇帝叹了口气,中气不足地说道。

“皇上,此案干系重大,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又是大周未来的继承人,朝臣们紧张些也是情理之中。”陈德铭斟酌着措辞,低声说道。

“哼~”皇帝冷哼一声,心如明镜,指了指桌上的奏折,“陈德铭,给朕把弹劾奚原的折子都给找出来。”

“这……”陈德铭犹豫了一下,这可是奏折,万一不小心看到了……

“朕让你找你就找!”皇帝不耐烦地说道。

半个时辰后,陈德铭小心的把找出来的奏折全部堆到了旁边的桌子上,顿时,案前的奏折只剩下寥寥几本,皇帝感觉胸中的一口郁气顿时便吐了出来,只用了一炷香的时辰便解决了案上的折子。

“皇上,这些奏折……”陈德铭看着旁边桌上堆积如山的折子,试探性地问道。

“封入库中都嫌占地方,”皇帝摇了摇头,“罢了罢了,都移到库中吧,千篇一律的老调长谈。朕有时候啊,看到这帮如跳梁小丑一般上蹿下跳的佞臣,真恨不得把他们的脑袋全给摘了!”

“皇上息怒!”陈德铭赶紧毕恭毕敬地跪在了地上。

“起来吧。”皇帝疲惫地摆了摆手。

“皇上,敬事房的刘公公来了,皇上今夜要翻谁的牌子?”

皇帝把手中的湖州狼毫挂到书架上,微微思索了一下,也没看刘公公,问道:“今日呈上来的,都有哪些宫里的娘娘?”

“回皇上,有梧桐宫的慈妃娘娘、静云殿的静嫔、吉玉殿的安嫔……”

皇帝叹了口气:“看来看去都是些老面孔。”

陈德铭心知皇帝现在怕是有心无力,挥了挥手让刘公公下去了,道:“皇上,再过一个月便是三年一次的选秀,更多天姿国色的富贵花将会移入这片富贵之地。”

皇上摇了摇头,选秀是照例要举行的,后宫与前朝的关系千丝万缕,相互牵制、算计,有些事情,明知荒唐,却也是例行公事,不得不为之。如今他这副破败的身子,纵然那些女人进了宫,又能享受什么雨露恩泽?不过是守活寡,跟着他一道陪葬罢了。

正打算让陈德铭准备沐浴诸事之时,外面一个太监走进来行了个礼说道:“皇上,王家小姐求见公主。”

“这都宫禁了,怎么来得这般不是时候?”皇帝微微蹙眉。

“王小姐说,忧心公主受惊,特来安慰,说说体己话,舒缓公主心中的郁结。”小太监见皇帝不喜,有些忐忑地说道。

“忧心公主受惊?”他微微沉吟,面上露出一个极冷的笑,“王丞相倒真是教女有方,此女真是生的一颗七巧玲珑心啊。”

若真是忧心公主受惊,前些日子怎么不来?距离奚原被压入天牢已经五日了,案件被移交到了宫内的慎刑司,紧接着便是三堂会审,桩桩件件证据确凿,让奚原无从辩解。可惜皇帝始终沉默的看着这一切,面无表情,倒叫人捉摸不透他的真实意图。

过了五日,朝臣们怕都是坐不住了吧?既然皇帝那边没有丝毫动作,他们便将主意打到了公主身上来,毕竟公主才是直接受害者,若是公主能够在皇帝面前肝肠寸断地哭诉一般,只怕明日午门的午时,便能看到奚原的人头了。

皇帝并不喜欢王碧君,称其有一颗“七巧玲珑心”乃是一种讽刺,王碧君对韶光的影响太大,韶光对她言听计从。以后韶光若是掌了这天下,只怕王碧君向她索要一半的江山,她也会欣然奉上。

能左右君王意识的人,都是危险而可怕的。

更危险的是,王碧君心机深沉,善于审时度势,若是身为男子,只怕能官拜丞相,不输乃父。三年一度的选秀,王碧君称病不去参加,皇帝知道她从来便不想入他的皇宫,因为从她很小的时候,他便从她眼里看到了浓浓的野心。

一个太有野心、不安于室的女人,假以时日,必然会搅得这天下大乱。

屋内的烛火暗了暗,门被打开,外面的风吹了进来,掀起了王碧君的披风,也令屋内的夜色更浓。她迈着端庄的步子走到皇帝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

“都这么晚了,怎么想起来探望公主了?”皇帝从陈德铭手中接过参茶,抿了一口淡淡地问道。

“回皇上,臣女有急事要见公主。”王碧君垂首恭敬地说道。

“何事?”

“这五日以来,臣女日日在皇觉寺为公主祈福,今日更是苦苦央求方丈得了这一块开过光的玉佛,希望能庇佑公主。臣女私心里想着,公主的安危一刻都耽搁不得,便急急忙忙地赶来了,冒昧之处,还请皇上见谅。”王碧君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滴水不漏。

“你倒是有心,起来吧,”皇帝抬了抬手,“陈德铭,看座。”

“是,”陈德铭走了过去,领着王碧君坐到一边的椅子上,“王小姐请坐。”

“敢问皇上,臣女现在可以见公主了吗?”她的语气里透着微微的急切。

皇帝却是不紧不慢地从一堆奏折底下找出了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书信,用裁纸刀划开,慢慢地浏览了一遍,先是脸色一沉,随即便面无表情。

王碧君在他看信的时候,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免心中忐忑。

将书信收好后,皇帝看着她,那种犀利的目光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解剖了一般,王碧君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强自镇定地说道:“皇上,臣女非常忧心公主,毕竟公主从小到大,不染尘埃,乃是一片冰心在玉壶,陡然历经此事,只怕……”

“玉佛留下吧,人你就不必见了。”皇帝拿起案上的参茶,端起来又喝了一口。

端茶送客,生于簪缨礼教之家的王碧君如何不懂?只是今日之事,干系重大,容不得她就此罢手,只能搏上一搏。因此,她大着胆子跪下来说道:“承蒙公主抬爱,臣女与公主多年来情深意重,臣女不胜犬马怖惧之情,只想尽绵薄之力,效犬马之劳,为公主排忧解难,令公主笑逐颜开。”

“温懿能得此挚友,是她的福分,”皇上沉吟了一下,让陈德铭将玉佛呈上来,“朕倒不是有意阻拦你与温懿叙情,只是温懿此番不在宫内。”

王碧君一惊。

“自从五日前温懿回到宫中,身体便开始不适,太医皆是束手无策,朕便请了南疆的巫医来此做法,巫医说,公主受惊过度,中了邪,需得去无根之水汇集的灵气之地辟邪。”

王碧君的眼中闪过一抹失望,纵是不甘,也只得垂首道:“多谢皇上相告,臣女告退。”

“都已经过了宫禁时刻,你今夜便宿在慈妃的梧桐宫吧。”皇帝淡淡的挥手道。

王碧君纵然心中满是焦急和抑郁,却也不得不听命。

她今日本来是打算与公主同塌而眠的,方便她劝说公主,没想到皇帝的风声居然瞒得这么紧,居然将韶光给送出了宫外。现如今上策已经失败,他们只得采用中策,她本想着回去之后便将消息递给父亲,没想到却被变相的软禁在了宫中。

若是软禁在别的嫔妃的宫中,她尚有法子将消息递出去,这慈妃乃是奚丞相那一派的人,而且在宫中向来以肃清异己、心狠手辣著称,父亲几次下手,都未能成功的在她身边安插探子。

真是时不与我,王碧君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希望明日一早回到府中,将消息告诉父亲还来得及。

“陈德铭,王爱卿的爱女对宫中不熟,你便多照拂一下吧。”皇帝说这话的意思,不过是让陈德铭一路看紧王碧君,别让她有机会做手脚。

陈德铭宫中沉浮这么多年,虽然此人贪财,但他也明白,他唯一的主子只能是当今圣上,只要当今圣上一天不倒,便有他一天的荣华富贵、呼风唤雨。

因此,纵然这些年在百官、嫔妃之间,有些利益斡旋,他也未曾做过真正背叛皇帝的事。

陈德铭走到门口,接过一旁太监递过来的灯笼后,反手便关上了门。

这时候,皇帝叹了一口气,抽出先前的书信,将它放在青铜鹤灯上烧成了灰烬。

书信是半个时辰前潜伏在王府的密探送过来的,信上详细的写了王丞相今日称病在家,百官退朝后,王丞相一派的官员去府中名为探望,实为密谋的事情。

王丞相的幕僚出了三个计谋,上策便是让王碧君入宫劝说温懿公主,借刀杀人;中策便是他们明日潜入天牢救出奚原,让他金蝉脱壳,换个身份,然后将这件事情诬陷到裴沧水身上,这样既可以坐山观虎斗,又可以将奚原收为己用;下策便是,若是奚原不愿意越狱,更不愿意为王丞相一派的人卖命,那便直接杀了,造成奚原在牢中畏罪自杀的假象。

翌日,依旧是沉沉的阴天,黑压压的天空下,皇宫不见一丝金碧辉煌,倒像是一座刚开挖的古墓群,再浓烈的熏香也掩饰不住一触即发的肃杀。

金銮殿。

身穿官服的官员们自发排成几排垂着首鱼贯进入大殿,跪下大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皇帝淡淡地挥了挥手。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陈德铭尖着嗓子高声喊道。

“启禀皇上,”礼部尚书上前一步说道,“关于奚将军意图亵渎公主一事,臣希望皇上能将奚将军碎尸万段,如此辱没天威,简直罪该万死!”

“臣附议。”户部侍郎上前一步说道。

“臣附议。”工部尚书上前一步说道。

“臣附议。”吏部尚书上前一步说道。

……

一时间,朝中近半大臣纷纷附议,欲至奚原于死地。

皇帝等朝上的声音渐渐地平息下来后,慢慢地说道:“众爱卿维护皇权固然可贵,但是众爱卿想过没有,奚原死后,西北虎符由谁来掌控?”

皇帝一句话,瞬间让全场局面逆转。大臣们皆以为奚原这次死定了,于是便将今日早朝的重点移到了西北军权的交接上。

正值多事之秋,朝中之事云波诡谲,裴家低调,称病不朝,也间接地表示了无意于西北军权,以安君心。于是朝中便分为了三大派,奚丞相一派、兵部尚书季纲一派、王丞相一派。

季纲一派虽然渴望西北军权,但并不敢表现出来,毕竟季家已经拥有了南方的百万大军,若是皇帝将西北的军权交到了季家手中,无意于自掘坟墓,相信第二天,季家便会兵临城下,黄袍加身,改朝换代!

原先奚原掌握西北大军的时候,奚丞相在朝中的地位相较于王丞相那是略高一筹的,纵然王丞相那一派人人都恨不得将他扒皮拆骨,面上也不得不像是讨骨头的狗一般谄媚讨好。

毕竟这个天下,是枪杆子里的政权,谁有武力,谁就掌握了生杀予夺的权力!

凌驾于王丞相之上的滋味太过美好,哪怕只是一点点,也令奚丞相放不下。再说,他早已尝到了兵权的甜头,此时更不可能将兵权乖乖送出去。

于是,朝堂上,奚丞相一派与王丞相一派厮杀惨烈,相互弹劾者甚多,仅仅是一日之内,便处置了殿内十四位四品以上的京官。

皇上身居高位,坐山观虎斗,纵然他老骥伏枥又如何?他依旧是个耳清目明的皇帝,心中自有一套是非决断不为他人左右。

第二日,厮杀还在继续。

第三日,除了厮杀,还开始讨论起了空缺的官位由谁继任的问题。季纲原本的势力在江南,只有少部分的势力在京中,乘此机会,季纲趁火打劫,大力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亲信担任重要官职。

三日之后,虽然西北军权的问题还未有决断,三方的势力经过重新洗牌之后,却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就在硝烟暂时熄灭,西北问题依旧悬而未决的时候,一件大事发生了!

第三日半夜,大周发生了几百年来最大的地震,地龙翻身使得小半个大周沦陷,房屋坍塌、良田被毁不说,举目望去,伏尸百万,饿殍遍野、瘟疫横行。

十日之后,有人在龙脉脚下挖出了一块巨大的玉镜,玉镜上刻着几行大字,说是大周皇帝残暴不堪,为天道不容,天命授意陈闯揭竿而起,自立为王云云……

紧接着,又是各地出土的各式各样的谶语,在这个迷信的年代,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唯一的寄托便是神明,自然对自立为王的陈闯赢粮而景从。

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们与皇都只隔了一个州,建立了一个占有七座城池的小政权,甚至连制度都已经制定,俨然一副小朝廷的模样。

仅仅是自立为王就算了,他还打着讨伐暴君的旗号,打算推翻大周王朝。

陈闯到处蛊惑人心,鼓吹他乃是上天选定的天子,因为皇帝作孽太多,触犯天威,上天便降下了惩罚,使得地龙翻身,只有他推翻了大周王朝,成了新的皇帝,大周才会风调雨顺,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在苛捐杂税、积贫积弱下生活已久的人们,被他的鼓吹给迷惑了心智,纷纷参加起义军。相比于大周原先的几支不成气候的起义军,这一支起义军军纪严明,不再是一帮乌合之众,有一次甚至打到了皇都脚下,若不是护国公季横天手下及时率兵两面夹击,只怕几百年的大周便要破国了。

此时,舆图上的大周的版图变得非常怪异,陈闯建立的新朝,往两边不停地攻伐着、占领着城池,大周被一分为二,中间夹着几乎横亘到了大周边界线的新朝。

心怀鬼胎的大周大臣们,见短短一个月,国家变成了这副残破不堪的模样,不由得暂时收起了斗争的心思,毕竟攘外必先安内,纵然再想夺权,也得等天下太平了之后再说。

皇上一开始便没有杀奚原之心,杀了奚原等于自毁长城,从此西北天堑变通途。此番国家正值风雨飘摇之际,眼见铁蹄便要踏破大好河山,皇城被威胁了第一次便有可能被威胁第二次,纵然一再加固城墙,看起来依旧岌岌可危。

百官们万般无奈,皇帝便顺水推舟,应了奚丞相的提议,给了奚原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与护国公手下带领的军队两面夹击。

三个月之后,未成气候的新朝彻底湮灭于历史之中,奚原战功赫赫,从前的事情一笔勾销,无人再敢说他半句不是。

年少的将军从血与火中走来,有勇有谋,更有从尸骨里堆积起来的威压,令人侧目。

有人说,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同来死者伤离别,一夜孤魂哭旧营。

有人说,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平生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可是,在这样的乱世,唯有以暴制暴,才能换来安宁,若想看到圣洁的雪,只有先经历肮脏的血。乱世容不得心软,只有手腕强势,才能扭转乾坤。

奚原没有说的是,姜还是老的辣,季横天果然狡猾,他的军队在剿灭叛军的过程中,出力甚少,倒是将奚原的军队当做敢死队一般,想着法子逼着他们打头冲锋陷阵。

此次,奚原率领的大军元气大伤,而季横天的损失却只是表面的。

而此时,在月湖山庄内,韶光正百无聊赖地从碗里拿着一些鱼饵喂着湖里的鱼,面容悠闲而宁静。

月湖山庄乃是皇家的避暑山庄,一整座山庄都建立在水面上。之所以说这里是无根之水的汇聚之地,是因为月湖乃是一个内陆湖,四面都没有河流可以将水汇入此处,纯靠雨水维持着水位。

其实这也不尽然,这下面的地下水资源也是十分丰富的,否则这月湖也不可能几百年都不枯竭。

这几月,韶光过得很无聊。

虽然那次地龙翻身使得月湖山庄的房屋坍塌了不少,但是月湖山庄乃是建在水面上的,来地震的时候没有陆地上的危害大,韶光除了吓得几天没有睡好之外,日子也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每天无非就是在军队层层的保护下,看书、喂鱼、下棋……

浅碧色的湖中,波光荡漾,阳光投射下来,犹如在湖面上洒下了一层碎金,水草在湖水中舒展着自己的腰肢,灰色、金色、红色……的锦鲤簇拥在韶光的手下,如同牡丹一样盛开,溅起的一点点水花映着日光打湿在韶光如玉如雪的柔荑上,带来的夏日的一点清爽凉意。

月湖山庄四面环山,青山倒影在如镜的湖中,令人随时有一种如在画中游的感觉。夏日,湖面上的水汽蒸发,随着清风徐徐地吹了过来,十分舒爽,八月的秋芙蓉林立于湖边,不少芙蓉花的花枝垂到了水中,仿佛在顾影自怜。

韶光按照自己的喜好,在月湖山庄中挂了许多风铃,每日风一吹,层层叠叠的风铃在风的作用下,不用的音色一齐协作,有时竟像是乐曲一般悦耳动听。而这儿的鱼儿也渐渐地习惯了铃铛的声音,不再惊慌地四处逃窜。

手中的鱼饵已经喂完了,韶光感觉一阵困意袭来,手中的玉碗掉入了湖中,溅起一片水花,破坏了这入境湖面。

梦中,她看到奚原来到她的面前,他的表情十分阴冷,身穿黑色铠甲,手里拿着一把滴着血的长剑,而在他的身后,是裴沧水渐渐倒下去的身子,裴沧水的口里大口的吐着鲜血,气若游丝地对她说着两个字:快跑……

她想跑,可是周围一片白茫茫的,她根本不知该身往何处,紧接着,她被抱入了一个满是血腥气的怀抱,她的眼前变做一片血红色,口鼻像是被什么捂住了一般,一片窒息。

她大口地喘着气,从梦中惊醒,拍了拍胸脯,有些惊魂未定。

这个梦,真的好可怕!她怎么会梦到奚原杀了裴沧水呢?

虽然上次在奚原的府中,有很多禁军冲进了房中说奚原冒犯了她,她也很奇怪,他为什么要将她绑起来?难道他想把她绑起来沉入井中?

她在宫中长大,对于犯了错沉井的宫女并不陌生,她们会被绑起来,然后扔进废弃宫殿的枯井里。可是她与奚原无冤无仇的,他为什么要绑她沉井?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有脚步声从她身后传了过来,她懒洋洋地回头,说道:“塞托,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宫呀?”

“殿下别急,快了。”塞托行了个礼,说道。

“快了是多久?”虽然从皇宫到行宫,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了另一个牢笼,可是月湖山庄再美,看了四个月也看腻了。

再说了,京城中有她想念的王碧君、裴沧水与父皇。

“这……”当初公主吓得突染恶疾,宫中太医们束手无策,他算到公主有此一劫,便自告奋勇地来到了皇宫,求见陛下。

待公主病好后,皇帝担心她的恶疾会复发,再者这京中很快也会是一番腥风血雨,便秘密派遣军队护送她来到了远在五百里之外的月湖山庄,让她远离这片是非之地,不做他人手中的棋子。

皇上心知,若是自己驾崩后,韶光可能真的没有能力自保,此时教她帝王心术不仅来不及,更有可能弄巧成拙,令有心人趁虚而入,便只求保得一时是一时。

身后事,自己也有心无力了。

“这里一点儿也不好玩,我想去大街上玩。”韶光撅嘴。

“殿下,你现在不能去大街上。”现在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流民与小股的起义军,万一她不小心被绑架了怎么办?只怕大周一夜之间就会几近覆灭了。

“为什么呀?上次奚原也带我去街上玩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带我去?难道说奚原的武功,你望尘莫及?”韶光瞅了他一眼。

塞托憋得满脸通红:“殿下,你怎么能拿我跟一介武夫相比呢?他上战场打仗或许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是论单打独斗他却未必如我。”

“为什么?”韶光好奇地问道。

塞托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这对你们中原人来说,或许是胜之不武,但是在我们格纳族,发言权是属于胜利者的,赢了就是赢了。没错,奚大将军武功盖世,可是我会用毒、还会用蛊、还会巫术。这些奚将军会吗?若是有精通这些旁门左道的杀手意图刺杀奚将军,我看奚将军未必能敌。”

韶光见他一脸不屑的样子,不由得问道:“那为什么没有呢?”

“我们格纳族前有十万布满瘴气的大山,要走出来极为不易,几百年来与世隔绝,当然外面的人更加进不去。”

“那你怎么出来了?”韶光怀疑的看着他。

“这当然是因为我本事过人。”更重要的是,他也必须要出来找百花节出生的人。

不远处候着的一个宫女见公主已经醒了过来,便与其他的宫女端着一些点心走到了亭中放在桌上。

“对了,上次你说你需要我一滴血,因为我的生辰是百花节那天,但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记得碧君姐姐与我是同一天生日,甚至连生辰八字都是一模一样。碧君姐姐说,这是缘分,说明我们天生就是姐妹,”韶光笑了笑,“我估摸着,这天底下有那么多人在百花节生日,你若是每一个女子都得取一滴血,不得累死么?”

塞托笑了笑,没有解释。当日他跟她说,他要找百花节那天出生的女子,实际上他要找的是百花之神的转世,那人必定生而富贵。他手握应天石,能感应到要找之人的存在,只是这其中原因太过复杂,兼之又是族中的秘密宝物,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两人坐在石凳上,随意地吃了些糕点,又聊了聊塞托在南疆的趣事,天色便暗了下来。

用过晚膳后,韶光见夜色正好,便让侍女们准备了一叶小舟,在湖中荷叶田田处,素手轻划双桨。

此夜明月皎皎,星光如梦,深蓝的天际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夜风缓缓浮动,松开荷花的清香,便是未喝酒,人就已经醉了。韶华一边划着小舟朝湖心而去,一边采摘着半开的莲花,打算插在瓶中,待清早看它绽放。

如此良辰美景,韶光忍不住开始唱歌,歌声悠悠,如梦似幻,与这唯美的夜景融合在一起,令人刹那间不知天上人间,她唱:“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西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西洲曲悠悠荡漾在湖心,如同缱绻忧伤的情思一般。这样寂静的夜里,韶光的心头浮上了奚原那英俊的眉眼,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像是一道深刻的烙印一般,从初见起,便深深地印刻在了她心底。

她回忆着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明明相处的时日并不多,可是似乎是将每一刻都牢牢记住了似地,记忆显得很充实。或许是她回忆的太过细致,所以才会这般动人?

而在不远处的岸边,塞托静静地站在一株柳树后面。今晚他出来纳凉,不想便听到了她清丽的歌声,情不自禁地便走到了岸边,远远地眺望着那一抹夺人心魄的丽影。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他低低地呢喃道,原来中原人的文化竟是如此博大精深,原本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带入此情此景,却是无比契合。

这北方的佳人,如同天边的月光,可望而不可即,可触而不可握。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细微的声音,像是腰间的玉玦的落水声。他心中闪过一抹不安,赶紧从柳树后走出来,只见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像是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从水面掠起,劫持了公主,而公主的脖子软软的垂了下去,显见已经被他捏着后颈晕了。

“谁?”他瞬间脸色大变,施展轻功从水上掠了过去。

可是他俩的武功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黑衣人在逃走的过程中,还不时地朝他丢暗器,躲闪之间,塞托很是狼狈。

知道自己不是黑衣人的对手,塞托大喊道:“来人啊!来人啊!公主被人劫持了!来人啊!”

听闻此声,训练有素的禁军立刻朝声源处赶了过来,与扛着公主的黑衣人展开大战。由于黑衣人十分狡猾,将公主的整个身体都挡在他的要害处,一时间禁军们竟是狼狈不堪。

不出一刻,便让那狡猾的黑衣人给逃出了重围,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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