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秋和冬
尽欢只是右边的眉毛微微的扬了一下。他看着面前的这个人，虽然笑得很亲和，却能清楚的感觉的到，她在自己和她的中间横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眯了眯眼睛，这也是正常的，他们一个是臣子，一个君妾，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要有所戒备的。
他也不回答邓绥的话，只是抬眼看了看两边的枫树，淡淡的叹息：“这么美的一片红枫，也只有在南宫的深秋才能看得到，这大汉天下，好像最美的景致都在这南宫了。”
听见尽欢这么说，邓绥也微微放下了戒备，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两边的枫树，唇边的笑容里染上些许的苦涩：“枫叶再美又有什么用呢？就算红得如此耀眼，如此澎湃，也不过马上就要凋谢，马上就要到冬天罢了。等到那白雪皑皑一片，再好的景致也看不出来了。”
尽欢有些讶异，这话从一个圣宠正浓的嫔妃嘴里说出来，到底有些过于苍凉了。他转过了身子，整了整袍子，冲着邓绥笑了笑：“夫人如何不这么想，这枫叶多幸运，在隆冬来临之前就如此耀眼和张扬，这样的红，霸占了整整一个秋天。”说到了这里，他也不再多话，只是绕过了邓绥朝着长安宫走去了。
邓绥站在那里，仿若未闻，只是看着那满目的红叶，也不言语，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赵玉转过头去，带着一点小小的疑惑看着尽欢，看着他那笔直而挺拔的背影，一路上带起的风烟，绕过几道弯最终不见了。
刚才，太常大人和夫人明明是在讨论红叶的吧，为什么她却总觉得又不光光是这样的呢？一阵风吹过，从她的衣服领子里灌了进去，贴在她的皮肤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虽然还是秋天，可是，天气真的冷下来了。她收回了目光，凑到了邓绥的边上，小声的说：“夫人，这天气好像很冷了，我们快些回去吧，要是得了风寒就不好了。”
邓绥只是顿了一下，转头看着赵玉微微点点头，这才迈开了步子朝着嘉德殿的方向继续走去。她的耳朵里却还是满满的装着刚才尽欢的话：这枫叶多幸运，在隆冬来临之前就如此耀眼和张扬，这样的红，霸占了整整一个秋天。
能红一个秋天就真的是幸运吗？她眯了眯眼睛，在这高高的南宫宫墙之中，没有只红一秋的说法。在这里，要么就默默无闻，终老一生，要么就要……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到底什么时候，长秋宫到嘉德殿的路会变得这么漫长呢？
“皇后娘娘说话还是那么厉害，像是刀子一样，扎得人心都是疼的。”赵玉打开邓绥的衣服箱子，一边将夏天和秋天里的薄衣服放进去，一边又将冬天要穿的厚衣服尽数取了出来。“刚才那个话说得……”她皱起了眉毛，好像记起刚才的情景，最后却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奴婢都难过的想哭了，夫人你怎么还是笑呢？”
“我不笑难道要哭吗？”邓绥连头也不抬，只是看着手中的书，而后又笑：“我要是哭了，说不定皇后娘娘就高兴了。”
赵玉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她只是无精打采的整理着衣服：“其实这个理奴婢也知道，只是觉得心里为夫人亏得很。”
“有什么亏的。”莫涯端着熏香的炉子走了进来，“在这宫里面只要是活着，你就已经赚了，哪还有什么输赢盈亏之论。”
邓绥低头看书，可是书上的字却一个都没有看见去。这宫里面的争斗和宫外面的浮沉从来都是紧密相关的，而朝堂的盛衰也是跟后宫里的恩爱密不可分的。
若是算起来，她们邓家和阴家也算是一衣带水，只是，这满朝的权势却已经尽数阴家了。而她的爷爷虽然也跟着祖皇帝打过江山，但是到底也比不过那“娶妻当娶阴丽华”的旷世恩宠。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阴丽华为阴家经营的这几十年的辉煌，到了阴孝和的手中究竟会如何呢？而现在，她邓绥虽然恩宠无限，可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女人，那是绝对比不上阴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在朝堂的举足轻重的。
想到这里，邓绥越发觉得心里烦躁起来，难道，她终究只能这样过下去？她的孩子，她以后的日子都要受到阴孝和的摆布吗？她索性放下了书，站了起来，走到了窗棂边上，看着远处那一池的湖水，不由得叹息：“这水才是世上最强的东西，无论是山也好，火也好，都能被盖住了。”
莫涯抬起头，看着邓绥的背影，微微沉吟了片刻才说：“尽管如此，水也是有怕的东西的。”
“什么？”邓绥听见莫涯这么说，不禁回头看他。
“就说这南宫里的湖水吧，人人都看为是美妙的，只是这冬天一来，他仍旧要结上厚厚的冰，这是谁都挡不住的。平时里，好像什么都能吞没的湖水，一到冬天的时候，却乖得像是个傻子，就算是坐着车辇在上面跑，它也是不会有异议的。”
邓绥仿佛听得出了神，过了半晌才说：“冬天是吗？”
“是，冬天，这湖面上一结冰，谁还知道这冰下面是什么？就算要知道也得等到开春化了冰以后。只不过，到了那个时候，这水还是不是去年秋天那一池子的水，又有几个人知道呢？”莫涯拿着熏香的炉子，在衣服下面缓缓的移动着，眼睛只是盯着那炉子，那衣服，表情平静得就好像窗户外面的那池子水一般。
邓绥笑了笑，她明白莫涯的意思，只是明白归明白，要想做到却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今天阴孝和的一句话说得是没错的，谁没有得到过荣宠？不过是一两年的光阴罢了，若是这一两年过去，她还如同今天这般的被动，只怕这一辈子就这么定下了。
面对着那一池的湖水，邓绥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