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栖水的时候,一路都走的那么太平,有些出乎意料,也有些意料之中。
冉花遥不懂江湖,也不明白江湖事,她只知道来时她随苏云锦入了江湖,此时,约摸是要出去了。此后没有辩经会,没有无色,没有偲芳,也没有隔壁船上的云婀姑娘。他们依旧要如同往常一般风轻云淡地在栖水镇上的府宅中度过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
冉花遥想:若是就那样度过一生一世,也是好的。
画船靠岸那天下着不大不小的雨,水气朦朦胧胧地罩在栖水塘上。天气有些阴冷,才过重阳苏云锦却已经披起貂裘的大衣,牵着举着伞的冉花遥的手小心翼翼地从船上走下来。
雨幕中两匹枣红色的马并排站着,缰绳系在万安桥的围栏上。崔九下传来将行李安置好,又将缰绳递到苏云锦手中:“公子快快上马吧,别湿了鞋子。”
苏云锦却把缰绳递到冉花遥手中,她则摇着头道:“我不曾骑过马。”
崔九不禁皱眉。原本,冉花遥会不会骑马就不关他的事,就算苏云锦因为她的这句话再做出什么荒唐事来也跟他没关系,可他就是觉得,自家公子若是对那冉姑娘继续这般纵容下去,总是个祸患。
果然,苏云锦只微微一笑,便将冉花遥托上了马背,然后自己也翻身上来,坐在她的身后拉起缰绳慢慢地往冉府方向而去。
那天傍晚的行人也不多,却依旧有几家铺子中的人看见了这幅光景。神仙眷侣般的人物从这栖水塘畔走过,哒哒的马蹄慢悠悠地远去在青石板上,一同远去的还有这红色纸伞下的二人白衣。回过神来,再叫上铺中的其他人齐齐望出来,那人那马那童子皆已经消失在秋雨幕帘之中。
苏云锦将冉花遥送到了冉府门口,便带着崔九回到自家宅院中去。
冉花遥撑着伞站在檐下望着苏云锦远去才转身敲了门,却是顾常亲自来开的门,一问之下,原是他正欲出门去。见是冉花遥回来,顾常也不急着外出,接过了她手中的行李便将她迎了进去。
青衣坐在花厅口绣着花,看着雨幕中走来的顾常,问:“你怎的又回来了?”
顾常还未来得及开口,身边便传来了“咯咯”的笑声,然后传出一个脑袋来。见是离家多日的冉花遥,青衣又惊又喜,却听得她说:“我倒不知,才几日工夫你们竟这般熟络了?”
青衣要说的话一下子噎住在喉咙口,只顾着羞红了脸抱着绣品跑进后厅去了。
再看顾常,却是无甚表情,径自要往外头而去。冉花遥抱臂看着他腰肢挺拔,笑道:“瞧你心中乐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果真,他的肩便微微一斜,然后急急往外走去。
青衣是往冉昭明的书房去的,这日里他正巧在家中,听得青衣的禀报几乎要打翻桌案上的砚台,然后便见冉花遥跨进门槛来,甜甜地唤了一声“爹爹”。
冉昭明忙站起身,招手让冉花遥上前来,青衣便退出了书房去。
“阿遥玩得可好?”
“好。”冉花遥拉着他的手坐下,又道,“这是阿遥第一次出门,便觉一切都新奇有趣,又觉自己之前当真是目光短浅。”
“哦?那阿遥看了什么,又听了什么?”
冉花遥细细想了想,答:“看了什么,听了什么,具体的我也说不出,但此番我倒是去江湖中走了一遭。”
冉昭明微微皱眉,却又听得冉花遥说:“爹爹莫急,阿遥什么事也没有,当真只是去看看听听而已。”
辩经会前夕的事,冉花遥自然也不敢说,便说了些辩经会的事与他听,好教他安了心。之后她随冉昭明一同出了书房,留在府中吃饭,又小住了几日才回的苏云锦那处。
之前住在苏云锦那处时,冉花遥倒是没有那么想家,此番出门竟也挂念地紧。今时回来又是苏云锦亲自送她到的自家门口,她便放心住下了,然后第二日出了门去飞天舞坊寻百里明月。
百里明月估摸着这几****便会回来,却料不着竟是这日,冉花遥去寻她时候她人已经在金满楼定下宴席准备为冉花遥接风洗尘了。
由此,冉花遥便要辗转前往金满楼,在门口与百里明月装了个满怀,身后是笑意盈盈的裴云裳。
“哎哟!我说是谁呢,这么莽莽撞撞?幸好没撞到别人家。”
冉花遥巧笑:“若是就撞上了别人家呢?”
“自然是叫人家白白占了便宜去!”百里明月嗔她一句,又笑着将她拉回金满楼中。
“既然冉姑娘回来了,今日便由裴某做东,好好款待二位。”
百里明月带着她往楼上走,看了一眼楼下的裴云裳,转而望着冉花遥道:“我已经为你定了宴席,没想到今日倒先沾了你的光。”
“裴云裳总是那么客气。不过比起他请客来,我倒是更喜欢他送我一坛新酿的酒。”
百里明月忽然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又莞尔一笑,道:“哪是人家客气?是你被鬼迷了心窍,六识皆塞。”
“什么被鬼迷了心窍?”
“不明白?我说过你听听就算了,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
冉花遥点点头,正要问问她近来飞天舞坊的事,裴云裳已经走上楼来。
“我最近新酿了葡萄美酒,冉姑娘可要带一坛子回去?”
“如此实在大好。”冉花遥答得高兴,又想起方才百里明月说的话,便皱着眉头道,“我时常白拿你的酒,也真真是不好意思的。你可不高兴?”
裴云裳坐定在席间,笑着答:“冉姑娘多虑了,能送酒给飞天舞坊的虞姑娘实为裴某的荣幸。况酒逢知己者少,冉姑娘这般喜欢我酿的酒,我也自然是高兴的。”
“那便谢谢你了。”
听得他这番话,冉花遥便也放下心来,早就将刚才百里明月的话忘在耳后,离开金满楼的时候也果真抱了一坛子葡萄美酒回去。
走到巷口又被小六子的娘拉住,说要请她吃馄饨:“咦,冉大人也喜欢喝酒?正好家中新醅了米酒,冉小姐也带一壶走吧。”
冉花遥自然不会说是自己喜欢喝酒,又不想赖在爹爹头上损了他的好名声,便道是府中管事喜欢喝,自己顺道给他带回去的。于是,顾常每次路过,小六子的娘总要拿出一壶酒来送给他,弄得他莫名其妙,后来才想起大概是被自家爱喝酒又爱捉弄人的小姐给拉下水了。
这日回到家中,青衣却等在门口同她道:“知县大人来了家中,阿遥你且避避。”
“知县大人?他不曾来过,今日怎的来了?”
“听口气,好似是为了求亲而来。”
冉花遥大惊:“莫不是要讨了青衣你去?”
青衣一时愣住了。今日那知县带来的虽是女儿,但也不排除是给他自己说亲的,如今又叫冉花遥这么一说,她心中究竟紧张起来,随即又道:“许是……给佑之说的亲……”
这话说得也极有道理。
自己如今十四,哥哥便是十五了,虽还未至弱冠年纪,但近两年也长得俊俏起来,颇有爹爹的神韵,人家姑娘芳心暗许也是没什么奇怪的。只是……这岁数终究还是小了些,何况他此时又远游在外,若是这姑娘家不得他心意,说定了婚事也终究是遗憾的。想到此处,她便说:“哥哥不在家,怎能随便就给他说亲呢?我去看看。”
青衣原想拦着她,可心中又担心怕是给自己说的亲,便由着她去了,过后好问问她个仔细。
冉花遥来到花厅,果真见厅中陌生男子与爹爹并排而坐,年纪略微比爹爹大上几岁,容貌也没有爹爹清秀俊逸,身边还做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家,不禁心中一紧:难道,当真是给哥哥说的亲?”
冉昭明见她进来,便招了招手:“阿遥,你过来坐。”
冉花遥施施然走进去在冉昭明身边坐下,对面的姑娘家便望过来,忽然眼神一亮,看得冉花遥甚为惊心:莫不是……她看中的人是我?
“这是小女阿遥,”冉昭明又望着那知县和那姑娘道,“这位是钱塘县的县令尹大人,还有尹大人的千金。”
冉花遥颔首低头,乖巧地叫:“尹大人好,尹小姐好。”
尹月堂哈哈大笑:“叫伯父便好。”
旁边的尹蓁蓁也唤了她一声“冉小姐”。
冉花遥忙着躲避那尹小姐的目光,身边的冉昭明却道:“阿遥,带着尹小姐去园中走走吧。”
冉花遥无奈,便只好领着她穿过花厅去到园子里。
此时秋日叶败,园中只红叶如火,再无其他花草可看,这便让冉花遥更加尴尬。在飞天舞坊被那么些个人瞧着她都未曾这般狼狈过,可那尹小姐是个姑娘家,缘何也这般看着她……
正犹豫着要不要借机逃掉,尹蓁蓁却突然问道:“冉姑娘,昨日……与你共骑一马从栖水塘畔走过的,可是令兄?”
原来昨日尹蓁蓁随尹月堂从里长那处做客出来,行至街道上又碰上了乡长,尹月堂便约其到茶楼中小叙,尹蓁蓁便独自撑着伞闲逛起来。那时分,冉花遥同苏云锦也正好从画船上下来,二人骑着马慢悠悠地晃回家去,却不想苏云锦的模样恰好让她见着了,一时惊为天人,便心中入了魔。几番打听都不知那男子姓甚名谁,却听得那女子正是冉府的二小姐,便以为那男子是她兄长,故而今日央了尹月堂前来冉府做客。
“昨日?”冉花遥一愣,又想起昨日她确实是从栖水塘畔走过,“不是我哥哥。”
尹蓁蓁好像意外地惊讶,上前一步来,盯着她问:“不是你哥哥?!那、那是何人?”
问完她又觉后悔。
既然不是她的哥哥,能与她这般亲密的,必定也是她的亲密之人,自己又怎么好意思问她?不过如今也已经问出口来,想来她也会告知于自己,以后怎么样便谁也说不准了。想至这里,她心中又暗暗欣喜。
“我欢喜的人,不能告诉你的。”
尹蓁蓁当真没想到她竟如此直白地拒绝了自己,便一时错愕在原地。
“听青衣说,你们此番来有意求亲,如今知道不是我哥哥了,便作罢吧。”
尹蓁蓁回过神来:既然不是你哥哥,我自然会作罢。只是,既然知道那公子另有其人,我便不会再作罢的。
二人无再好说,闲逛片刻便回了花厅。冉花遥在冉昭明身边坐定,望着对面尹蓁蓁附在尹月堂耳边说了句什么话,那二人不久也告辞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