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怕死,”我坐起来,说道:“比起当王妃我自然更怕死,自由虽可贵生命价更高嘛。不过……我相信你会救我。”
他一愣,接着说不出什么意味地笑出声来:“凭什么?”
宣判的时候心底的冷静,让我也以为自己不怕死,但是这一路逃亡看来,我其实还是很胆小如鼠的,归咎一下原因。我看向他,可能就是因为潜意识里觉得曲离的放任不管不过只是假象,只要铡刀没真正落到我的脖颈上,都不值得去担惊受怕。
“女人的直觉,”我做了一个十分自恋的耍帅手势,他当然不信,还在等着我答案,我只好强撑着脸皮:“你别忘了还欠我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他装傻。
“某些人中了箭疼得直哼哼,还不许我问缘由的解释啊。”
我表情十分得瑟,他倒也没生气,自顾地说道:“你还真是沉得住气,一直等到现在。”
对于“沉得住气”这个夸赞(?)我毫不羞涩地收下了。没错,我一直都这样,害怕的事情极少,对于多数的事情更倾向自己的判断,好奇的事也不爱追问,相信便是相信,不信便是不信。更深刻贯彻“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绝世醒言,总之是活得比较无忧无虑。我满意地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那日受伤是因为我赶到边城与暗客接头,中了埋伏。担心太早表态你会不愿意离开炆国,毕竟炆国人就是这样,脾气同石头一般冥顽不化。没想到你那么早就察觉了,还告诉我你的确不想离开。”听了他的话,我不自觉地摇头,心里有种莫名的冲动想把自己真正的来历告诉他,不过我意识还清醒,又将这份冲动压抑了下去。
他又道,用软的肯定不能把我骗走,只能借这个砍头的机会,让我自愿跟他离开炆国。
怪不得胖将军带着王令突然出现,会让他的眼神变得那么恐怖,原来是出离意料之外了。再加上他认为我喜欢炆王,很可能欣然接受入宫的旨意。“这样太险了,如果不是我主动要求你带我走,现场那么多兵,你要怎么办?”我有些惊异地问道。
“哪怕九死一生,也要把你劫走。”明明在黑暗中,我却仿佛看见了他的目光,宛若星辰。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是种什么滋味。他为什么宁愿冒险也想要带我离开炆国,为什么就算知道可能牺牲性命却不为此皱一丝眉头。“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问。
“你本就是弁国人,应当回归故土。”
这算是打了个柔软的太极,我有些气闷,他身子一侧像是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我继续追问:“如果我父母没死,那你怎么打算怎么带我走?”
他曾经问过我,文靖的父母究竟怎么死的,语气态度在如今看来颇有些套话的路子,而我自己也不清楚事情真相,只能说自己当时晕倒了,醒来便只看到一片血海,什么都不知晓。他的模样似乎也并不了解究竟为什么出了人命,所以我大致可以排除是他把人杀了的可能性。
“你不觉得是我杀的人?”曲离忽然道,我听闻一惊:“真的!?”
“当然是假的。”
他调整一下位置,靠在一棵粗壮的树干边,转头对我说道:“其实我至今也想不明白,会有什么人干这种事。他们两人虽算不得人缘极好,也并无什么仇家。不过你若不愿走,我会自己动手。”
我忽然有些不寒而栗,他的眼神不像在说笑,是肯定有过这样的计划。只是关于许多“为什么”,他都拒绝回答,我真的不知从何问起。
“我们本为敌国,手刃敌人对于我们军人来说再正常不过。”他说道。
“可百姓是无辜的,即便如此你也要杀害他们吗?”我忽的感到一丝怒意:“哪怕是书扬,你也觉得对于你来说是敌人,而不是朋友?那那些相处的日子算什么,都只是一出戏,散场了就能忘却?”
他竟没接话,静静地看着我。
“这便是你说的,弁国人与炆国人的区别?那我告诉你,你和你眼中万恶不赦的炆国人一模一样!”
说着说着我的火气愈盛,只是在这种怒意中又莫名多了几分苦涩,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崩塌了,他越是沉寂,我越觉得成千上万的碎石块被塞进胃里,磨得人钻心地疼。
曲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我真是傻了。”
“什么意思?”我没好气地说。
他起身走过来,在我身旁蹲下,毫无预知地将大手覆在我的脑袋上,仿佛还是以前的那个方晟“表哥”,体贴而温柔,低沉磁性的话语近在耳边:“忘了戴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忽然嗅着他接近的味道,我已经有些懵了。而这突然的一句话完全打翻了我之前的情绪,心里的躁动翻江倒海。
我一个反射将他的手挡开,躲到一旁,抑制着心口的狂跳,没好气地对他说:“你说我是弁国人,但我在炆国生活了那么久。染了炆国的污浊之气,染了炆国的顽固不化,你别随便碰我,我怕我的腐朽传染给你!”
他面色未易,只是走到包裹旁边,取了一块面饼抛给我,我本来想赌气不接,无奈肚子饿得不行,已经控制了我的双手……我很没出息地接了过来立马咬上一口。
“我的好妹妹是没吃饱肚子,所以脾气大了。”他露出一副“金牌好哥哥”的微笑道:“来,先吃。吃完早些歇息,明日还得赶路。”
我愤愤地把怒气发泄到面饼上,一咬一大口狼吞虎咽。决定不去再纠结他,三下五除二把食物解决了,躺下翻身,背对着他一个人生闷气。
虽然如此,我当然不可能立刻睡着,躺着的过程中渐渐怒气就消减了,于是又有些后悔刚才朝曲离发火。为什么要生气呢,我自己也郁闷了。悄悄地注意着另一个人的声响,似乎有一些树叶沙沙的声音,不知道他睡了没。他还没吃干粮,消耗了那么多体力难道一点能量都不摄入就要睡了吗。
担心了半天,只是碍于脸面,一直保持着背对的姿势,装作已经睡着了。可是今天确实很累,我不自觉的时候,渐渐进入了梦乡。
*
有马蹄此起彼伏踏着泥土草地的声音。
我耳朵靠在地面睡着的,这个声音通过地面的传导更清晰地入了我的耳朵。于是我被吵醒了,蹭着身体刚要坐起来,立马被手掌压下了肩,我才想出声问,忽然看见曲离朝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且他自己也小心翼翼地躲在地陷坑壁的附近。
我微微点了点头,引着脖子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是一个牵着马匹的队伍,之前我还以为是追兵赶到了,现下算是松了口气。可是曲离的表情却十分的凝重,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我觉得奇怪,于是再仔细瞧向那些人,领头的是一个年轻人,挺拔的身形,披着麻布的灰白色斗篷,隐约露出的脸的模样出乎意料的有些稚嫩。但是即使离了这好一段距离,仍能感受到眼里凌冽的杀意和邪气。
光是发现了这一点我身上就惊出了冷汗。
队伍里所有人都披着斗篷,马匹驮着行礼和轮轴车,乍一看像商队,但是很显然这些人的气质与商人大相径庭。他们人数虽多,但除了车轮和马蹄声,别说对话,我几乎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我不懂看什么面相,但是隐约感到他们身上带的不是铜臭味而是……血腥味。
声响渐行渐远,直到真正完全消失。曲离的眉心才有些放松下来。连我这种武侠世界的白痴都能感受到刚才令人窒息的氛围,别说是他了,他肯定更有专业的敏感度。
“他们是什么人?”好奇心让我忘了昨夜的介怀,我问道。
“传闻中穿行于丛邕广漠的亡者商队。”
“亡者……商队?”
他说,这是一个他曾经只在别人口中听闻的商队,每当有人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都是在丛邕广漠中行走。没有人了解他们,据说只要被他们发现无论是谁,男女老少都没有活路。所以这个“亡者”的称呼,除了说明他们的神出鬼没,也说明了他们的心狠手辣。
而曲离感到很奇怪,听到声响的时候他也以为是官兵,然后看清楚队伍的行走方向竟是与我们来时相反。原先他也没猜想到这些人究竟是谁,因为亡者商队的出没地都是在丛邕广漠。“那这片树林究竟是什么地方?离那个什么漠还有多远?”我插了句话道。
“这条小道先通往姜国,然后才到达丛邕广漠。”
“姜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