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锦,原来,我们的缘分早已在这最美丽却也最短暂的年华里耗尽。我怕是,等不下去了……
苏云锦踢门进来的时候,冉花遥则眼睁睁的面朝天躺着,一动也不动,嘴角尚且还残留着她方才吐出的一口血的痕迹,了无生机;而那人正要脱了衣裳往床上挪去,兴致盎然。莫名其妙的,苏云锦竟觉得胃中一阵翻涌,几乎就要吐出来。可比起反胃的情绪,此时最强烈的竟是杀人之欲:他怎么敢?!这个念头才从他心上闪过,他就一刻也按捺不住那种要撕了眼前那人的冲动,便果真飞身过去将那人一把掀起,手掌落下,那人便如同残破人偶一般被狠狠甩在了地上,一动未动便已经半死过去。
可即便如此,苏云锦心头的怒火似乎没有减弱半分。是的,他原本就是要将他碎尸万段了才肯罢休的。只是,他才走出几步,便听到微弱的窸窣声。转头,竟是冉花遥不知什么时候坐起在床头,外衫早已被剥落,里衫也破了大口,几乎衣不蔽体。
此时,她的眼中倒有了些光彩,赤着脚踉踉跄跄地朝着他走来。待她走近了,看见她脖颈上的红色痕迹,一时间苏云锦竟也动弹不了。说不上嫉妒,也说不上难过,只是胸口处肿胀的疼痛一阵又一阵,波波起狂澜。
冉花遥却并非是朝着他而去。
只见她慢慢地蹲下身来,好似要去拾地上的什么东西,却又好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躯一般,猛地便扑倒在了地上,甚是狼狈。苏云锦却在此时看清了她要去捡的东西。
一支断作了两截的簪子,簪身通体碧绿,生了大红的花瓣,色泽莹润,几见纹理。如此选材,如此做工,竟是非凡之物。他细看,又觉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哦,是了……
她曾经拿着簪子给他看,问他是否还记得那个曾经的曾经。他不记得了,甚至到现在都记不起来,能想到的便只有那日之后的事了。偏偏那日之后的事并非她所愿,却恰恰是她所怨。
冉花遥将簪子握进手心里便伏在地上不动了。苏云锦定了定心,走过去,才见她双肩微微颤动,原是低着头强忍着哭。突然间,苏云锦的胸口居然肿胀得疼痛,那疼痛一波接着一波,波波起狂澜。他以为她只是害怕,以为她只是委屈,只是因他不能想起她并且保护她而感到难过。是的,她确实也只是难过,难过她放弃了自己,亦放弃了苏云锦。
放弃苏云锦……
“公子!”
崔九却大喊着突然闯进来,进来了又愣住了。
他不过离开片刻,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为何冉花遥会这般狼狈地伏在地上,为何屋里还躺着另外一个陌生的人,又为何,自家公子这般的目光失神、惊慌失措。崔九不由的就觉得浑身发冷:明明,明明天就快要拂晓,阳光就要冲破乌云,所谓的以后便真的可以有以后。可是他却没来由地以为,好像久等了的黎明不会再来,自家公子与冉姑娘也不会再好了似的。
“公子……”
崔九一步也迈不出去,只低低地又唤了一声苏云锦。
“把人拖下去,千刀万剐。”
苏云锦回过神来,说出口的却只有这么一句话,然后自顾着将冉花遥抱起在怀里,走了出去。
千刀万剐。
崔九一惊,望着渐行渐远的抱着冉花遥的苏云锦的背影,许久应了声,那时候他们已经全部消失在夜色里。
公子,既然你心中那么恨,为何不早早地恨?你那么聪明,又为何不去想你自己为何这般恨?公子呀公子,莫待无花空折枝。你又何必当初!
苏云锦将冉花遥抱进自己的房里,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甚至连抽泣的声音也没有。等进了房门,他终于忍不住低头去看她,却见她清泪两行,也正抬着头看着他。
四目相对,苏云锦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
在他仅有的关于的她的记忆里,这是第二次,她落在他的怀抱里,温温软软。他突然有些恨:初见她的时候,她是那样的笑靥如花,一声声地喊着他的名字,问他的安好,回想起来,竟是字字动听。那时候他就该不管不顾的,无论她是否是来行刺于他,也无论她是否撒了谎说与他有过往,这样率真又可爱的姑娘,却实在是叫他心生欢喜的。若是不相识,便开始相识;若是旧故知,便从新相知,何妨?只是他也不知,为何会走到了今时今日,事事与愿违。
可偏偏今日,他突然想看看,要是这结局扭转,又会将是如何一番好光景。
苏云锦心中如此想着,亦是鬼谷香在作祟,他便有些情难自禁。看着冉花遥朦胧又明媚的脸,他忽然慢慢地低头亲下去。是了。就是这样的感觉。如他过去的每一个温软又香甜的梦里,他好似怀抱着什么,不见桃花人面,只闻语低笑轻。
他曾以为那是“云婀”。毕竟不同于冉花遥口口声声地自说着他爱的人的她,“云婀”什么也没有说,但他就是觉得自己该爱的人便是“云婀”。但是他不久就开始迷惘了。尤其是每一次刻意去亲近的时候,他却发现,这个“他爱着”的女人于他来说竟是那样的陌生,甚至只要靠近她他就觉得有些作呕。他也曾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是过分,所以他提出了成婚,便是想要来说服自己,“云婀”就是自己爱着的人,要试着爱她,并且理应爱她。于是,他甚至将她带进房中,面对着美人娇艳,他却怎么也下不得手去。比起被他失手点了穴昏睡了一宿的“云婀”,他居然好像更在意翌日起来崔九口中抱怨着的那个撑着伞在夜雨中站了一个晚上的丫鬟。
是了,比起“云婀”,他更加不讨厌冉花遥,正如此时一般,抱着她,他反而觉得亲切,觉得圆满,觉得这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他这是……怎么了。
许是鬼谷香的缘故,苏云锦觉得,冉花遥该是恨他的,可一晚上她都没有言语,也没有挣扎。或许,她真的是恨着他了。如此一想,竟叫他堂堂锦云公子第一次生了畏惧之心。
第二日清晨苏云锦开门出去,便撞上了守在外面的崔九。
崔九一个激灵,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番苏云锦的面色,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他在外面守了一夜,里面什么动静,他再清楚不过,只是他实在不明白,这样的苏云锦到底是记起来了,还是被他的真心所驱使,今日的婚礼又该如何处理。
“崔九。”
“在!”
“你说……”苏云锦看着远方,突然开口问,“我和她,真的爱过?”
崔九一愣,点头。
昨日里他将冉花遥怀了他的孩子又流了产的事情告诉他的时候,他明明将信将疑,这才不紧不慢地赶来。可此时再看他,虽然他看着远方辨不清神色,但崔九就是坚定得认为,即便不知道是何缘由,他家公子已经信了,并且正犹豫挣扎。莫非,是那什么蛊虫起了作用?
但无论如何,信了就好。信了就好了……
事实上,苏云锦相信他们的过去,缘他昨日意乱情迷中看见了纹在她肩上的红色虞美人。起初他只是好奇,为何这姑娘这般喜欢虞美人,可凑过脸去看到了旁边的落款时,他不由呆住。
书画下笔相似者不乏少数,可唯有这个“芳”,因是他的字,如何写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若不是亲密之人,不会得知他姓苏,字芳,名云锦;若不是深爱之人,亦不会叫他亲笔写在姑娘家的身体上。
他到底是怎么了……
二人一时间谁都没有再开口,远处却走来一人,白衣潇洒,却是眉宇深蹙。
崔九望眼过去,见那人竟是冉花遥之父冉昭明。苏云锦失忆的事,他不信冉昭明没有察觉,却不明白,即便如此又为何会忍心留自家女儿在这里受尽委屈?此前不闻不问,为何今时今日居然亲自登门?究竟是为了帮冉花遥出气而来,还是不同于他们这些外人,血缘之亲让他隐约地感觉到了危机,迫不得已而来?
“他是何人。”
苏云锦都不曾记得冉花遥,记不得一个冉昭明而已。故崔九并不意外,语气平静,答:“回公子,是冉姑娘的父亲,冉昭明冉大人。”
说话间冉昭明已经走近了,站定在苏云锦面前,微微颔首,然后道:“我来接我家阿遥的。”
苏云锦也同他点了点头,却应不上声来。
阿遥,原来她在家里都被叫做阿遥的。
苏云锦不答话,冉昭明也不退让,两个人就这般僵持着站着。
崔九看看苏云锦,又看看冉昭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门却自里面被打开,冉花遥裹着棉被站在门槛的另一边,低垂着双目,清晨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白得发亮。
再见冉花遥,一向镇定的他居然连假装都不会了。慌了神,背在身后的手也垂了下来,握拳在左右两侧,手心里沁出细汗。
“阿遥……”
冉昭明也破了神色,不敢相信眼前这失魂落魄的竟然是自家那爱笑又舒朗的姑娘。究竟是他纵容过度了,对这个被溺爱着的却又极其肆无忌惮的女儿。
冉花遥终于启口,低低地唤了声“爹爹”。
冉昭明当下便忍不住上前要去扶她,苏云锦却先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还想说什么。”
冉花遥抬头看着他,竟叫他更加慌张难以自持,满满一胸口的话,张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见此情形,崔九虽然退却一边,但从刚才开始,他便一直在祈祷,祈求冉花遥能够原谅公子的诸多罪孽,最后一次,只这一次。可听她张口说的却是:“我只是一个平凡姑娘,纵使因为爱你能受人所不能受,苦人所不能苦,却也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希望你在的时候,你不在。我希望你记得我的时候,你亦不记得我。我希望你如我爱你一般爱我的时候,你也不爱我。相反,你加诸在我身上的却是背叛,无情,和伤害。这些,是苏云锦永远也不会做的。所以你不是。所以,我爱的苏云锦已经死了,我的爱着苏云锦的心也已经死了,所以……我不要你了,并且今生今世也不想要再见到你了。”
冉花遥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心平气和,冉昭明却越听越心冷:阿遥的心,真当死了。
还未待冉昭明回过神来,冉花遥只喊了一声“爹爹”便晕在了苏云锦的怀里。苏云锦则僵着一动也不动,心内一片空白:想说的话终于能说出口了,却再也不能说了。
冉昭明也再不言语,径直从苏云锦怀中将冉花遥带出来,抱在了怀里兀自离去。
“公子……”
望着冉昭明远去的背影,崔九忽然觉得,这一次,冉花遥好像真的要转身离去了,再不回来,也再不回到公子的身边。
“公子,你到是说、话……”崔九转过头来,却见苏云锦面色苍白,两眼无神,蓦地就吐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