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卦从两地生孤木
自古以来,凡是幻想长生不老的帝王,大都迷恋神丹大药。从汉武帝命炼丹家炼化“益寿”、“不死”的黄金器具,到东汉末年的曹操遍招天下方士习炼“养性法”,再从隋文帝指派人“合炼金丹”,到唐太宗李世民服食古印度方士的长生药“暴疾不救”,再到明宪宗以丹纵欲“气伤龙脉”而暴亡……一朝又一代的封建帝王对道家的丹术走火如魔,喜怒笑骂尽在其中。
雍正皇帝,便是这样一位灵丹妙药的专业发烧友。这一场大病,突然提醒了他,他还有太多的想法要去实现,不活得长一点,又怎么能实现呢?此时的他,头脑里满是一个“药”字,除了耗尽天下之力去遍寻长生之药,一种道教修炼方法——“采阴补阳”之法便也跃入眼帘,只要能活的长久,这“药”不是唾手可得之物吗?
想及此,雍正便于病榻之上亲自安排起选秀之事,皇后乌拉那拉氏见雍正这样,心中便也猜着几分,依据“采阴补阳”的古书所说,此事宜选择体态娇小、性情温和且年轻漂亮的女子,她便也拿过户部理出的秀女单子,以“此女贤淑”、“此女娇媚”等语试之,果见雍正心意,便已有了主意,只管下去安排选秀之事了。
此时的红玉也已卧床不起,像她这样的女孩儿,面对这样的命运又能怎样?花一样的季节,情窦初开,却要送去给那又老又病且刻薄寡恩的老皇帝拣选……自那日与母亲吵过之后,便回至绣房,她便横下一条心,只管闭目养神,却再也不肯进食,第一晚丫鬟们只当小姐闹脾气也未在意,谁知这次却与往日全然不同,接连几日水米不曾沾牙,恹恹弱息,竟是以必死之心应之。
福晋想尽方法苦劝,却只见横下一条心的红玉侧过脸去,只任泪水一遍一遍打湿绣枕,为怕消息泄露累及家人,福晋又不敢声张,只得叫福彭来劝,福彭深知这个妹妹虽是柔弱,却是最有恒心之人,一旦打定了主意,便是九牛不回,因此,劝了半日出来,只得叫母亲来密室中商议:“见妹妹这样,怕是只有解铃还须系铃人了。”
福晋流泪道:“我何曾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心意,只是男女大防,不便声张罢了,本也想若她有幸未被选中,便了了她的心愿,也叫老太太称心,谁知这孩子竟这样不能体谅父母、兄弟的难处,叫我还能怎样!”
说罢,曹福晋再也忍受不住,只呜呜的哭泣起来。
福彭拧紧着眉毛,想了半日才说道:“依我的意思,妹妹此法虽然凶险,但也未必不可行,只是千万不可让外人知道,若再拖下去怕是不妥。”
“可如今她只是听不进去劝,叫我如何,我难道不知道心疼女儿吗?只是天颜难犯,若叫人知道了,这便已是死罪了!”
“照我看,如今只能请老太太过来,让妹妹放心,我自然也会多有安排,务必让她不被选中就是。”
曹福晋听及此言,心下大为安慰,若过得此关,剩下的就都是顺心如意的好日子了!
且说他们在这里安排,霑哥儿那里全是全然不知这里翻云覆雨早已是变化了几番。这日从学里回来,又带了两本好书,便又往王府中来,却没想到平日走的小门已经上了把铁将军,拍了半天,竟是无人应门,他这才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原是知道红玉今年是应选之年,只是也未见府里如当日英琦那样煞有介事,且都知道当今皇帝的心思一为政务、一为僧道,反倒于女色之事并不留心,便没当是个大事,如今突然悄无声息的派了铁将军守门,这可不是防着自己之意?
原先的兴高采烈便顿时变得委顿起来,只得垂头丧气的朝自己的书斋走来。芳儿正与我在太阳地里研究刚得来的花样子,见少爷突然这副摸样回来也暗自好奇,便拉着我也跟进了书斋。
少爷全未理会,只翻腾出几个铜钱来,去洗了手,又亲自点上一柱上好的檀香,这才端坐于桌前,撒起铜钱来。芳儿见此,便笑道:“不知道爱哥哥何时也芳儿见此,便笑道:“不知道爱哥哥满腹诗书,何时也信这种命理之术了?”
少爷听了这话,便掩了卦书,笑道:“‘一阴一阳之谓道’,《周易》历经数千年之沧桑,早已成中华文化之根。我自是生来就信的。妹妹可知什么叫‘四不测’?”
“这倒没听说过,爱哥哥可否指教?”
“不诚不测、无事不测、不动不测、重卦不测。”
“那公子今日所为何时?”我原是知道他拿了书去找红玉的,如今这样必是为她,却总是忍不住要听他亲口说出来才能死心。
芳儿却笑着走至桌前,拿起那本卦书,边翻便笑道:“自是不能跟你我二人说的事,才跟天说,你问又何用?”
少爷便不再接话,只专心卜卦。
芳儿却拿着那书翻来翻去,半天才说:“有趣,爱哥哥竟是个‘木命’,果然他也就是这样的人。”
我听她这样说,便笑道:“快给我讲讲,木命之人怎样?”
芳儿看一眼少爷,见他全不理会,便笑着跟我说:“照着书上说,木命之人清高自信,丰姿美貌,但却性格倔强,意志力坚定不移,颇有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的性格……你说这可跟我们爱哥哥像是不像?”
“可是像呢,这是什么本子,竟这样厉害,快看看我是个什么命的?”
“这个吗,倒是容我找找……”芳儿嘴上说着,心里却在好奇红玉之事,手里便只顾翻着红玉的。
半天才说道:“原来又是一个木命之人!”
“我吗?我怎么也会是木命,妹妹想必是看错了。”我有些好笑起来,便也从手中的活计中抬起头来,伸头往书上看来。
“这里还没翻到姐姐的,这个木命之人——是红玉。”芳儿说着,便往少爷那里看一眼。他却头也没抬,竟没听见我们说话。
我这时也才明白芳儿的意思,便笑说:“我竟是与红玉同一天生日呢,若也是这么个倔强之人,可怎么服侍我们家这一个?”
芳儿笑着,走至案前,找一张素笺,又取一只羊毫一边画一边说道:“原是看着极相配的,自古说‘独木难成林’,只是有时隔着山、隔着水,又隔着祖宗的规矩,便难免木生两地……”
少爷听到“木生两地”之语,才惊觉我们说的话题似乎与他有关,便拿来芳儿那幅涂鸦之画,只见纸上画着两株枯木,遥遥相望,中间隔着沧浪之水,却不能滋润那怕一棵小树,且一树上还悬着一围玉带……那玉带自然是皇家的象征,少爷一眼看出芳儿这是惊醒自己之语,只觉刺心不已,便长叹一声,放下那张素笺,扭身出去了。
我回头看去,只觉那背影真是说不出的凄凉委顿,便有些不解的问道:“你们在这儿掉什么书袋子呢?我竟一句也没听懂。”
芳儿一脸的苦涩,却又挤出一个笑容,说道:“不懂才好,若是真懂了其中滋味,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也笑着走到桌前,看一眼,狐疑的笑道:“可是要顿悟了呢,一个个说的玄之又玄,到底他这是卜了个什么卦?”
“他哪里又会什么卜卦了,不过是闲来无事,唬我们玩罢了,你快收了这些去吧,若是传到老爷耳朵里,又该说他不好好读书,偏玩这些求仙问道的事。”
芳儿嘴上说着,心里却是知道,霑哥哥越是为红玉的事心绪不宁,越是只卜得一个“离”卦,便往那卦书上翻去,只见离卦下写到:“象曰:官人来占主高升,庄农人家产业增,生意买卖利息厚,匠艺占之大亨通。”
心想,从字面来看自是好的,只是落在这件事上则又未必,若真“高升”岂不正是哥哥最忌讳之事?想着,便又往下看,“此卦象征火,内空外明。离为火、为明、为太阳反复升落,运行不息,柔顺为心。”
看至此,芳儿的心也拔凉拔凉的了,原来这离卦,阐释的便是依附的原则。得此卦,必当是在险难中,且必然就要攀附,找到依托才能安全。且判词中名言:应把握中正的原则,切不可偷机取巧。应觉悟升沉生死是自然常理,知天乐命,依附强者,得此卦者若柔顺中庸,时刻警觉,才能化险为夷。
芳儿看此卦象如此凶险,早已是泪流满面,我刚收了桌上这些物件回来,却见芳儿迎风洒泪,心下大惊,忙问:“妹妹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说话,这会儿怎么了?莫不是……”
芳儿见我来了,忙擦了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哪里是姐姐想的那样,不过是我瞎翻这书,偏想起家中之人,不知是应了什么,竟如此下场,这才哭了,千万别告诉别人去,若让老太太知道,又该悬心了,如今家里七灾八难的,我怎么能再叫老人家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