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温香软玉玉含娇
曹沾此时心里焦躁,却碍着福彭兴起,且又有两位幕友在场,自然不好做小儿女之态,只得整理思绪,认真接道:“遂教美女习骑射。秾歌艳舞不成欢,列阵挽戈为自得。
福彭照录,众人都道:“只这第三句便古朴老键,极妙。”
福彭有心考校,便笑道:“且看他转的如何。”
曹沾念道:“眼前不见尘沙起,将军俏影红灯里。”
众人听了这两句,便都叫妙,一位王府的头号幕僚叫卫若兰的便赞道:“好个‘不见尘沙起’!又承了一句‘俏影红灯里’,用字用句皆入神化了。”
曹沾淡淡一笑道:“叱咤时闻口舌香,霜矛雪剑娇难举。”
众人听了更拍手笑道:“越发画出来了。当日敢是雪芹也在坐,见其娇而且闻其香?不然何体贴至此。”
曹沾便笑道:“闺阁习武,任其勇悍,怎似男人?不问而可知娇怯之形了。”
福彭也提笔微笑看向曹沾:“还有好的在后头没有?”
曹沾只得又想了一想,念道:“丁香借子芙蓉绦,不系明珠系宝刀——这一句可还使得?”
众人拍案叫绝。
曹沾此时已是成竹在胸,只笑问表兄道:“若使得,我便一气连下去了;若使不得,索性涂了,我再想别的意思出来,再另措词。”
芳儿此时却已忍耐不住,娇嗔道:“偏爱哥哥多话!若都像你这样,我便做十篇百篇都已成了。”
众人听了哄笑:“女将军发怒了,快快做来!“
曹沾听了,只得想了一会,便念道:“战罢夜阑心力怯,脂痕粉渍污鲛绡。明年流寇走山东,强吞虎豹势如峰。”
众人赞道:“好个‘走’字,便见得高低了。且通句转的也不板。”
曹沾又念道:“王率天兵思剿灭,一战再战不成功。腥风吹折陇中麦,日照旌旗虎帐空。青山寂寂水澌澌,正是恒王战死时。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昏鬼守尸。”
众人都道:“妙极,妙极!布置叙事词藻,无不尽美。且看如何至四娘,必另有妙转奇句。”
那芳儿却因得了“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昏鬼守尸”两句,不由得想起弘时死前一夜,弘昼的举重若轻之态,更想到弘时自尽之时,正是弘昼冷不丁的深深一吻,早已经叫她意乱神迷,若日后弘昼也落得弘时那样的下场,自己又会不会在一样的月色下“月冷黄昏鬼守尸”呢?
想及此,背后一阵寒意袭来,她便起身离座,连后面的长歌亦未能听入耳去,等她从那股寒凉中回过神来,曹沾却早已念毕,众人都大赞不止。芳儿只恍惚听见有人来请福彭王爷,福彭便带两位幕友先走了,云姐姐也说玩累了,大家便又一同往后面来歇息。
走至半道儿,众人原说一齐至老太太那边去看望,曹沾便说:“我去叫了红玉一起去可好?”说着,便不等大家答复,只一迳又转回王府中去了。
来至红玉院内,只见小丫头雪雁在廊下喂鸟,见他来,便往屋内努嘴,他知道红玉定是生闷气不让人进去呢,忙挑帘进来问好。
红玉却冷着脸问:“从那里来?”
沾哥儿便陪笑着说:“刚从马场回来。”
红玉冷笑道:“我说呢,亏在那里绊住,不然早就飞了来了。”说着就把头扭到一边。
沾哥也不生气,只得追到另一边笑道:“只许同你顽,替你解闷儿.不过偶然陪别的姊妹一趟,就说这话。”
红玉便怒道:“好没意思的话!去不去管我什么事,我又没叫你替我解闷儿.可许你从此不理我呢!”说着,便赌气摔帘回内房歪在床上生气去了。
沾哥儿只得跟了来,问道:“好好的又生气了?就是我说错了,你到底也还坐在那里,或者去别处和别人说笑一会子,这会子歪在床上,晚饭又吃不下去。”
红玉却仍固执道:“你管我呢!”
沾哥儿正说:“我自然不敢管你……”就被红玉抢白道:“你又来作什么?横竖如今有人和你顽,比我又会念,又会玩,又会写,又会说笑,又怕你生气拉了你去,你又作什么来管我?”
二人正说着,只见芳儿已挑帘儿进来,仿佛没事儿人一般笑道:“爱哥哥,玉妹妹,你们天天一处顽,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一理儿。”
红玉便不好再闹,只得笑道:“偏是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出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惹人笑。”
芳儿也不在意,只说:“能惹人笑才是好的,人生苦短,不趁现在好好的笑,将来后悔的时候多呢!”
沾哥儿也笑道:“你学惯了她,明儿连你还咬起来呢。”
芳儿见她已回转了颜色,便邀她一起上老太太跟前说会子话。
其实她心里自然明白沾哥哥对红玉跟别人不同,红玉对沾哥哥也是另眼相看,可是他们一个是王府千金一个是正白旗包衣,更不可测的则是——红玉尚未参加选秀,在清朝,未婚女子若私定终身就已是大罪,更何况旗籍女子未选先聘,那可是死罪一条啊。
芳儿也知道,自打自己来了,红玉本是极高兴的,但相处久了,她便未免多心,芳儿虽只比她大几个月,但却历经人世沧桑,自谓已是世外之人了,虽不会跟她一争长短,但想着将来那一劫,便也想旁敲侧击的点醒眼前这两个涉世未深的才子佳人。
想至此,芳儿便说道:“红玉妹妹真是再不放人一点儿,专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却也不犯着见一个打趣一个。我若指出一个人来,你敢挑他,我就服你。”
红玉忙问是谁,芳儿笑道:“你敢挑宝福晋的短处,就算你是好的。我算不如你,她怎么不及你呢?”
红玉听了,却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她!我那里敢挑她呢……”
沾哥儿却是知道,再过三年红玉亦是要送去参选的,虽说如今未必是以姿色取人,但此禁未开,始终是悬在众人头顶之利剑,此时听来便觉十分刺心,因此不等红玉说完,忙用话岔开。
芳儿便知沾哥哥已然,便转头向红玉笑道:“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个咬舌的妹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厄’的去。阿弥陀佛,那时候才现在我眼里!”说的那两个都笑了。
来至老太太跟前,却见老人家正跟福晋说起怡亲王,原来自雍正二年曹頫交怡亲王管教以来,允祥对曹家倒甚是关照,因此走动的也勤,即便如今政坛风声鹤吠,两家倒也不避讳。这时正说起怡亲王七子爱新觉罗·弘晓生日,虽是个孩子却偏喜欢读书、更擅诗词,怡亲王亦喜他能文、能诗、善书,便常邀京城有名的世子与其交接,曹沾是早有诗名在外的,自然要去行走一趟。
老太太听说他们刚去骑射,且做了诗来,正高兴,又有芳儿添油加醋的将刚才的情形说了,并说福彭表哥也很是赞赏的话,老太太更是喜欢,转头笑向福晋道:“沾儿如今这样我看着还好,倒是颇有祖父遗风,起诗社的事叫我听着也觉得舒坦。”
少爷自然知道老太太是又想起祖父曹寅了。祖父少年时伴读康熙身边便以诗才着称,并成就了与皇帝一世友情之佳话。曹寅喜好文艺,又爱好藏书,他精通诗词、戏曲和书法,代表作《楝亭诗钞》、《楝亭词钞》在当时已是流传甚广,这些都是少爷平日常看之书,所以说他的诗才也是承袭自先祖而来。
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江宁织造、通政使司通政使,兼任两淮巡盐御史的曹寅,奉康熙旨,在扬州创办了一个大规模的编校出版机构——“扬州诗局”,奉旨校刻《全唐诗》,当年至次年期间,曹寅所上的奏折很多内容都与刊刻《全唐诗》有关。
康熙帝亦朱批:“刻的书甚好,等细细看完序文,完时即打发去。”
康熙四十六年四月十六日康熙《御制全唐诗序》写成颁发,补刻诗序,冠式书前。《全唐诗》的刊印工作即全部结束。
为了更好地昭示自己的文治武功,玄烨又于康熙五十一年三月,命江宁织造曹寅、苏州织造李煦、杭州织造孙文成等,于扬州开刻《佩文韵府》。《全唐诗》、《佩文韵府》和后来的《全唐文》三部古籍巨着轰动朝野,也难怪怡亲王为着培养弘晓第一个就想到了曹沾。
见祖母想起祖父时总是未免伤怀,少爷忙凑趣笑道:“偏忘了他!我自觉心里有件事,只是想不起来,亏老祖宗提起他来,今日这骑射之事正该请他去,这诗社里若少了他还有什么意思。”福晋笑劝道:“什么要紧,不过玩意儿.他比不得你们自在,告诉他,他要来又由不得他,不来,他又牵肠挂肚的,没的叫他不受用。”
怡亲王府管教甚严,他们都是知道的,因此只笑笑。且拿着送过来的几张弘晓的诗词,众人看一句,惊讶一句,看到了,赞到了,少爷笑说:“这个真不枉了怡亲王的栽培,看这诗,再过二年定是诗仙,真该要找他也起个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