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雍正庆生伏祸千里
第二日一早,等我起来,少爷已在书案前奋笔疾书了,我悄悄的走到他身后,见写的不过是个《秋夜即事》——“绛芸轩里绝喧哗,桂魄流光浸茜纱。苔锁石纹容睡鹤,井飘桐露湿栖鸦。抱衾婢至舒金凤,倚槛人归落翠花。静夜不眠因酒渴,沉烟重拨索烹茶。”
写完他长叹一声,撂下笔。这才发现我已在身后偷看多时,便笑道:“梦里得了几句诗,便睡不着了,今日起的早,你陪我去园子逛逛?”
我倒是想多陪陪他,只是他这附学之师极严,他又常为诸事牵累,少上了不少的课,我便笑道:“难得起的这样早,你倒是把前几日落下的书温一温,等会儿去见过了老太太便好去学里了,若是去了被先生问出不是来,那多不好看?”
他便笑笑不再理论了。
及至过了半个多月,英琦诞下龙裔,即日后所说的那位皇长女。我便又想起那日焚香祷告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神仙路过,他又是否保佑了英琦?虽说是母子平安,但终究是没能生个“大胖儿子”……不过,好在日后的岁月还长呢,我相信以她的才德,必是个有好结果的吧。
这一年是一个史书上平常的年份。50岁的雍正皇帝于两年之前刚刚处置完与自己争夺皇位的哥哥允禩以及居功自傲、日益嚣张的臣子年羹尧,年富力强的他正想专心地继续自己的改革。
上半年,弘历长子出生,嫡福晋英琦也是一副多子多福的面相,身为皇帝,他还有什么不能安寝之忧呢?
在处理曾静案的间隙,他处理了一些边疆的事务——与俄国签订了规范两国关系的《恰克图条约》,并重新设定了云南的一些州府。8月,雍正皇帝开始推广北京官话,并命令闽广地区的督抚在各自州县设立“正音学院”。
与此同时,他还下达了一条看似无关紧要的圣旨:“唐英著内务府员外郎衔,驻景德镇御窑厂,佐理陶务,充驻厂协理官。”——这便是怡亲王允祥的推荐,从此,大名鼎鼎的“年窑”即将问世。
曾静逆案也在不断的发酵与变幻——先是曾静供出他的思想受浙江吕留良的影响,张熙见过吕的弟子严鸿逵及再传弟子沈在宽。
雍正鉴于案中涉及对他本人的攻击,遂令宝贝勒亲自审讯,自己则暗室里将供词一字一句的听了个真切,摆出一副一定要对污蔑他的谣言追根问底的架势。
其后,承审官员秉命到南方各省沿路调查,最后得出结论:所谓雍正帝改诏纂位,毒死康熙帝,逼死皇太后,以及杀兄屠弟等言论均系允禩等人的太监发配途中沿途散布的。
曾静本人既得见天颜亦表示悔罪,并且写了《归仁录》。
这样,雍正帝便把斗争锋芒转向允禩集团以及吕留良。
雍正根据审讯情况不断发出上谕批驳吕留良的观点,以及允禩集团的诽谤,以洗清自己的不白之冤。七年十月初六日宣布将曾静、张熙免罪释放,并且说,不仅现在不杀,就是我的子孙也不能因他们曾诋毁我而杀他们。
雍正七年(1729)九月,雍正帝下令将论述这个案子的上谕编辑在一起,附上曾静的口供及其忏悔的《归仁录》,集成《大义觉迷录》一书,意在使受迷惑之人觉悟。并加以刊刻,颁行于全国各府州县学,要求士子观览知悉。如果不知此书,一经发现,就将该省学政、该州县教官从重治罪。
雍正的小心思自然是希望树立自己大度的明君形象——当然,在雍正看来,自然是因为曾静投书才能获知造谣的元凶,并且昭示天下。
曾静虽被免罪,但此案涉及的吕留良、严鸿逵等人却惨遭文字之祸。雍正不但在《大义觉迷录》中指责他“于顺治年间应试,得为诸生,嗣经岁科屡试,以其浮薄之才,每居高等,盗窃虚名,夸荣乡里……为千古悖逆反复之人”。还于雍正十年,将吕留良剖棺戮尸,子孙及门人等或戮尸,或斩首,或流徙为奴,罹难之酷烈,为清代**之首,而和他同时代顺从满清的汤斌则被无限推崇为理学名臣……人生之际遇就是这样,如戏、如梦、如风中柳絮……常常全然由不得自己!
这年十月三十日,正是雍正皇帝五十大寿,允祥是一个细心的人,刚办完了如此大案,又恰在此时皇兄最挂心的珐琅工艺获得突破,颜料刚研制成功不到半个月,他就立即取来几件里外都是素白釉的小茶碗、小酒碗,用新制的珐琅料上彩,想作为三个月后皇帝的生日礼物。即便是日理万机他仍是亲力亲为,因为他知道,这个万寿节可并不简单!
古时候皇帝的诞辰日称为万寿节,取万寿无疆之义,是个全国性的节日。为皇帝祝寿,又是清宫中重要的典礼活动。而对于雍正来讲,他在位期间每年唯有自己生日当天才会休息一天,其余每天都挑烛工作至凌晨一两点。因此,这一年的万寿节可谓是举朝风动——都想在万寿节这一天好好向这位冷面皇帝表表自己的衷心。
但这万寿节礼又不是随便可送的,不仅要名贵,更注重心意与内涵,想当年康熙爷的万寿节就成了九子夺嫡的屠龙场……这自雍正登基以来遇着的头一个整寿又该如何筹办呢?
这日,皇后乌拉那拉氏便将苏培盛叫来商议此事。
那苏培盛在宫里历练的久了,查皇后之意,便知其心意,躬身回道:“启禀皇后娘娘,若照着圣祖仁皇帝的旧例,寿庆期间自是要普天同庆的。”
皇后自然也知道,当年先帝六十寿诞之时,自京西的畅春园到西直门,经新街口、西安门通中南海,与紫禁城的庆仪连接,一路彩坊接连不断,连缀着彩墙、彩廊、演剧采台、歌台、灯坊、灯楼、灯廊、龙棚、灯棚无数。
路径的寺观,亦大设庆祝经坛。直隶以及各省进京的臣民代表也搭设彩坊,沿路的京城各部、寺、监官衙同样建经棚、设彩坊。一路上,用彩绸结成的“万寿无疆”、“天子万年”等字样定在彩墙之上……那气派与喜庆,自是从古至今从未有过的盛景。
只是,如今的皇帝崇尚节俭,又迷恋佛道,且自号为“破尘居士”、“圆明居士”,整日价除了公务便是修道炼丹……皇后想破例为雍正大操大办一个生日是假,借生日之际以尘世间的繁华美好唤回当日那个活生生的丈夫是真!
想了半晌她才幽幽的叹道:“想当日之时,京城内外,金碧相辉,锦绮相错,笙歌互起,金石千声……如今倒没这样的能人来操办了——只我想着虽不必如此奢糜,到底要像模像样的准备些歌舞、戏剧,也好叫普天同庆讨个彩头!”
“是,奴婢这就去办!”说着,苏培盛就想往外退去。
“慢着,我还有一件事要问。”皇后似乎还没想好,沉吟着,半天才说:“明年又到了八旗秀女选秀之期,叫户部早点儿把秀女的花名册子拿来——如今皇上不大管这事儿,我的意思,还是早点儿定下选阅日期的好!”
“是,奴婢这就去办!”苏培盛的腰躬的更低,却并不急着走——他知道皇后的心事,要选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儿,或许还能打动帝心,如今皇上已是整月整月的不行**之事,世人皆知皇家子嗣艰难,至今除了两位成年阿哥之外竟只有三个养女而已,京城里面便不免有些闲言闲语,皇上正值春秋鼎盛之年,一味的沉迷修道炼丹之事也确实有伤国体。
皇后又是沉吟了许久,这才说道:“一会儿你去养心殿瞧瞧,要是皇上得空儿便说我请他来,弘昼跟弘历同年,如今弘历也妻妾成群、儿女成双的,倒是请皇上来把这五阿哥的婚事也定一定吧。”
“是,奴婢……”苏培盛的腰躬的快磕到地下去了,见皇后不耐烦的挥挥手,便不再说了,只躬身退了出去。
乌拉那拉氏仍是心事重重的呆了半日,这才掩着口咳嗽了几声。这位满洲正黄旗内大臣费扬古之女,自雍正为皇子时由圣祖册封为嫡福晋,便跟着这个男人风雨飘摇、操心了一辈子,如今已感自己身体大不如前,便总不免想起早殇的皇长子弘晖,若这孩子还在,自己就不用再这样为江山社稷操心了。可如今,皇上只剩两个阿哥,且一个在身世上留了话柄,一个则尽人皆知是汉军旗女子所生,兼又荒唐惫懒,成不了大事……若先帝有灵,便保佑我的皇上再得几个生龙活虎的皇子吧!
想到这儿,乌拉那拉氏心如刀绞,不觉流下两行热泪。又怕人看见,便赶紧抹了,只到佛龛前虔心点着一缕馨香,默默的向上天祷告起来。
香烟缭绕之间,又有多少人的命运在灰飞烟灭中悄然改变,又有多少本该美好的岁月都融进了帝国无情而冷酷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