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怒意是如此明显,如我衣衫上的血痕般一目了然。
因为替爵爷委屈的缘故,我向来不喜欢皇帝。因为替自己委屈的缘故,我甚至是恨他的。
但每次我总还是会不自觉被他对小指的痴心打动,会在心中不自觉地将他看得很亲切。
一想到他是因为小指而如此怒气冲冲,我便不由得心软下来,莫名其妙就觉得感动。
我叹一口气,将自己这种莫名的伤怀叹进虚无中,低声说:“杀小指的是庞珈姿的人,我只是她骗来顶罪的替罪羊。”
凭庞珈姿与皇帝,不,是庞家与皇帝的互为牵制的关系,我以为皇帝至少不会对我的话断然否定。
但我没想到,皇帝却完全不信,只冷冷说:“孟非烟,朕一直觉得你这个人虽然冥顽不灵,却至少保有一份天真,所以朕才会决定留你一命。但现在……朕不得不说,朕看错了人。朕留下你的命,你却用朕给你留下的这条命,杀朕的女人。”
我是天真的么?我想了想,他确实没说错,我应该是我今晚所见的人中,最为天真的那个。
也许,他们的天真,都只是对着别人的面具。唯有我,天真到不知道有些天真只是面具——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天真的笑话么?
而更大的笑话是,皇帝竟然一脸寒冰地对发出错看我的天真的感慨,我除了对皇帝苦笑,还能如何?
我定了定神,对牢他的眼,诚诚恳恳说:“我没有说谎。你也可以仔细想想看,我和小指之间没有冲突,只有情谊,我为何非要杀她?只有庞珈姿,她才有杀死小指的理由。”
皇帝却连听都不想听,挥手示意我住嘴:“孟非烟,朕本可以叫人直接将你处死,但朕没有。朕将你召来,是想亲耳听你说一遍,说出你做下这等狠毒之事的缘由。朕本以为,你至少会对朕坦白,说些实话。但没想到,你竟是个死到临头还要搬弄是非的栽赃嫁祸的小人。”
我受不了他那种鄙夷不屑的冷眼,那本该是庞珈姿才有资格领受的冷眼。
我觉得冤屈,不由得大声说:“我所说的,句句是实,你既然不信,那就将庞珈姿叫来,我与她当面对质!”
皇帝忽然满脸怒容,猛地站起来,指着我怒喝:“你明知道珈姿她为了救朕,至今还在病榻上躺着起不了身,怎能前来与你对质?!”
我一脸迷茫,庞珈姿还在病榻上躺着?这世上有这么荒谬的事情么?她在书房里与我打架的时候,哪有半分病痛缠身的虚弱?
我争辩,大声说:“不!不可能!她怎会病得起不了床?她明明能走会跑,亲自送我到了县衙门前,又给了我进出的牌子,然后才与我分手!”
皇帝哼一声:“什么牌子?凡在此处进出者,都是朕亲自挑选的亲随,有谁能只凭块牌子便轻易出入?”
我脑中一片轰鸣,心中知道,庞珈姿的这个陷阱挖得很深,很黑,早已处心积虑要置我于死地,而我,我既然已经陷入其中,定然插翅难飞。
事到如今,我只能说:“无论你怎么不相信,但我确实是凭着那块牌子才进来的。那牌子,刚才被踢飞了,但应该还能找到,你派人去找,随时都能找来,相信我,那确实是庞珈姿给我的……”
皇帝脸上已有掩藏不住的怒气,不,他根本不想掩藏。他只是尽情发泄:“你当朕是三岁的孩子么?凭一块子虚乌有的牌子就将珈姿说成杀人的主谋,她究竟哪里得罪了你,要被你这般诬告?”
我没想到他会如此回护庞珈姿,我郁闷地回他:“我以为你真的在意小指的生死,真的会为她找到真凶报仇。谁知道,你也只是嘴里说说,根本就不在意是谁害了她……”
我说不下去,因为皇帝朝我扇了一个耳光。
我被打得眼冒金星,本就捆得浑身僵硬,皇帝这一下,直接将我打翻在了地上。
他犹不解气,用力踢着我,吼道:“朕不在意她?你竟敢说朕不在意她?你这狠心的女人,狠毒到极点的贱人!”
肉体的痛楚,令我完全失去理智,我尖叫着,但其实只是发出含混的嘶吼:“我狠心?我狠毒?我再狠心也不会像你这样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下毒手!
我孟非烟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但我从来不曾对谁起过坏心,也从来不想谋夺谁的性命。
我也不像你这样又瞎又聋,看不见真相,也听不进真话。
我与庞珈姿有仇么?要将她拖下水?我与小指有仇么?要将她杀之后快?我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懂的丫鬟,我所求的,不过是我家爵爷的平安,我为什么要杀人?我又何苦陷害人?”
皇帝忽然停住了动作,不再踢我,喘着气,缓缓地说:“你终于说出来了?你只是要你的爵爷平安!颜震旭的平安,才是你唯一看重的事情!你是为了他杀小指的,你只在乎他的生死,所以你要杀小指,因为你觉得只有杀了她,朕才不会知道关于颜震旭的一切,才会放他活命!是不是?”
我的头已经很痛,现在更痛,我悲哀地说:“你究竟在说什么?这些荒谬的话,真让我觉得好笑……”
皇帝忽然蹲下身,一伸手抓着我的头发,将我的脸转向了他。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又立刻嫌弃地将我的头按在地上。
他站起身,击了下掌,海公公便推门入内。
皇帝语气中带着萧瑟:“把她也关到那边去。”
海公公轻声问:“皇上,再关着只怕又要生事,不如……”
皇帝却说:“不,朕还要想想……”
海公公不再多嘴,立刻有人过来拎起我,将我提了出去。
冤屈,恐慌,愤懑,不甘,这些情绪装在我的身体里,堵住我的所有血脉,令我凝固,令我烦闷欲狂。
而无数的疑团,充塞着我的脑子,一条条疑问,在我脑中飞转。
有事情可想的时候,恐惧也许会稍稍减弱。
一路琢磨这谜局般的一切,对眼前的处境虽无帮助,却也令我压下了嚎啕痛哭的冲动。
那拎着我的人,一路沉默,走了片刻,来到一扇门前,轻声说了句:“震哥,我把非烟带来了。”
我这才发现,那人,竟是孟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