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苏云锦的病,华俨和凤苓几乎寸步不离地陪在他旁边,下人们也整日整日的忙碌在府中。即便有时候这些人都会被苏云锦赶出来,但冉花遥见到他的时候仍旧少之又少。由此,她竟也生出了些无趣的念头来,加之对华俨的畏惧和对凤苓的抗拒,冉花遥便住回了府中。
说不上气,也说不上恼。
冉昭明对这一事也颇觉好奇,往日里拉都拉不回来的人居然自己回来了。只是冉花遥心不在焉,又郁郁寡欢的模样看在冉昭明眼中,终究也没能让他问出口来。
这日,也不知是不是赶了巧,裴云裳和百里明月居然一同来了冉府,以送酒的名义。二人见到冉花遥一人坐在阁楼上习字也颇为诧异,对视一眼便走上楼去。
裴云裳不如百里明月了解冉花遥,只知道她爱喝酒,故而桌案边的小火炉上此时也温着一壶酒;却不知她习的不是字,却是在认认真真地抄写佛经,便一时愣住,完全没有料想到红遍江南的虞姑娘竟也有这般的时候,实在不甚相称。
直到裴云裳将一壶酒摆在她面前,冉花遥才抬起头来。见到他二人也微微惊讶,便搁了笔邀他们坐下,又让青衣送来了茶点。
百里明月问她:“今日你怎的会在家中?”
冉花遥答:“既是家中,呆着也无甚奇怪的。”
“再不好好说话,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撕了我的嘴,便不能说话了,又如何好好说话?既然也不能好好说话,撕不撕岂不是一样的?”
百里明月被她的话噎住,一时气急,裴云裳坐在一旁却忍不住笑出声来:“冉姑娘倒是会诡辩。”
对裴云裳,冉花遥倒是客客气气的,一是二人没有那般熟,她便觉得开些小玩笑也是使不得的;二来明月说人家送了这许多酒,今日也带来一壶,冉花遥心中感激却无以回报,对裴云裳便有了崇敬之情,更是不敢随便说话,便收敛了许多。但即便如此,看在裴云裳眼中,冉花遥依旧是胆大而不同于其他任何女子的。
“这倒不是诡辩,只是明月老是算计着如何从我口中探得些什么,我得防着她一些。”
听得她回答,百里明月也忍不住苦笑:“你既知我用心,还不快快招来,省的我老算计你劳心劳神。”
说起“算计”一次,裴云裳原本便是局外人,此时却被勾起了兴趣,竖起耳朵坐等下文。
见她逼得紧,冉花遥也有些困惑,该如何说出口来。况且此时裴云裳也在,苏云锦的事便是更加不能说的。小火炉上温的酒也慢慢沸腾起来,噗噗地往外冒着热气,一时间三人竟也无语,冉花遥也万分的尴尬。
正此时,紫藤花架下的朱红大门却突然被推开,崔九喘着气从外面进来,带进一身霜寒。
冉花遥一愣,靠在栏杆上望下去:崔九从不来冉府,为何今日突然闯进来,莫不是苏云锦不好了?想到此处,她便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急着想走,却碍于此时百里明月与裴云裳在座又几番挣扎。
百里明月倒是见过苏云锦,却没有见过他的童子,便与裴云裳一样,微微诧异,为何园中会突然进了陌生人,而且看冉花遥的表情,还像是认识的。但随后想想,那童子既然来自隔壁府中,想来便是那位身边的人,心中便也明了了,又觉不好。
缘她从冉昭明口中听的冉花遥回府的消息,今日是特意带着裴云裳过来冉府,意为撮合他二人。虽然百里明月也知道冉花遥心有所属,一时间她的执念也难以斩断,且她对裴云裳丝毫没有意想,要二人在一处实属难上加难。只是,那位又岂是如此容易相处的,又那般高攀不得,与其看着冉花遥日日为情消瘦,还不如劝她珍惜眼前人。如今倒好,这边还未动静,那边又不肯放手了。
作孽。作孽。
一切都好似到了转折点。
若是她此番去了,便是扼杀了这一段还未开始的,关于裴云裳的故事;但若是她留下了,那连着冉花遥自己的人生也将就此改变。
只是,意料之中的,冉花遥还是“噔噔噔”的跑下楼,然后在楼下望着上面二人匆匆打了招呼便随着崔九经过海棠花门洞而去。
百里明月不由叹气,又觉些许的失望,但同时,这一切好像又那般理所当然,冉花遥终将属于那位的故事里。
已成定局,这一边便成了死局。百里明月虽知裴云裳对冉花遥有意,却不知此时候他见到如此情景心中又作何想法,只提了小火炉上的酒,倒了一杯递到他面前,然后独自饮酒。
看到此处,裴云裳也隐约明白了这是一场变局,却不想来得这般巧,又来的这般急迫。之前有意无意地向百里明月打听冉花遥的去向,她只道有事,却未讲明是何事,他便不好再问,只以为冉昭明家风严厉于是作罢。却不想今日偶见这般情景,看百里明月的表情,也似乎早就知道其中真相,只是不便告知于他这个“外人”。如今看来,这其中倒果真是有内情的,而这内情便是冉花遥之前不在,是因为她在别人那处,而那“别人”便成了如今让她奋不顾身飞奔而去的原因。
他似乎连开始的机会也失去了,失误在他竟尚未知晓那人的存在。
作孽。作孽。
冉花遥一时没忍住,便一路上问着苏云锦的事,崔九被她问烦了,只说苏云锦要见她,并非是哪里不好,冉花遥这才作罢。
其实,自苏云锦早晨时分睁开眼睛开始,便趁着华俨和凤苓去煎药的空档,时不时问起冉花遥来。他只以为冉花遥害怕华俨故而不敢进房间来看他,可问起崔九来,却从他口中得知,冉花遥已于前两日住回了府中。
崔九虽然回答了,但又觉得后悔,看苏云锦的面色,许是对冉花遥回府一事颇有介怀的。于是他低下了头,也准备逃到外间去,可一时失神的苏云锦却突然开口,让他去将人找带回来。
这就让崔九为难了:人家巴巴地守在你门前,你也不叫人家进去,还由着凤姑娘欺负她。您这是故意的呢,还是当真不知道凤姑娘对冉姑娘的敌意?这倒也罢,人家进不来,又见不到公子你便只好心灰意冷地回家去。此时你却又在心里怪起人家冉姑娘回了府却未曾与你打招呼,甚至都没来看你一眼,然后又要去将她叫回来。回来了呢?再这般放置她不管?公子啊公子,你若无心便莫要这般折腾人家姑娘了;若是有心便就该好好对人家,一天到晚让人家见不到你的人又算是怎么回事嘛……
诽谤归诽谤,崔九最终还是得乖乖的去将冉花遥请回来。
许是知道苏云锦要见冉花遥,华俨和凤苓二人原本已在房中,却见冉花遥站在门口犹豫着不进,便识相地退下了。冉花遥抬头,见凤苓瞪了她一眼,然后兀自走近房中,崔九在外面阖上了门。
苏云锦依然躺在榻中,盖着厚重的被子,此时双眼轻闭,也看不出是睡是醒。
冉花遥轻轻走过去,唤了他一声,见没应答便准备离去,可走到门口,又觉得委屈:这好几日未曾见到他,如今叫了人家来又不见人家,若是这般走了,也不知道又要几日不能见到他,便是更加委屈了。
想到这里,冉花遥又折了回来,壮了胆子打算将苏云锦从睡梦中叫醒。
她的手还未碰到他,苏云锦却一掀被子,连个将她卷入床铺中。冉花遥一时惊呼,但立即又闭上了嘴,只因此时苏云锦便在旁边,一动,便能碰到他的手臂。
“你……你将我拉进被子里做什么?”
“外头冷,见冉姑娘穿得单薄便邀你一同进来捂热。”
冉花遥无语,顿了顿,又道:“男女授受不亲。”
她原本就有些局促,听到他低沉的笑声便更加的惶惶不安。冉花遥未曾想到,苏云锦竟也会这般的胡来。
“冉姑娘此时倒是记得清楚。”
他这样一说,冉花遥便想起了往日里自己对他的逾越,便脸红起来。也幸好是在被子下头,见不到对方,她才微微缓了过来。
二人一时无话,气氛便诡异起来。正当冉花遥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却感觉到苏云锦突然一翻身,再等她回过神来,他人已经在自己上方,冉花遥下意识便绷紧了神经。
如此黑暗之中,又是这般贴近,冉花遥几乎能听见两人的心跳声,一深一浅,一时间这情境便犹如残酒未消,浓睡未醒。恍惚间,又觉什么贴上嘴来,回神细想,大概便是他在亲着她。冉花遥石化一般,不相信此时此刻不是在梦境。
“冉姑娘为何如此紧张?”
冉花遥一惊。
为何他做着如此荒唐之事,依旧能这般清醒与她说话?又为何他对她做着这般亲昵之事,又唤着她如此陌生称呼?那时刻,便果真如泥浆灌脑,四肢僵硬了。
她没有回答,只抿紧了嘴不说话。然后又听得他说:“在小方诸山后崖下的水中,冉姑娘不是早就对在下做过同样的事了,怎的时至今日又如此紧张起来?”
冉花遥已经,不由张了嘴:她明明记得自己没有把这事也说出来的,那时他昏迷不醒,又是如何知道这一段的?
她还在惊诧之中,这边却已经欺身上去,趁机占了便宜。
冉花遥便又懵了。
方才他亲了她便已经叫她受宠若惊,一时不知是在天上人间。此时他却这般作为,她不曾想到的,原来也可以这般的亲法,只是还未细想,魂已入了九天,不知今夕何夕。
崔九突然敲门,道:“公子,药已经煎好,您可是要现在喝?”
苏云锦嗯了一声,崔九便端着药碗推门进来,却已是被里头的光景吓到。
此时候苏云锦已经披了衣裳,拿着一卷书坐在桌案前看着,崔九正要劝他会床上躺着,莫要着凉了。可往床榻间一看,却见冉花遥躺在其中,盖了一半的被子,睁大了眼睛,微微长着嘴看着帘帐上方失神,大惊。
崔九看看苏云锦那好似什么事也未发生的淡定模样,又望望冉花遥那呆滞不语的诡异表情一时不知所措:这又是……什么情况?
且不管这事什么情况,崔九下意识便觉得总之不是自己能看见的情况,于是放了药碗立马跑出门外。
冉花遥也这才听得动响,都未曾注意之前来的是何人,后知后觉地将自己裹入被中。然后听见外头微微动响,好似是苏云锦喝了药,又放下了药碗,随后往这边走来。
被子被掀开一角,冉花遥一惊,几乎是弹跳而起,看得苏云锦也甚是惊心动魄,随即一笑,看着她翻滚着爬下床,打算惊慌逃走。
“冉姑娘的生辰,可是后天?”
冉花遥此时已经开了门,听的他的声音又一时顿住,可回想起方才情景,脸一红,也顾不得回答她,提着裙子便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