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醉不成欢惨将别
俗话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红玉原不想着此时的心情还能让那个她牵挂的知晓,可命运总是跟他们开着并不好玩的玩笑。
原来自从红玉入选,曹霑便卧病在床,连学里也不去了,马夫人心知肚明,心想着不去学里惹祸也好,就由着他在家中“养病”罢了。只是这心病还需心药医,每日他只管拄着拐杖,还是要来园中散步,虽连接两院的大门日日紧锁,但他仍不免在门外徘徊半日才回去。我们就算是见了,也不便劝,只得由着他去。
这天,他来到小门前,却觉得似乎格外不同。便站在那里侧耳细听,一阵微风吹过,便似乎有瑶池之仙乐一般,他疑惑是自己连日来茶饭不思弄的幻听了,便摇摇头,又从门缝里往那边张望,可王府的花园子偏那么大,看了半日,人迹罕至,全无半点音讯,再想着芳儿走之前说的:“你尽管放心”的话,更是不知道这其中的深意,越想越是落魄,偏偏此时那边的音乐声又响,听了此曲,虽散漫无稽、断断续续,但其声韵凄惋,竟能销魂醉魄。因此也不察其原委,问其来历,只管呆住了,再听得片刻,又有一女子的声音,悲戚不已,虽听不清所唱何词,却自有一番滋味,听那声调又绝不是戏班中小女子的声口,如今听来这样婉转之音,却如电闪雷鸣一般,听得两遍自觉朦胧恍惚,仿佛红玉妹妹就在眼前弹奏一般,于是他便死命的拍打起那门板来。可是任凭他怎样拍打、呼叫,那边就硬是没人应声,曹霑原是气急攻心,又兼着几日不思饮食,如今再这样迎风呼号,真的是心力憔悴了。无奈东风不解红尘,竟将他的呼喊全都吹去了另外一个方向,全无半点儿传入园中的红玉耳中。
弹了半日,经不住秋纹苦劝,便也只好流着泪,回去准备晚间离开之事了。
这边,我们谨小慎微的守着红玉过了今晚便走的消息,生怕再出个三长两短,可谁知一眼没瞧见,便又不见了少爷,我想着,病了这许多日子,每日无非就是上后角门那里看看门缝里可有人能帮他带去只言片语罢了,如今找不见他,自然也不必费心上别处,只管去那里寻他便是了。
谁知进了园子,远远望去,后角门那里竟然没人,我的心里不禁扑通扑通乱跳,万一少爷出了什么事,我们便是粉身碎骨也担待不起的啊!想到这里,便不由的一路小跑起来,直到跑直跟前,才见到少爷早已匍匐在冰冷的地上,昏死了过去。
我忙去扶他,却抬又抬不起,四处看看想叫人帮忙,偏这些日子本热闹的园子里一派寂寥,全无半个人影,我又不放心把他自己扔在这里,只得咬着牙,用尽浑身的力气才将他扶起,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就那么半背、半扶的才把少爷弄回了房。
如今这架势,我便是想瞒也瞒不住了,一边吩咐小丫头赶紧去请大夫,一边安排人照看着少爷,自己便往夫人房中请罪去了。
夫人听说少爷晕倒在后角门处,心里也知道原因,因此立刻跟我来了少爷房里,只见他面色苍白,还没有醒,小丫头照我吩咐正在用小调羹给少爷喂水,却怎奈他牙关紧扣,再也喝不进一点儿去。
夫人一见,心都碎了,且又不敢惊动老太太去,只低声哭着说道:“我的儿!我们怎么就这样的命苦了?”说罢只管扑在少爷身上哭了起来。
我看了半日,想劝又不知道如今还能说些什么,倒是夫人哭了半盏茶的功夫自己才醒悟过来,回身问道:“可请了大夫来?”
我忙回:“已经去请巫太医了,他常来王府走动,我寻思着由他好生开个方子,认真吃几剂,一势儿除了根才是。若是小小的年纪倒作下个病根儿,也不是顽的。”
夫人听了,点头道:“我的儿,你说的何尝不是我心里急的,如今又没个好大夫,我想到他这病上,心里倒象针扎似的。现今咱们家走的这群大夫,那里要得,一个个都是听着人的口气儿,人怎么说,他也添几句文话儿说一遍。若说这孩子还是我耽误了他!”
说着,便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瞧着也是心里焦急,情急之下只得使眼色让小丫头都退下,我这才扑通一声跪下,夫人冷不防倒被我唬了一跳,忙说:“什么事只管起来说吧,如今这事也怪不得你,你也不要这样自责才好。”
我却把心一横,这才说道:“夫人,如今情急,便由着我说几句大胆不要命的话吧——我看着少爷这病势来的凶猛,我虽不懂医术,却也常听少爷念的那些书里说什么‘心病还须心药医’的话,如今若还有别的法子,我也不敢乱说,只是……”
夫人心知我说的有理,便拉过我的手,急切的问道:“我的儿,你可有想到什么办法?只求救他一命,我这里便是砸锅卖铁也要医好了他!”
我俯身过去,在夫人耳边如此这般一说,夫人的眼睛亮了起来,只是想想又忍不住流泪道:“如此虽说是下策,可救急之时也管不得这许多,只是这样太委屈你了,又难得是这样的好孩子,叫我心里怎么忍得……”
正说着,门口的小丫头来回,说是太医来了,在门外候着,我们只好掩住了口,且看太医如何定论。
那巫太医清瘦异常,进来便笑着拱手道:“我是初造尊府,本也不晓得什么,但是福彭王爷务必叫小弟过来看看,小弟所以不得不来……依小弟的意思,竟先看过脉再说的为是?”
听得出他那意思,是给我们这样的人家瞧病是侮了太医院的门楣……不过如今人在矮檐下,又怎么能不多忍耐着些呢?
巫太医静静的诊了脉息,说道:“我们外边坐罢。”
夫人忙同先生到外间房里坐下,一个婆子端了茶来。夫人忙问道:“先生看这脉息,还治得治不得?”
巫太医捋捋胡子,半天才说道:“看得尊公子这脉息,左寸沉数,左关沉伏,右寸细而无力,右关需而无神.其左寸沉数者,乃心气虚而生火,左关沉伏者,乃肝家气滞血亏。右寸细而无力者,乃肺经气分太虚,右关需而无神者,乃脾土被肝木克制.心气虚而生火者,应是夜间不寐之像。肝家血亏气滞者,必然肋下疼胀,心中发热,头目不时眩晕,脾土被肝木克制者,必然不思饮食,精神倦怠,四肢酸软……据我看这脉息,可是夫人把这位小公子耽搁了。如今既是把病耽误到这个地位,也是应有此灾。依我看来,这病尚有三分治得。吃了我的药看,若是夜里睡的着觉,那时又添了二分拿手了。”
一席话说的云遮雾绕,夫人只是听见“耽搁了”、“应有此灾”等语,早已头晕目眩快要晕死过去。那巫太医见状,又少不得劝慰半天,方起身写了方子,便告辞离去了。
夫人得了方子,亦不知可救得了少爷,只是一叠声的叫人赶紧按方抓药。等那小厮领命拿了方子飞也似地跑去抓药了,夫人才又抚着胸口痛哭起来。我正要劝,小丫头惠香来回,说是少爷醒了,我们又奔进去看他。
他们母子见了,只是握着手,相视流泪,少爷大概也想说些劝慰母亲的话,却又心头烦乱,实在不知从何说起。我实在的又劝慰了半日,等小丫头们煎来药,夫人看我们亲自喂了,这才放下心来,在我们百般劝慰下,才回去向老夫人回话了。
我们在这里忙乱着请医问药,红玉却趁着宫里的轿子还没来,只管脱了外头的大衣衫,只穿一件极单薄的内衣衫,偷偷的趴坐在门外的石凳上,秋纹等丫鬟忙着打点梳妆及更衣等繁杂琐碎之事,一回头却找不见红玉,急的只顾往福晋处找来。
进宫之前所有琐碎之事都已经打理妥当,福晋刚刚松一口气,却听说一不留神不见了小姐,立时惊的眼冒金星,又不敢惊动那些不妥当的人,只管自己带了秋纹等几个贴心的小丫鬟子,自己提着灯,往园中各处寻找起来。
找了各处都未见,福晋急出泪来,特特的叫人往湖边仔细的看——她是预备着这孩子寻了短见的,已经不是第一次求死了,若她真是铁了心不肯认命,福晋心想或许报个失足落水也可混的过去?
不是福晋不疼爱自己这个掌上明珠,实在是天颜难犯,既是这一家之主,又怎么能只想着女儿的心意,而罔顾这府中上上下下的安危呢?
寻了两圈仍是一无所获,福晋这才大惊失色,只叫着赶紧通知王爷,这里正乱起来,突然小丫头跑来说:“福晋!找到了!找到了,原来是小姐在门口的石凳子上看书,不小心睡着了,因为天黑,大家都没注意到!”
福晋听说此言,赶紧跟着小丫头一路往女儿闺房赶来——总算是有惊无险,又过一劫!福晋心里早已是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