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英琦送礼暗指婚
却说那李老太太,一生经过多少大风大浪,如今老来丧子,只天佑这么一根独苗儿,又遇着家道中落,唯一的希望只能是指望这孩子发奋读书,将来能从功名上光宗耀祖再现曹家风采,但只有一样儿是她最挂念的,那就是孙儿的婚姻大事。
按说当日曹家还好的时候,那上门求配的早就踏破的门槛,但如今的光景,自然是高攀不起了,她不比那一起没见识的小女人,在皇帝身边历练了十几年,自然知道此时给自己的孙儿找个知根知底、知冷知暖的人最是放心。且又见芳儿这几年出落的如此,心下大是满意,且二人年纪相当,又都到了年纪,因此暗地里留心了想将这件大事定下来。
两位曹夫人见老太太吃茶的时候有些愣愣的,只顾着发呆想心事,倒也猜着了几分,我们家夫人也不是那一心要攀龙附凤的,见老太太喜欢,又是从小看着芳儿长大的,她也想着或许这吃过苦的孩子,将来家道无论是起是落总也能患难与共的,因此便笑着说:“芳儿才回来,原是在雲儿的旁边另安排了间屋子,这会子倒是想起来小时候她常跟着老太太住,这大屋的后头还有两间抱厦,如今收拾的妥当,不如让芳儿还陪着老太太吧?”
老太太听了,心下十分喜欢:“那倒是好的,还要平儿过来伺候,横竖再给天佑挑个好的过去使唤。”
福晋听了,深知母亲和嫂子在打什么主意,她心知不妥,但老太太在兴头上,她也不想扫了母亲的兴,因此笑道:“粗使丫头有的是,只是难得母亲亲手调教过的,我看平儿这丫头就好,留着哥儿使唤吧,我改日再挑几个过来给母亲和嫂子们选。”
老太太见这么说,更是对了心思,笑道:“这平儿是好,我亲手调教的几个,还是她最好,早晚也是哥儿的,就借给芳儿使着,但凡有我想不到的,她替我想着,我也放心……”说着便又要落泪,众人忙劝了,方才止住。
说话间以至掌灯时分,少爷并几位小姐都往老太太这边来,大家闲话了一回,各自归寝,芳儿果然搬去老太太屋后的抱厦居住。少爷亲自送了我们过来,又像是不放心一样,亲自查看了各处,方回自己房中去睡。
我和芳儿这才落得个说体己话儿的功夫,问她昨日究竟被送去哪里,少爷又是怎样找到她的,她虽然含混其词,但我总觉得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的样子,又问她这几年在年家究竟是怎么过的,她才眼眶一红,憋了半日才说:“到底咱们是诗书传家,问他那种暴发户又有什么意思,好歹的都熬过去了,以后咱们再不提了可好?”
我们小时候是无话不谈的,此时再见,却总觉得隔着什么,心里真是好生难过,她却爽朗的一笑,说道:“好几年也没说过这么多话,我竟不知道说话也是这样累的,咱们今日早早歇息,反正我还有一肚子的话要慢慢跟你说呢!”
我虽睡不着,但见她这样,也只得依了,躺在她身边细细的看她,她却装睡了半日,突然偷偷睁开一只眼,看我果然还在看她,我们相视一笑,这才各自睡了。
次日天亮时,少爷便披衣往老太太这边而来,这年的夏天本来即燥热,且苦难,此时在少爷心里却突然觉得神清气爽,一路上看花红柳绿,又有小鸟叽啾,真就像回到了南边儿似的,心里好不畅快。
及至抱厦前,不见一众小丫头们,只见姊妹两个尚卧在衾内。我其实早醒了躺在那里想心事,听得有人,早猜着定是少爷,偷眼看去,见他满眼的心疼模样,再看身边的,芳儿却已是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被只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又带着两个老太太昨日亲手给带上去的金镯子。少爷见了,又笑又叹道:“睡觉还是这么不老实!真不知道这么大大咧咧的怎么在外面熬了这些年!”
一面说,一面轻轻的替她盖上。直到这时他才看见我正偷眼看他,因笑道:“原来你醒了,我来了又不理我。”
我这才翻身起来,说道:“这早晚就跑过来作什么?”
“这天还早呢?你快起来瞧瞧。”
芳儿听见我们说话,便醒了来,伸个懒腰懒洋洋的说道:“好不容易做个好梦,偏你又来吵,好了,你先出去,让我们起来可好?”
少爷听了,这才兴高采烈的转身出至外边,边说道:“我听见说英琦姐姐这几日要来,特地早早来告诉你们。”
等我们二人都穿了衣服,他才又进来,坐在镜台旁边,只见小丫头子进来伏侍梳洗,他却又是嫌水温太冷,又嫌她们使的胭脂水粉都是市货,成色不好,忙不迭的吩咐人去取了好的来给妹妹使着……乱了这半日,见我们梳洗好了,便走过来笑道:“好姐姐,替我梳上头罢。”
我只管笑着冲芳儿努嘴道:“这可不能了,你叫芳儿妹妹帮你。”
少爷便又笑道:“好妹妹,你先时也替我梳过,劳烦你吧?”
芳儿笑着摆手道:“这些年了,总没做过这样精细的事儿,如今我忘了,可怎么梳呢?”
见我们都笑着劝,芳儿才不好意思再推辞,只得扶过他的头来,一一梳篦,又认真的编起一根大辫子,正忙活着,老太太已是被人搀扶着过来看我们了,见此情景,也喜出望外,笑着说道:“还道你们小孩儿家贪睡,哪知道个个儿都起的早!”
我忙扶着老太太坐了,端了茶来,见老太太高兴,便问道:“少爷说听见英琦姐姐要来,高兴的什么似的。”
老太太接了茶,笑道:“这些孩儿里,属她是个有福的,又不嫌贫爱富,我们好时,她是那样,我们坏了事儿,她还是那样惦记着我们,将来就算我不在了,有她看着你们一点儿,我走的也放心。”
少爷听见,赶忙在老太太腿跟前蹲跪着:“老祖宗,一大早的这是何苦,若是孙儿有做错的地方,只管打得骂得,何苦说这样的话……”
“不是你们错,我也这把年纪了,不怕倚老卖老。快起来吧,你们都是好孩子,我还要长命百岁,看着你娶亲、再给我老婆子生个大胖曾孙不是?”
一席话说的少爷又红了脸,却不小心触动了芳儿的隐痛,她只管讪讪的的转身,假装收拾桌上的梳装盒,老太太却仍然沉浸在自己的美好想象之中:“英琦新婚,宫里规矩大,上次归宁自是没过午就回去了,这几日皇上心情又好,她回了皇上要过来看看,竟也恩准了,可见皇上心里还是有我们这些老奴才……”
正说着,小丫头来回,前面已经摆了饭,老太太这才停了话头,由芳儿和我扶着,一并去前面吃饭不提。
隔日,果然一早听说英琦姐姐要来,阖府上下都在忙活,虽是只能小坐半日,福晋亦是亲自安排,生怕怠慢了日后的皇后娘娘。芳儿则是这两天不断的向我打听这位新晋福晋的事儿,我只道是她刚见着一众亲戚们,又出了这样一个贵为皇妃的表姐,当然好奇,因此将这英琦姐姐的来龙去脉、脾气秉性……只要是我知道的,都倒豆子一般的讲给了芳儿听。芳儿只用心听着,将那关键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正忙乱间,忽家人传报:“宝亲王嫡福晋正在门外下车。”喜的李老夫人、曹福晋等人忙带了女媳人等,接出大厅,只见英琦这位新晋福晋只乘一乘青色小轿而来,穿着亦只比做姑娘时稍微隆重一点儿,全不见当日归宁时煌煌如仙子般的模样,只是淡施脂粉,配着玫瑰色长款旗装,比少女时更多了一份似有还无的妩媚。
此时,她见一家大小都接了出来,紧走两步,上前搀扶住老太太,一边笑道:“我原是要悄悄的来看看老祖宗,哪里这样兴师动众起来,其实早该来探望,老祖宗不要怪罪我就好。”
李太夫人见这孩子如此,心下大为喜欢,两人相互扶持着领着众人进来,那英琦或与老夫人闲谈,或与曹福晋及我们家夫人相叙,又送上给各人备下的礼物——老太太是玉如意一柄,沉香拐拄一根,伽楠念珠一串,“富贵长春”宫缎四匹,“福寿绵长”宫绸四匹,夫人们都是宫中绸缎,姊妹们都是每人新书一部,宝砚一方,上等宫扇两柄,新样式金银锞二对。我仔细看时,才发现惟独我们家公子和芳儿还多了一份红麝香珠,显然是更对老太太心思。
红玉见状便有些不太高兴,借故去园里散心,芳儿却像是全无察觉,只兴致勃勃的听英琦与老人家们聊那些家常,我见公子也跟了出来,忙出来伺候,只见厨役、优怜、百戏、杂行人丁俱有赏赐,各个乐业,都在夸赞宝福晋行事大方。
远远看着红玉小姐在亭中生闷气,少爷已是低声下气的抚慰,我心中也是暗笑——这日后操心的功夫还能小了去?只不知道这位侯门才女又能否像英琦那样,“是个有福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