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焕与骆珈沿着西海寻了三四天,连一个稍微大一点的村庄也没有见到,只碰到过十几个猎人,问起来都说不是祁三通,也不知道有祁三通这个人。其中有一个猎人把他们看了又看,莫名其妙的说:“这些天打听祁三通的人怎么这么多呢。”倒把他们弄得一愣。
这一日,二人信马游缰的走着,突然从对面来了五个骑马的人,他们正欲闪避,那五人五骑却径直向他们跑来,见了他们便问道:“二位可是本地人?认识一位叫祁三通的猎人吗?”
冯焕忙道:“我们也是路过此地,并不是本地人。不过,已经有许多人向我们打听祁三通,赶问各位大哥,这祁三通是什么人,怎么这么多人要找他呢?”
马上有一汉子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谁知道他是什么人呢!”
另一汉子不耐烦道:“大哥罗嗦什么,还不赶紧赶路,找不到人,也该得一个准信儿,否则如何跟父亲交待!”
五人说着,马不停蹄地去了。
冯焕道:“看来那个猎人说得不错,是有很多人在找祁三通。”
骆珈道:“表哥,父亲说祁三通是舅父的朋友,那算起来此人应该有五十多岁,应是一个老人了,会不会早已不干打猎这一行当?我们这样找下去,怕是没什么结果。”
冯焕道:“其实找与不找本无所谓,我要宝物有什么用?只不过姑父说是家传之物,想来总是父亲留给我的一个念想。”
骆珈道:“表哥,姑父临终之时你几岁?”
冯焕道:“我已十岁。”
骆珈道:“那姑父为什么不把此物交于你,反托给一个外人呢?”
冯焕道:“父亲临终时我并不在他身旁,当时我在汉中,跟随母亲一起生活。父亲是在西海太守的任上去世的。”
骆珈道:“那日陈汤问起时,你为什么说舅父从未做过官?”
冯焕道:“父亲是被人刺杀而死,我一直都想知道是什么人杀死了父亲。姑父明明知道,却始终不肯对我说,想必此人有极大的势力。那日陈汤极其熟悉我家的事情,所以我就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骆珈道:“父亲知道,那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又为什么告诉你这个什么宝物的事?”
冯焕道:“也许此物便和此事有关吧!”
骆珈道:“舅父是被人刺杀而死,那你不想报仇吗?”
冯焕道:“我要先弄清事情的真相。”
骆珈深深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子,所有的事情在他那里都可以轻描淡写,没有急躁、没有迫切,只有从容与淡定,她最是欣赏。上天对自己真是眷顾啊!在这样一个时代,赋予自己如花的美貌,又有这样的少年郎钟情于自己且让自己一见倾心,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念及此处,骆珈真想纵声长啸,抬头望时,一只兀鹰盘旋两圈,刷地俯冲下来,正惊疑之际,却见马前长草一分,一连窜出三只兔子来,耸肩蹬腿地朝前面的林子跑去。那兀鹰见目标已遁逃,半空中一个转身,长翼拍了两拍,瞬时钻入空中成了一个小黑点儿。三只兔子不知敌人已离去,依然没命地朝前奔跑。骆珈不由轻夹马腹,坐下马扬蹄向前追去。冯焕叫一声“小心”,也打马追去。三只兔子大约是听见身后的马蹄声响,迅速地碰了一下头,然后分三个方向逃去。骆珈略一迟疑,三只兔子都已没了踪影。
骆珈笑道:“多狡猾的小东西。”说着翻身下马,对冯焕道:“表哥,我累了,我们休息一下再走吧。”
冯焕道:“也好。”说着也翻身下马,“我们歇息一会儿,天黑前赶到姑臧投宿,明日便可到张掖。”
骆珈道:“那我们不找祁三通了?舅父留下的传家之宝怎么办?”
冯焕道:“那些原是身外之物,找得到固然好,找不到也没什么遗憾的。咱们此来,本是为了照料姑父的饮食起居,不想刚到张掖,又出来了七、八天,还是赶紧回去的好,现在边关不太平,我怕姑父的那些护卫不足以保证他的安全。”
二人说着松了马缰,靠了一棵大树坐下。
骆珈一边靠着树干眼望蓝天,一边用脚踢蹬着身前的长草。忽听冯焕道:“别动。”声音虽轻,也把她吓了一跳,回头看冯焕,只见他的眼睛正看着她的脚。骆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当时吓呆了。
只见一个完整的骷髅正倒在她的脚边。在现代,骆珈是一个生命工程专家,生命的缔造者,虽然她创造的生命在K星上成批的死亡,但是亲眼看见人的完整的白骨,而且就在自己的脚边,还是第一次。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的脚是该收回来,还是该踢出去。
冯焕笑道:“害怕了?”
骆珈道:“有点儿。”
冯焕道:“我还以为你淹了一回水,就什么也不怕了呢,看来人虽变了不少,可胆子还那么小啊。”
骆珈道:“一路上看见的都是活蹦乱跳的动物,突然看到一具白骨,而且还是我踢出来的,……”
冯焕道:“也是我们和他有缘。常言道:入土为安。这人也不知死了多少年了,就这样暴尸荒野,不如我们把他埋葬了吧!”
骆珈道:“好是好,可这天寒地冻的,怎么挖墓穴呢?”
冯焕道:“我们就找个天然的洞穴葬了他吧。”
骆珈道:“若是在山中这洞穴好找,可现在是在草原上……咦,有了!”
原来,刚才引她来追的那三只兔子正在草丛间探头探脑,有兔子,大概便有个洞穴吧!那三只兔子见她举步,便又耸肩蹬腿的逃开,骆珈撵了没两步,突觉脚下一空,整个人便掉了下去。冯焕伸手去拉,没拉住,情急之下,便也跟着跳了下去。
却原来,只是一个猎兽用的陷阱,二人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不禁大笑起来。
骆珈道:“我们要给别人挖墓穴,不想自己先掉进了坑里。”
冯焕道:“昭君,你是想手脚并用的爬上去呢,还是想很潇洒的跃出去呢?”
骆珈道:“当然是潇洒的跃出去。可是这么高……”
话还没说完,就见冯焕将右手的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别说了,骆珈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冯焕赶紧将头顶陷坑上的树枝石块又拖了过来把坑口掩住,又拉了骆珈紧贴坑壁站好。
骆珈轻声道:“表哥,怕什么?”
冯焕道:“如果我猜的不错,来的还应该是刚才那五个人,他们这一回是来找我们的。”
正说着,马蹄声已来到头顶附近。
只听一人说道:“大哥,我们干什么要回来,那一对男女是谁啊?”
又一人道:“你们仔细想想,刚才那个男的像谁?”
一人道:“没像谁啊,我说老大,你今天是怎么了,这样疑神疑鬼的?”
又一人道:“老大说得对,我也觉得那男的像个人,像谁呢?想不起来了。”
最开始那个声音道:“我想起来了,像稽侯珊那小子。”
从头顶树枝的缝隙中,骆珈看见那五人五骑一时静在那里没有动。
一会儿,被称作大哥的那一个说道:“听说老屠耆堂一共有三个儿子,可现在草原上活跃的只有一个稽侯珊。你们说,我们要是把这个小子捉回去,对呼揭和伊利目说我们已抓住了稽侯珊,你们说会怎么样?”
“那就算没有单于三印,我们也可以稳据王庭了。”
话音未落,五人五骑就飞奔而去。
骆珈道:“表哥,他们刚才说的是你吧?他们说你像谁?稽—侯—珊?”
冯焕道:“好像是这个名字。稽侯珊?老屠耆堂?是了,我听姑父说过当年老单于屠耆堂因亲汉,被其手下乌珠留若所杀,乌珠留若自立为王,左贤王呼揭、右贤王伊利目不服乌珠留若的统治,也自立为王。从此匈奴分裂为三大部落,征战不休。”
骆珈道:“那稽侯珊?”
冯焕道:“听他们的语气,那稽侯珊应是屠耆堂三个儿子之一了。”
骆珈道:“表哥,我们那日在来凤村遇见的侯三,他说侯三不是他的真名字,你说他是不是稽侯珊?”
冯焕道:“是啊!昭君,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么说那个侯三就是稽侯珊了。怪不得他被人追杀,原来他就是匈奴的正统王族。那么刚才那五人就是乌珠留若的人了。”
二人正说着,只听马蹄声又起,隐隐的还有兵器的撞击声和人的呼喝声。
冯焕道:“看来他们遇到敌人了,也不知是谁。”
一阵杂沓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瞬间就到了附近。听声音大约有二十几人,刚才那五人明显落了下风,且战且退,一会儿,兵器的撞击声就停止了,马蹄声也慢了许多。
只听有人说道:“乌珠留若这老贼,还妄想找到单于三印。”
又一人说道:“我们这次出来是找大王子的,最好不要节外生枝,把他们吓跑也就算了。乌禅幕大叔说大王子已有安排,我们只要奉命行事就好。”
听马蹄声渐渐远去,冯焕才舒了一口气。
骆珈道:“表哥,你好像很害怕啊!”
冯焕道:“你不怕?”
骆珈道:“不怕。我还没到要死的时候呢,怕什么?倒是你,都说你武功高强,还这样怕。”
冯焕道:“昭君,刚才你说想怎样上去?”
骆珈道:“当然是一跃而上啊!可是——”
冯焕道:“那你就要紧紧地抱住我了,要不然我紧紧地抱住你也成,不过,你可不准生气啊!说着一下抱过骆珈,双足一用力,拧身蹿了上去。”
骆珈道:“一路上就想看看你有多高的武功,不料却只借这个小坑表演了一下,哎,好失望啊!”
冯焕道:“你以为武功是干什么的?显威风的?杀人越货的?告诉你呀,武功啊,是用来自保的,而且能不动武的时候尽量不要动武……哎,你从前是最不喜武功的,从不愿看我练武,怎么说一直想看我有多高的武功?”
骆珈道:“谁还不能变化呢?我们不说这个了,赶紧把那个人的尸骨收了,就葬在这坑里吧!”
二人返回原地去捡拾那尸骨,却见那白骨已被踢得散了架子。二人忙一块块的捡拾。骆珈突然发现有两块指骨紧紧相连,中间夹着一玫绿玉,玉色莹润,碧如寒潭之水。冯焕将玉取出,二人细观之,此玉雕成飞鹰的形状,双翼展开,羽毛指爪,纤毫毕现,尤其一双鹰眼,似放出幽幽的绿光来。
骆珈不由伸手自怀中摸出那块绿玉狼首,两人看见,这两块玉,虽雕琢成不同的形状,然而玉的颜色、质地分毫不差。骆珈突然想起从前在史书上看过:狼首、飞鹰、眠雁皆是匈奴王族的象征。看眼前的两块绿玉,朗润温柔,明光内敛,已非寻常之物,再看玉的雕工,更是刻画细腻,造型传神。
难道那侯三果是稽侯珊?这尸骨与那候三儿一样都是匈奴的王族?可史书明明记载稽侯珊此时已是一古稀老者,且如今已是单于了啊。看来自己还是要重新审视研究过的史书,就来到这里以来经历过的事情来说,那些史书上的记载未必可信,当然更不可拿来说事了。
念及此处,骆珈对冯焕道:“表哥,你可知这玉的来历?”
冯焕道:“不知。”
骆珈便对那尸骨道:“这位哥哥,我和表哥本要将你的遗骨葬了,无意中见了这块玉,我想把这玉拿走,不是我有贪念,只是我心中有一个极大的疑问,待我解了这疑问,便将这玉物归原主。”
冯焕见了这玉,心中也是疑窦丛生,二人便收了玉,将那尸骨葬入坑中,一切妥当,日已西沉。二人上马加鞭,直奔姑臧而去。
却说皇帝刘奭一行四人,连夜离了西海一路南行。
皇帝问道:“刘将军,是宫中传话来说太后有疾?”
刘云龙道:“是啊,皇上。太后宫中的总管毛公公亲自来了金城,说太后因皇上远行,思念成疾,望皇上速归。”
刘奭心知太后沈玉儿一则是确实思念自己(沈玉儿虽侍奉先帝多年,可她自己并无所出,所以视刘奭如亲子一般。),可另一则恐怕是因为自己离开京城,使她的“选美大计”不得不中断。左右自己是皇帝,京城总是要回的,出来已经一月有余,也该回去了,且看那帮老臣们折腾的怎么样了,至于选美吗……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那烛光映衬下的美丽容颜……倒不如进行下去。
一路想着,不由快马加鞭,陈汤三人也紧催坐骑相随。不一日到了金城,整顿车驾,一行人马浩浩荡荡的开向京城。虽无旌旗罗伞,可皇帝回銮,那气势自是不凡。
回到宫中,刘奭不及更衣,便到万寿宫去探视太后沈玉儿。太后斜倚榻上,果是比以前清减了不少,刘奭见了,不禁心头一酸:自己从十岁起没了亲生母亲,是这个女人一手将自己抚养成人,不管是温柔爱抚,还是督导苛责,都是自己生命中母爱的记忆。一个女人,在这深宫之中,没有了丈夫,也没有亲生的儿女,用尽心血抚养别人的孩子……
刘奭侧坐在太后沈玉儿的榻上,用手牵了她的手,说道:“母后何必忧心,孩儿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太后道:“皇上回来就好。”说着,用手抚了抚刘奭的衣袖,目光爱抚的停留在他的脸上。这个人是皇帝,也是她倾尽心血养大的孩子,她又怎会不知他心中的苦闷!然而他是皇帝,如果不能保住这个皇位,那么就是想做一个平民百姓都不可能,而只能是一死……皇儿啊,这些你都知道,为何要在男女情爱上看不开?皇家姻亲,有多少你情我愿?本就是政治平衡的手段,你熟读经史,又怎会不知?
千言万语都凝聚在这爱抚的目光中,皇帝刘奭又怎能不懂这目光!十几年的母子恩情,这种默契早已深入骨髓,是啊!我若不为帝,求为一介草民也不可能,又何谈称心满意!一瞬间,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锦帽貂裘、挥洒谈笑的女子……
“母后,选妃之事就由您和皇后去安排吧!只要不过分骚扰百姓就行。大臣们若有待嫁之女愿意入宫的,也可以参选。如今匈奴为患边境,此事也不宜大事铺张,可以从各郡县征选十名画师人宫,将那些待选女子的真容一一描就,朕再过目就是了。”
“如此最好,这样,母后我就放心了。”
母子二人说着话,不觉天色已晚。皇帝便在万寿宫中陪太后一同用了膳,然后回到含元殿。
皇上刘奭坐在龙书案前本想批阅奏章,谁知却静不下心来,于是吩咐石显,“传旨,朕今夜要到皇后的昭阳宫去。”
昭阳宫内,帝、后相对而坐。皇后王政君一袭素色衣裙,头发随意的挽着,一根木钗将发髻松松的固定住,脸上未施脂粉却笑容淡淡。
皇帝道:“皇后为何不用心妆饰?”
皇后道:“女为悦己者容,臣妾既知皇上所爱并非臣妾,又妆饰给谁看呢?”
皇帝道:“皇后母仪天下,自是妆饰给天下万民看,以显我皇家的气度。”
皇后道:“皇上,莫说是天下万民,便是在这后宫之中,也只我一人,谁会在意我穿戴如何?”
这一席话,语气淡淡,无悲无喜,刘奭听了,却如柔肠百转:自己无意中给了她一个孩子,却让她在这深宫之中寂寞了十二年……
这一夜,帝后恩爱。
第二日,二十九岁的天子刘奭在朝堂之上震慑群臣。朝堂之上,一向行事谨慎的国舅爷王凤立场鲜明的站在皇帝一边。后宫之中,皇后王政君盛装出现,太后沈玉儿病体康复。
皇家选美如常进行。外臣们陆续将待嫁之女送入掖庭备选,各郡县也拟将所选美女具名造册送入掖庭,从全国征选丹青高手的比赛也正式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