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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路途遥远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京城,由于宵禁,依旧是一片漆黑,远远地只能看到城楼上挂着的几个灯笼,以及打更的人那单调悠长的声音,这样清寂的夜里,远离乡村的皇城连虫鸣声都听不见。

王府,王碧君的闺房。

此时整个府中的节奏已经慢了下来,王碧君走到衣柜前,吩咐侍女将衣柜打开,拿出去年韶光送她的几套公主品秩的华服。在侍女的服侍下,一件件地往身上套。

穿上厚重宫装的她,觉得自己果然尊贵了不少,只是在铜镜前左看右看,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蹙眉细细思索了一会儿后,她对一旁的侍女说道:“给我梳一个朝凤髻。”

侍女的手指如穿花蝴蝶一般灵巧,一个时辰后,她的头上出现了一个精致的发髻,那发髻如牡丹一般华贵,上面的金饰尊贵得咄咄逼人。

王碧君在镜子前缓缓地转了一圈,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渐渐地,那笑容黯淡了下来,想到自己才貌双全,比温懿公主不知好了多少倍,却偏偏要低人一头,她心中一阵不甘。

“你们先下去吧。”王碧君挥了挥手。

侍女们应声恭敬地退了下去,房间中只剩下王碧君一人。她微微叹了口气,坐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的容貌,越看越是伤心。

突然,她感觉镜子旁边的烛火暗了一下,正打算拿出金剪刀减掉烛芯,让灯光重新亮起来,不料眼前一花,一阵窒息感涌上心头,晕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侍女在门外唤了一声:“小姐,小姐?可是要入睡了?”

侍女连连唤了几声,都不见门内有任何回应,以为王碧君不小心趴在桌上睡着了,便小心地打开了房门,同另外几个侍女走了进去。

这一进去才发现,梳妆台上的几支金饰掉了下来,而房间中早已不见王碧君的人影了。

王碧君的心腹顿时慌了起来,她明白小姐向来谨慎小心,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就失去了踪影,于是赶紧走到门边大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小姐被人劫走了!”

一声高呼刺破了浓重的黑夜,灯火渐次从府中各处亮了起来,脚步声开始慌乱,人声开始鼎沸,原本寂静的夜因为这件事情的发生,变得喧闹起来。

王丞相只有一个爱女,自然当心头宝一般,当即便进宫面圣,请皇上派遣京城中巡逻的御林军封锁京城,进行搜查。

黑压压的如同乌云一般的街上,渐渐地亮起了火焰般的长龙,那些是四处搜寻的御林军,于是一整夜晚,京城中无人入睡。

而第二天还未到寅时,便有八百里加急的快报被送到了皇宫,告知皇帝公主于昨晚戌时也被劫持了。老皇帝听闻此事,当即晕了过去,太医在养心殿抢救了两天两夜才将皇帝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而就在公主被劫持的消息送回了宫中的同时,听闻此消息的奚原二话不说,立即带着自己的亲兵带走了报信的信使,让他领着自己去往月湖山庄。

经过一整天的赶路,跑死了两匹快马之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山庄。月湖山庄的禁军们也不是吃素的,很快便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奚原顺着他们给自己提供的线索,带着军队一边赶路一边下令封城。

一连追了三天,即使封了城,对方也十分狡猾地或是利用下水道,或是走偏僻的大山逃走了,每次距离追上他们,都只有一步之遥。

奚原心急如焚,三天以来吃饭睡觉几乎都是在马上解决的,原本丰神俊朗的少年将军现在憔悴的像是一个流浪汉,可是他的双眼依旧是炯炯有神的,带着一种桀骜和坚毅,他用灵魂的强大力量支撑着他的肉体。

又经过一个城池的时候,他下令封城,可是这个城的城主却是个不明事理的,死活都不肯封城,奚原一怒之下,斩下了他的脑袋挂在了城门上,再兵临城下,强行要他们封城。明明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自己回到京城后,肯定会因为滥杀朝廷命官而丢了官职,或者后果还会更严重,可是他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只要能救回韶光,豁出性命他也愿意!

或许是关心则乱,奚原明明让自己一次次的冷静下来了,可还是一次次的陷入了敌人的圈套,被他们引着顺着错误的线索找了下去,使他与公主一次次的失之交臂。

奚原的眼中满是红色的血丝,而身后跟随着他的士兵们,有不少已经因为疲惫过度而倒下了。

这是第四天,如果四天四夜不睡觉,便是人体的极限,会猝死。

尽管众多亲兵苦苦劝着奚原休息,可他只是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剑,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眼神中的坚毅像是百年大树一般令人不可撼动。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这天晚上,让心细如尘的他再次找到了线索。

在追缉的途中,有不少亲兵们渐渐地跟不上了,跟上的亲兵们也与对方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开始打了起来。

前方是奔驰着的马车,还有几个护送着马车的武艺高强的人。

奚原的打发是只攻不守,悍不畏死!大概是夜黑风高,这里的准头不行,他的一个亲兵在射箭的时候,不小心射到了带着马车跑的马的屁股,马儿吃痛,瞬间像是疯了一般,不管不顾地往前跑着,一路上马车颠簸,车中传来阵阵痛苦的呜呜声。

奚原明白,她肯定是被人用布塞住了嘴巴,他能想象她的痛苦,身为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种苦,被人塞住嘴巴绑了三天,吃食肯定也不好,这样的她怎么受得了呢。

他真是恨不得将那些绑架她的人碎尸万段!

夜色浓厚沉重,杀气弥漫了整个城池。奚原一身黑色夜行衣,薄唇紧抿,眼神如豹,他蛰伏在马上,等待一个时机。

乌云渐拢,朦胧的月光被遮去了大半,使得本就肃穆的夜晚变得更加诡异,奚原右手紧握着缰绳,劲瘦的双腿有力的夹着马腹,马儿受痛紧追不舍,可是牵着马车的马儿却横冲直撞不受控制,一时间想稳住马车还真不是件易事。

奚原担心马车里的公主,担心她在危险的马车内被撞的浑身是伤。可越是心急就越是行动不稳,他几次试图越到马车上都不成,还差点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马车还在前方横冲直撞,不时擦过路边粗壮的大树,震的马车狠狠的向右甩去。奚原额头上滚落了大颗的汗珠,牙齿紧咬着,他猛的抽一下马鞭,马儿嘶鸣一声愤怒的冲向前去,都快赶上前面那匹发疯的马。奚原被颠的不得不抱紧马脖子,他的马也发狂了不受控制,他只能放手一搏,运气好就一起活,运气坏的话,那也能死在一块儿。

他与马车平齐了,腾出一只手来想去够缰绳,可总是差那么点儿距离。奚原的身体被飞速而过的树木枝条割的伤痕累累,汗水流进伤口疼得他将嘴皮都咬破了,可他还是不放手,伏在马背上内脏都要被颠出来。

在马车绕过一个弯他终于抓准时机,双足一点飞身而起,跳落在马车上死命的托住缰绳,他被马儿一个用力甩出,幸好抓住马车车门,腰部被狠狠撞了一下还是摔在了车上。

奚原感觉腰部都被撞断了的感觉,一时间想站都站不起来,马儿这个时候却更疯,马车颠得都快散架了。再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车毁人亡的,奚原稳着身子站起来,猛力拉着缰绳想拉回乱闯的马,前方马上要撞上一颗巨大杉树,奚原大喘一口气,忍着浑身的伤痛,一跃而起,将缰绳绕过杉树。马突然被一股力量拉的侧身倒过来,最后直直的撞上了这颗粗大异常的树。

马车被甩出去老远,但最终是停住了,奚原舒了一口气,撑着身子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过去。他的公主不能有事。

他走近,马车已经毁得不成样子,他翻开摇摇不稳的木头,露出一截血红的衣角,看到那抹血红,他脑袋腾的一下就懵了,赶紧手脚并用去翻那一堆破木头——

木头翻开后,他愣住了。

乱木底下的女子一身华丽的宫装,满脸的血污,金钗不知所踪,头发散乱的贴在脸上,她虚弱地半睁着眼睛,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眼里闪过一抹亮光。

他感觉脑海中猛然炸开一抹晕眩和刺痛,似乎全身的力气都在瞬间消失了,身子摇摇欲坠。

这不是他的韶光……这不是……那他的韶光去哪儿了?

他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后退了一步,这一瞬间几乎万念俱灰,已经过去三天了,而他又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计,救了别的女子,那韶光呢?韶光现在怎么样?

光是想一想,他都觉得浑身冰冷,一种慌乱从心脏内部生长出来,像是藤蔓一样将他密密麻麻地缠裹了起来,令他瞬间窒息。

他将长剑插在地上,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咬了咬牙,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见女子腰间的玉佩并非凡品,又生得一副花容月貌之色,即使在如此落魄的窘境下,依然显得我见犹怜,奚原立刻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虽然王丞相与奚丞相不和,以王丞相为首的人也将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是王碧君乃是一介闺阁女子,自己与她父亲的龃龉,与她毫无关系。思及此,奚原蹲了下来,抽出了王碧君口中的破布,再解开了她的身上的绳索。

王碧君也生得一颗七巧玲珑心,一见奚原身上的盔甲,便将京中所有将军的名字过滤了一遍。其实要猜出他也不难,因为京中将领,慕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不在少数,她大都见过。少数戍守边疆的,与眼前的少年的年纪也极为不符,于是她很快便猜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眼前的奚原,即使狼狈,依旧显得英气勃勃,在她最害怕惶恐的时刻,他就像是一道明亮的日光驱逐了她心中所有阴暗。他的一双黑眸是那么的深沉,只淡淡地望了她一眼,她便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她知道自己是一个绝世罕有的美人,这样的美人,即使穿着粗布衣服,依然难以掩盖其皎皎风华,纵然她现在摔在地上,发髻散乱又如何?何尝不有一种令人心折的柔弱美?如同夕阳下微风中一支独绽的菡萏一般。

她的眼波儿微微流转,露出一个摄人心魂的美丽笑容,柔媚的声音此时因为太久没有喝水有些干涩,变得低沉,反而更增添了一分性感:“多谢奚将军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她故作娇羞地微微垂下了头,娇美的容颜含羞带怯,像是带露的玫瑰,花瓣微微的绽放,将开未开之间,撩动了人心底最细的那根丝弦。

可是奚原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冷冷的看着她,淡淡地说了一句:“不客气,一会儿我的人会找过来的,王小姐只需告知身份便可顺利回京。”

“奚将军……”面对他冷淡的眼神,王碧君的眼里闪过一阵失望,见他拔腿要转身离去,急忙唤道。

“何事?”他微微蹙眉,此时已经是极无耐心,多耽搁一刻,他便感觉韶光多危险一分,他现在只恨不得背后能长一双翅膀,将他带到高空,俯瞰着山河,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并到达韶光所在的位置。

“奚将军不送我回京吗?”她怀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抱歉了,本将军还有要事,就不护送王小姐回京了。一会儿找过来的,那是我西北大军中信得过的心腹,王小姐放心,他们个个武艺高超,绝对会护送王小姐平安回京。”说完这句话后,奚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处。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忽明忽暗的火光当中,王碧君感觉眼前一片恍惚,他的身影在眼前开始模糊了起来,可是在心底却变得清晰了起来。

京中的权贵弟子,哪个不是对她趋之若鹜,长这么大以来,她是头一次见到一个对她不假辞色的男子。这男子身穿玄铁铠甲,手握削铁如泥的宝剑骑着一匹骏马奔驰而来,如同风雨雷电一般迅雷不及掩耳,他以开天辟地之势,将她从一帮歹人之中救了出来,如同一个战神一般。

尽管他身上带着汗水、血水与尘土的味道,但是在那一刻,他的形象在她的心中无比高大,过往她尚且欣赏的几个权贵与世家弟子,与他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原本看似洁白的云此时都变作了脚底低贱的蝼蚁。

王碧君从地上坐了起来,腿上传来的疼痛让她感觉一阵真实。平生第一次懂得相见恨晚,却默默劝慰自己,也许并不晚。

因为她未曾听说,奚原有心仪之人。

只是一想到上次他与韶光一同去鹳山赏桃花以及去河中驾扁舟,心中便是一阵不舒服。她明白这种不舒服叫做嫉妒,因为这种情绪她并不陌生,从前很多次她从韶光身上感受到了这种叫嫉妒的情绪,只是没有哪一次,这嫉妒的情绪像是今日这般汹涌,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瞬间便将她淹没了。

世间男子多得是以貌取人,若是奚原因为先前见过韶光的美貌才对她如此冷淡,那她又该何去何从?

这辈子除了出身和容貌,她自认为没有哪一样比不过韶光,可偏偏,时间男子最看重的莫不是这两样。娶妻娶贤,纳妾纳顔,这娶贤说到底也是要看门第的,凭韶光的门第,五湖四海之内,何愁她找不到驸马?

而以韶光的姿色,普天之下,有谁能在见她之后不目眩神迷、惊为天人?

她突然感觉到了一种隐隐的危机感,女人的直觉向来是最灵的。这种危机感令她感到一阵害怕,她与韶光相识十余载,虽然她是怀揣着目的接近她的,可是韶光待她却如亲姐们一般,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以后若真要到了这种地步,她要怎样去下手?她又是否能下得去手?

就在她的苦恼纠结中,火把从四周亮了起来,不少将士已经将这里围了起来,王碧君禀明了身份后,虽然有几个副将摆明了一副很臭的脸色,但是没人敢为难她,护送着她到达了山脚下的马车里。

而此时,在月湖山庄的储物室里,韶光浑身软绵绵的,张开眼睛,有气无力地打量着四周,见四周一片静悄悄的,不像是前几天一样守了一些武艺高强的人,便开始偷偷地往门口的位置爬。

哪知道她才挪动了一步,就听到了吱呀的一声,储物室的门被人打开了。

韶光大声说道:“坏人,你们想怎么样?快把本宫放了!”

可惜,她用尽了全力去说得很大声,效果依旧不怎么好,在别人听起来,就像是蚊子的哼哼声。

“得罪了,公主殿下,”来者是一个蒙着面巾穿着黑色衣服的男子,“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翟某不得已只好委屈公主在这里呆了几天。公主不是老想着要出去玩吗?今天晚上,我就带着公主出去,明天你就可以看到花花的万千世界了。”

韶光感觉心中一阵害怕,这段时间月湖山庄的人都不敢让她出去,虽然她真的很心烦,但是心里也明白,那些人是真心关心她,怕她出事的。若是有了一个出去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虽然很令自己心动,但是同时的,她也不得不想想,外面是不是真的还像她第一次出去时那么好玩,还是已经充满了危险?

毕竟上次跟在她身边的可是文韬武略、世间罕有的奚将军,让她不出危险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现在……

“公主何必犹豫,只需跟我们来便是,”那人低沉地笑了笑,“公主不是一直很好奇塞托的家乡在哪儿吗?公主别急,只要我们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再过半个月,公主就可以到达塞托的家乡了。”

“大胆刁民!你最好放了本宫,否则本宫的父皇会将你们碎尸万段的!甚至……甚至有可能会株连九族……”

“这就不用公主操心了,”他挥了挥手,“来人,请公主前往南疆做客!”

“是!”从黑暗中无声无息地走出两个人,其中一个利落的捏住了公主的后脖子,让她晕了过去,另一个将她装进了麻袋。

一行人装作是夜晚倒夜香的人,将麻袋藏在恭桶中,就这样一路送出了月湖山庄。

一路上,这几个人都是易容装作牙婆,带着几个其他的女孩子混淆视听地上路,官府对这种拐卖妇女的事情见怪不怪了,也没有做过多的巡查。

为了防止公主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举动,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他们给公主喂了一种暂时可以让她失声的药,而软筋散也在继续喂着。

离月湖山庄越远,韶光越是绝望,几乎日日以泪洗面,由于路上吃的东西太简陋,尊贵惯了的她,宁愿饿着肚子也不吃。为首的黑衣人威胁她的时候,她傲气地抬起头,蘸了点茶水在桌上写道:“士可杀不可辱!”

眼见着几日后公主越来越瘦,那人也开始慌了起来,便问韶光想吃什么。

韶光想起上次在京城中最大的酒楼吃的那几道招牌菜,便一一写了出来。黑衣人派人找了厨师来做,大概是因为口味不地道,韶光只尝了一口便摇了摇头,再也不肯吃。

毕竟是一国公主,而且出于一些隐秘的原因,黑衣人也不能让她死。便只能在城中找了一个偏僻到几乎了无人烟的地方安顿了下来,派人八百里加急地赶往京城,去那个酒楼请那几个名厨。

自从救了王碧君之后,线索似乎就断了。

直到月湖山庄的塞托传来一个消息,说月湖山庄这几天失踪了几个倒夜香的仆人,那几人鬼鬼祟祟的,有可能公主一开始并没有被他们劫持出山庄,是他们关心则乱,以常规的思维来论断他们将公主劫出了庄外,并远远地逃了开去。

自武王变乱以来,王室覆灭,七国并立,两百年间屡有战争,天下局势云波诡谲,政事如棋局局新,七国皆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此时正是赵肃公二十一年,在七国的综合实力当中,赵国名列前茅,可惜赵王性子温吞,乃一守成之君,固自赵肃公登基以来,赵国百姓安居乐业,京城更是一派歌舞升平之景。

可惜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赵肃公自以为此生无功无过,便有颜见列祖列宗,不知安逸的太久了,赵国上下早生腐败之心,王侯将相终日贪图享乐,只知夺取政权,不思拓展疆土。

自赵肃公即位,二十多年来六场战役,赵国均是避而不战,签订盟约赔款,致使百姓怨声载道。寒门学子自是口诛笔伐,却无法上达天听,赵肃公虽广开言路,只可惜这时代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官爵之位把持在旧贵族手中,代代相传。

破除陈弊,非一朝一夕之事。

赵国边城,邢都。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此时正值晚春时节,春日的鲜妍渐次褪去,夏日的翁翠铺陈开来。

一片茂密的竹林从邢都的邺河一直蔓延到郊外的十里亭,清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鸟语声声婉转,如珠如玉,动人心扉。十里亭一侧是一家简陋的客栈,阳光透过高大的竹子投射到客栈周围,一片绿意盎然,令人舒心,此客栈旧木上一片斑驳,青苔肆虐,朱红色的大门上油漆几乎全部脱落,留下的几点红色像是夜里掉落的梅花。

客栈的旁边是一口水井,水井边长满了滑腻的青苔,稍有不慎便容易滑落井中,此时,一个小女孩正小心翼翼地趴在水井边,脑袋伸进井里不停地探看着什么。

一片竹叶被风吹落井中,无波的井水荡开一层浅浅的涟漪,天光云影徘徊摇曳,云影中的容颜更是一片模糊,小女孩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井边,仰头看天,有些郁闷。

“哟,凤四小姐,您怎么坐在地上呢,这怎么使得?您可是景王的女人,若是到了王府还这般没规矩,只怕不得王爷欢心呢。”一个满脸都是褶子的老婆子赶紧走过来,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一边怨怒地对远处的一个丫鬟使唤道,“滴翠,还不过来搀着你家主子去换身衣服?”

滴翠一脸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嘴里低声嘟哝着:“什么景王的女人?一个上不得台面,随时可以转送的小妾罢了!”

掐着小女孩的手腕,滴翠几乎是一路拖着她朝房间走,丝毫不顾及她人小腿短。小女孩使了个巧劲,没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下一刻她已经从滴翠的胳膊下灵活的钻了出来,跑向这边的王婆。

“王婆,你确定要我去当王爷的小妾么?”小女孩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送嫁媒婆,“你确定你没有说错?”

“哟,凤四小姐,哪能呢,您这身子金贵着呢,别人就是想当景王殿下的女人,都没这个命!”王婆摆出一副笑容,要多假有多假。

小女孩眼珠子一转,别以为我不知道,虽然我倒霉的穿越了,但是这个主人的记忆还在,此女闺名凤羽宸,乃是赵国天下第一庄庄主的女儿,排行第四。由于妻妾争宠,凤羽宸还在娘胎的时候便被下了毒,生下来容貌丑陋不堪。因为爹爹偏心,母亲只是一房小妾的凤羽宸代替大姐嫁去景王府为妾。景王与庄主虽有婚约在先,但是由于一些事情彼此仇恨颇深,原先的凤羽宸因害怕嫁入景王府而投井自尽了。

以井水当镜子看了一早上,凤羽宸是真的郁闷到家了,虽说上辈子也长得不怎样吧,起码也没丑到如今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地步啊?

自卑说不上,郁闷绝对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大江绝堤一发不可收拾的!

“可是,我长得这么不忍卒目,王爷看到我怕是饭都吃不下吧?你确定要把我送过去影响他的食欲?我看不如从挑个丫鬟代我嫁过去,说不定王爷对她一见钟情,至此至死不渝,景王与天下第一庄重修于好,岂不是皆大欢喜,好事一桩?”凤羽宸指着滴翠,“我看她就不错,柳眉杏目,唇红齿白,肤若凝脂,可谓是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什么玉啊月啊的,我们这些粗人可不懂,凤四小姐您就安心嫁过去吧,俗话说的好,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怕王爷不宠爱您么?日后您就等着安享锦衣玉食,无限尊荣吧,”王婆没耐心再与她磨叽了,瞪着滴翠喊道,“怎么照顾小姐的?还不赶紧带小姐去换衣服,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滴翠冷眼看着凤羽宸,更紧地掐着了她的手腕,生怕她跑了,要知道,昨天晚上她投水自尽,在她房中守夜的那个丫鬟可是生生被叫人打死了,柴房里现在还一股子血腥味,即使冲了大半夜的水。

滴翠心中对这个凤四小姐,诸多怨言,若非凤四小姐出嫁,她早就跟了凤大少爷,哪用得着陪她一路北上京城,吃尽尘土?滴翠今年十五,正是花样年纪,又生的如花似玉,心气颇高,平日自傲自怜,恨自己小姐身子丫鬟命,更痛恨凤羽宸明明一副丑陋容貌,偏又是小姐命!

明知道凤羽宸在家中不受宠,活的还不如一般丫鬟,如今即使嫁去景王府,也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只是换个地方受人欺负罢了,可偏偏她有着凤四小姐的身份!

是的,身份!任凭她滴翠容貌再出众又如何?她的出身注定了她只是一个万人之下的奴隶,甚至不如平民,这辈子或为通房丫头,或是被纳为妾。纵然凤羽宸也是为妾又如何?人分三六九等,她纵然为妾,也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天下众多女子望尘莫及。

昨日怎么没淹死你呢?她恨恨的想。

手腕上被滴翠掐出了一片青紫,凤羽宸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博取她的同情:“滴翠,我的手腕好疼。”

滴翠冷哼一声,没有理她。

凤羽宸默然,任凭她继续掐着她的手腕,昨夜这个身子的前主人闹出的动静太大,她现在行事需得步步小心,时时谨慎,方能使他们放下戒心,自己也好趁机跑路。

回到房中,滴翠蛮横地剥下她的衣服,给她换上一身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她分明看见了滴翠眼中那掩饰不住的嫉妒与仇视。心中默然叹息,这样的一件衣服,价值百余两白银,纵是滴翠做一辈子的丫鬟,也未必能拿到这么多的工钱,买得起这样一件衣服。

联想到原先的凤羽宸,在凤府终日一身褐色麻衣,粗茶淡饭,饱受凌辱,真是时也命也,人生如戏变化无常。今日纵然那些人心中对自己再不敬,也改变不了她即将成为景王府小主的事实,尊卑摆在哪里,无人敢僭越。

而这一身衣服,正是她身份的象征!

“滴翠,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凤羽宸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昨夜的残茶,看茶水中几片细碎的褐色茶叶沉浮。

滴翠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不放心她一个人呆在房间,怕她又出什么幺蛾子,因而硬邦邦地说道:“滴翠身为小姐的陪嫁丫鬟,应当时时刻刻为小姐分忧,故而不敢离开小姐身边。”

“滴翠,我知道你心里不甘心,但是现在我是主子,你是奴婢,以后我会是景王府的小主,但你还会是个奴婢,你明白吗?”凤羽宸放下茶杯,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斜眼看着她,只有令她觉得自己想通了想当景王的小妾,她才会放下戒心安心离去。

“小姐教诲的是,滴翠谨记在心。”滴翠垂眸,咬牙切齿地说道。

“既然听明白了,还不给我走?”凤羽宸抿茶,不再看她一眼。

滴翠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在房中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将剪刀、铁拨子、小刀……全部找了出来,放在盘子内端了出去,想是怕她想不开再寻死,到时候她的小命就不保了。

等滴翠走了之后,凤羽宸打开房中的一口大箱子,从中拿出一些适于携带的珠宝塞进宽大的袖中,她原先追缉过文物贩子,因此对这些值钱的东西虽说不上甚有研究,却也算稍有涉猎,在这些东西中挑选最值钱的,倒还难不倒她。

七国之中,天下第一庄作为江湖势力,与往生殿、无花宗其名,在江湖中处于一个高山仰止的地位。如今的景王乃是赵国的一个外姓王爷,当年景王萧逸全家惨遭灭门,只剩下年仅八岁的他,天下第一庄欺他势单力薄,自然悔婚,不肯将嫡出的大女儿嫁给他。

由于萧逸之母对当今太后曾有救命之恩,太后怜他孤苦,将他养在宫中,起居与诸位皇子无异,又命雷将军亲自传授武功,待他及冠后,让他承袭了乃父爵位。

于是搜索的范围便缩小到了月湖山庄附近的几个城池,这几个城池属于山地丘陵地带,到处都是树木,一旦藏了进去,便很难找到。

皇室公主失踪毕竟是大事,也并不是所有的城主都像是先前的那个城主一样不识大体。若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找到了公主,那么上报上去,封官进爵手到擒来,自己救了大周未来的皇帝,着泼天的富贵,足以令自己一世无忧。

以防寻找的人手不够,城主们甚至开始临时招募起了官兵,挨家挨户地进行搜查,就连深山老林,也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封锁城门就更不用说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天,朝野上下人心惶惶,虽然有些朝臣有不臣之心,指望着皇帝驾崩以后,小公主登上皇位,自己便挟天子以令诸侯,以三朝元老协理朝政的名义,成为大周的实际上的权利继承者。

此时,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计划尚在筹谋中,正主儿就已经失踪了,以前做的全盘打算只怕要竹篮打水一场空,所有的一切都要重新筹谋,叫人怎么不焦急忧虑?

皇帝虽然从御医的手中捡回了一条命,但自公主失踪以来,皇帝茶饭不思,病体又开始虚弱起来,便是用再好的药吊着,看起来也是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

那一日,离开京城在天下四处游历了三年的国师突然回到了京中,皇帝听后,心中不由燃起了一份希望。毕竟国师大人神通广大,精通奇门遁甲之术,想必有自己的法子能找到公主。

皇帝一声令下,便将国师召回了宫中,问及公主现在何处。

国师默默地掐指一算,半晌后慢慢地回答道,天机不可泄露,不过公主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请皇上不要太过担忧。

皇上听闻此言,面上的苍白褪去了一些,随即又问道,自己能否将江山交给女儿,女儿日后会怎样。

这一次,国师沉默了,他抬起头犹豫地看了一眼皇帝,说道,前日他夜观天象,见天边的紫微星期数将尽,大周几百年的国运也走到了尽头。

皇帝闻言大恸,浑身颤抖,手脚痉挛,当即便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在太医将他抢救过来之后,他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将国师斩首。

禁卫军们闯进国师的府中,将国师扣押在地,当即就地正法。谁知道国师的人头落地之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却是一只被砍了头的山羊,山羊双目圆瞪,似是死不瞑目。

众人顿时明白了,原来国师早已料到自己若是说出实话,必然会遭来杀身之祸,于是早早便施了障眼法,利用金蝉脱壳之计,逃了出去,此刻只怕已经远在数百里之外了。

皇帝闻之大怒,下令全国上下通缉国师。

虽然皇帝心中明白,自己的国家的确危如累卵,如大厦将倾,但是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若是由代表着上天旨意的国师来说,又是另一回事。他毕竟还没有驾崩,对大周还存着一份希望,于是全国上下选拔国师。

许多道家方士跃跃欲试,当然也有很多骗子。皇帝现在一心一意只想寻找真的能上达天听的道士来为自己排忧解难,扭转大周的运势,对于那些被发现的作假的骗子,一律剥皮示众以儆效尤。

而远在几百里之外的奚原,在短短的十天之内,把自己从一个英俊的少年将军变成了一个落魄的流浪汉,下巴上是浓密的胡茬,眼里是红红的血丝,脸上黑瘦了不少,肉都凹了下去,脑袋上甚至熬出了几根白色的头发。

他像是一件不知疲倦的工具一般,每日的睡眠都没有超过一个时辰,带领着自己的亲兵坚持不懈的找寻着韶光的下落。

一日中午,他放慢了马的速度,一手拿着干粮,一手拿着水壶,解决着自己的午膳,突然,有箭矢的破空声一面扑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他的眼睛。

眼看就要射穿他的脑袋,奚原右手将干粮抛向半空,以肉眼看不清楚的速度猛地伸手抓住了那根箭矢,就在他将那根箭矢扔在地上的时候,干粮也稳稳地落到了他的手中。

这时候,从一人高的厚厚茅草丛中,滚出了一个狼狈的男人。那人大腹便便,但是一双手的手腕却看起来强劲有力。他身上穿的衣服差不多已经被荆棘和茅草给割得破破烂烂的了,脸上和手上也有不少伤口。

那人的脸上满是惊慌,气喘如牛,一看到一只军队过来,便屁滚尿流地跪在地上大喊道:“官老爷救命啊!求官老爷救救我啊!”

这时候,疾劲的破空声再次响起,擦着茅草丛,发出刺耳的啸声,那些士兵们在奚原的调教下,一个个俱是武艺高强,学着奚原的样子,徒手抓住了一支支的箭矢。

对方似乎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不停地在远处放着暗箭。奚原本不愿管这事,他一门心思都在寻找韶光的事上,不料对方却不死不休,箭矢一支疾似一支。奚原以为这些只是山上的土匪,本来也不归他管,但此刻欺负到头上来了,不由得也起了杀心。

抓起对方射过来的一支箭,便反手掷了出去,一声惨叫,那人已经一命呜呼了。

对方的箭矢射完了之后,便从茂密的茅草丛中冲了出来,每人的手中都拿着利剑,虎视眈眈地看着奚原一行人。

一般土匪见到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后,早就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而这群土匪却很奇怪地冲了上来。很快,双方便厮杀在了一起,不出一炷香的时辰,对方已没有一个活口。

躲在茅草后面瑟瑟发抖的男人见一场大战已经结束,士兵们已经开始挖坑埋尸体,便战战兢兢地走出来,跪在了奚原的面上,不停地磕头道:“谢谢官老爷相救,王福感激不尽,愿为官老爷做牛做马报答恩情。”

“我不需要。”奚原冷冷地回答道。

“官老爷,别的不说,小人的手艺却是不错的,小人乃是京城八宝楼的首席大厨,”王福恳切地说道,“官老爷若是收了我,小人保证顿顿让官老爷吃的顺心。”

奚原微微蹙眉,八宝楼?八宝楼不是京城第一酒楼么?他上次还带韶光去那里吃过一次饭,不由得问道:“那你如何在这里?京城与这里可是有百里之遥。”

王福的面上闪过一抹悲愤之色:“官老爷有所不知,五日以前,小人还在八宝楼里好好地做菜,想着能多赚一些钱给我病重的老母亲买药,哪知道那天晚上刚刚从酒楼离开,便被人迷晕绑走了。那人跟我说,他趁我昏迷的时候,给我下了一种毒药,我若是不乖乖地跟他去伺候一个贵人,便不给我解药,让我肠穿肚烂而亡。”

“可怜我那老母,已经九十多岁,时日无多,大夫说就算是用珍贵的药材吊着,也活不过半个月了。这些日子我到处借钱,就是希望能多买些好药材,让老母活的更久一些。哪知道莫名其妙与八宝楼的一班大厨一起,被绑走了。想到我那年迈病危的母亲,没有药材吊命,也不知能活多久。小人没有老母,不能活到今日,老母没有小人,怎能终余年?于是伺候了那贵人两日,我便趁着半夜偷偷跑了出来,都跑了十二个时辰了,没想到还是被他们追上来了。”

奚原突然想起一件奇怪的事:“你说你是这几日才被绑到这里来的,那你是怎么进城的?如今的城都已经封了。”

“那人带着我们从下水道泅水进来的,如今是秋季,水落而石出,水位很低,完全可以泅渡过来。”

看那人的表情不似作伪,奚原暗暗懊恼,他怎么就没有想到了,还可以从下水道泅水进城、出城,而现在,只怕挟持公主的那些人早就跑到千里之外了吧。

“不过小人伺候的,那可真是个贵人,”他的眼神飘忽了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美好的东西,“那人身边带的都是些穿着奇怪的男子,伺候人这种事也做的不利索,甚至与那位贵人沟通都成问题,他们全部都说一种很奇怪的语言,只有少数几个人会说中原话。于是上菜的时候,便是我们这些厨子亲自端上去的。”

“我这一辈子都没见过那样倾国倾城的美人,”他咂咂赞叹道,眼里浮现一抹惊艳,“虽然一脸的憔悴与疲倦,像是被折磨了一般,但她只是随意的坐在那里,便像是天山之雪凛然不可侵犯。那位贵人可真是美啊,美得像是九天之上的仙子,我这一生见过这么美丽的一位女子,便是死都无憾了。”

“你说什么?”奚原的心底涌起一股不安,抓着他的肩膀紧张地问道,“你给我仔细描述一遍她的容貌!”

王福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说了起来:“那位贵人柳叶眉、杏仁眼、悬胆鼻、樱桃唇,脸是瓜子脸……我描述不出来,总之那五官不管是拆开看还是和在一起看,都精致得教人移不开眼睛,仿佛穷尽了造物主的创造力。对了,她的腰上悬挂着一块九龙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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