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就再跳给你看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回了。”冉花遥不由苦笑,突然转过身去问那个下人,“丝竹声乐呢?”
下人会意,便往屏风处看了看。
丝竹声起,委婉动听。冉花遥站在原地愣了愣神,突然就扯下了两幅纱帘随着丝竹声回旋起来。
这舞本是即兴而跳,故而毫无章法可言。公子小姐们随玉平阳躲在屏风后天,方才见到冉花遥的扮相就颇为失望,如今见着这样凌乱的舞姿也心有鄙夷:大名鼎鼎的虞美人到底是穷乡僻壤出生,哪里比得京城花魁的半分姿色?可直到笛声突然追上来,见到冉花遥在两幅纱帘中间隐现若流云中孤鹤翘首之时,那份凌驾于俗世之上的孤高与透过纱帘也能清晰且明亮地展现出的风采这才叫众人才不由恍然:到底是苏云锦看得上的女人。
冉花遥忘情地舞动着,此刻她多么希望往事如梦,待她旋身弯腰,还能再见到苏云锦从明光里笑着走来的情景;又是多了希望,此时这纱帘就像一把烈火,将自己燃烧殆尽,才好绝了这思念之苦与挣扎之痛。
不知是谁,一声“好”突然从屏风后面传来。冉花遥吓了一跳,便停了下来。
众人见已经被发觉,便撤去了屏风走出来,称赞的有,鼓掌的也有,一时间热闹非凡,哪还有方才的孤冷光景?
一时间冉花遥只觉得耳朵轰鸣,天地旋转。周遭都是陌生的卑鄙的嘴脸,即便玉平阳蒙着面纱冉花遥也看到了她的得意的笑,而苏云锦依旧一言不发,垂着眼角,亦不看她。
崔九从屏风后面爬出来,也顿时慌了手脚,唤了声“冉姑娘”便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苏云锦。”
冉花遥试着喊了几声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她面对着苏云锦,又唤了一声。
“你为什么不说话?小九九尚且还想着保护我,你呢?你是不能,还是不想?”
苏云锦终于看过来。他并非不能,亦非不想,只是不知道……
“我是说了一定会等,但并不表示我若是不想等了还会再继续等下去。”冉花遥顿了顿,有些哽咽,“苏云锦。别人当我是舞姬,你也当我是舞姬么?”
说完她便突然奔过去推开了窗户从二楼跳了下去。
众人尚且还在哗笑声中,不知如此变故,一时鸦雀无声。待反应过来,方才气定神闲喝着酒的苏云锦又哪里还在座上。
他并非不能,亦非不想,只是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又该怎么处理。这是他的新婚前夕,他却丝毫感受不到喜悦之情。看着准新娘的“云婀”,他却想起了冉花遥。他觉得这样不该,又觉得原本就不该这样。
犹豫间,他还是晚了一步。
冉花遥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苏云锦忽然觉得,她好似也同这满院的花树一起枯死了过去,冰冷又可怜,而这些,兴许都是他所赋予的。
但又不算晚。
不算太晚。
不一会儿崔九便从楼上跑下来,见苏云锦将她抱在怀中,心里便莫名一安,然后就听闻他说:“立刻去找个大夫来。”
“是!”
待崔九带着大夫匆匆赶到冉花遥的住所的时候,苏云锦突然起身便要走。
“公子,您去哪里呀?”
苏云锦一步不停,只道了句“你好好看着她,我还有些事要做”便消失在了暮色里。
崔九还在想苏云锦不在他该怎么办时,却听见大夫兀自开口:“咦。这不是冉家小姐么?”
“您认识冉姑娘?”
“哪能不认识啊。”可为什么认识,他却也不深说,闭了口伸手去探冉花遥的脉象。
他既然不说,崔九也不打算多问,便道:“大夫,怎么样?她方才从楼上摔下来,此时昏迷着,也不知道伤到了哪里没有?”
听得他这么说,原本把着脉的大夫便小心地捧起了她的手肘弯动了一下,又说了声“失礼”去检查她的脚关节,片刻才道:“冉姑娘底子好,倒是没有伤筋动骨,实在万幸。”
“既是没有磕着碰着,怎么道现在还未醒过来……会不会摔倒头了?!”说完这话,崔九自己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大夫倒是镇定,又检查了冉花遥的头部,摇头道:“没有伤口,但到底磕碰着没有,还需等她醒来再说。”
既然大夫都没法,崔九也不好在说什么。何况如此情况下,自己公子又不知因何原因离去,到叫他有些手足无措了。
“不过,方才替她把脉,脉象倒是平稳,却有些孱弱,怕是这身子骨还未调理过来,如今又是郁结在心,又哪有好的道理。”
大夫的话一针见血。郁结在心,可不就是因为郁结在心么……崔九尚且万千感慨中,却又听得大夫的话在耳边响起。抬眼看他,却见他已经收起了箱子坐在桌边拟写药方了。
“有些话照理不该我这个外人过问,只是我受冉大人恩惠颇多,便不得不问。”
“您且说。”
“如此时候,冉家的小姐为何会在这里,又是昏睡不醒着。不知……”大夫抬头头来,“刚才的公子与冉家小姐有什么关系。”
自家公子与冉姑娘的事自然不是这上门问诊的大夫该过问的。不过向来苏云锦的心思难测,故而崔九最擅长的便是看人眼色。如今那大夫既然明知不该却依旧问出了口,只怕话中有深意。想了想,便答:“冉姑娘是我家公子的心上人,我家公子亦是冉姑娘的心上人。她一直都是住在这里的。”
“可是我听闻这家的公子明日便要成婚?”却未听说冉家的小姐要出嫁,这到底……
听得这话,崔九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勉强开口道:“确实是。”再看那大夫,想他既然与冉家有些交情,如此相问,恐怕是要为冉姑娘抱不平的。可等来等去,却只换来大夫的一声叹息。
“这些小儿女呀……”
“您可是有话要说?”
“等会儿随我一同回去抓些药来,今晚便熬了让冉家小姐喝下去。”此时那大夫已经将药方写好,吹了吹,递到崔九手中,然后站起来掸了掸衣裳道,“我还真有话要说。”
崔九将药方小心收到怀里,道:“请讲。”
“就当我是偏心,我可不管明日里你家公子要娶的姑娘多么多么好,我就是要帮着冉家的小姐说话。既然你说冉家小姐与你家公子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这话我便说得出口了。恐怕呀,之前的孩子也合该是你家公子的。”
“孩子?什么孩子?”
大夫又谈下一口气,摇头道:“你家公子许是还不知道,冉家小姐之前怀有身孕的事吧?我就说,这该当爹的人怎么这么不小心,都这些个月过去了,身子骨不但还未调理好,还比以前更糟了。不过话说回来,什么当爹的,当爹的人明日都要娶别家的姑娘了。你说这些年轻人啊,到底在较什么劲儿啊,好好的姻缘……”
大夫还在一边叹着气一边数落着苏云锦,崔九却两耳嗡嗡鸣响,有些天旋地转。
他说,冉姑娘之前怀了身孕,自家公子是合该当爹的人……哎呀嘛!可是出大事了!
“公子……对,找公子……”
大夫看他双目呆滞无神,便知他料想到的最差的结果已经成了真,闭了闭目,道:“对,赶紧去找你家公子,药我会派小童子送来。”
崔九此时已经目中含泪,点了点头,喊了人将大夫送出去便急急忙忙地跑去找苏云锦了。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可怜的冉姑娘……既然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便不能只寄希望于等待上。公子,这是您欠人家的,不能再欠更多,还不了,就现在补上。
房间里的烛光微微晃动了一下,空气飘来的隐约香气让冉花遥转醒过来。
从二楼跳下来的时候既没有扭到脚,也没有摔痛脏腑,头却昏昏沉沉。呆呆望着白色的纱帐,她想,离明天不过几个时辰的事,却如同走过一世般的难熬。等了又等,等了还等,就差一点点了,可是即便心中明白这是蛊毒作祟,这样忘了她不爱她甚至看轻她的苏云锦又让她怎么平下气来等?明天。非生即死。到底是好事多磨,还是真真有缘无分?倘若有缘无分,究竟前世今生谁犯的错,又是要惩罚的谁?
明天。
冉花遥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泪珠子便从眼角滚落了下来。再睁开,头顶却落下一片阴影,一张美艳的男人的脸嬉笑着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