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不离不弃英琦起诗社
此时的曹家,按照雍正谕令,雍正五年十二月十五日将曹頫革职,又于十二月二十四日下旨查抄曹顺家产,因“将家中财物暗移他处”这件事,才是雍正怒斥曹頫“行为不端”的要害,也才真正是导致曹家被抄的直接原因和导火线,所以,对于整个的这次抄家行动,“谕旨”中只要求:“将曹頫家中财物固封看守,并将重要家人立即严拿;家人之财产,亦著固封看守。俟新任织造官员绥赫德到彼之后办理。”
从赫赫扬扬,到穷途末路,好像一夜之间曹家就精穷了,以前那些远亲近朋如今也都一概没了消息。一家人戚戚惨惨切切的过了有生以来最含酸的一个新年。这十七间半房屋和三对仆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为曹家仅有的财产。
这日,一家人正着人打听着曹頫的案情,可巧儿见富察家的小厮笑着进来打千儿道:曹家小哥儿,我家大小姐有一帖子叫小的给你,说着地上手里拿着的一副花笺送与他。
霑哥儿接过,展开一看宝玉因道:“可是我忘了,才说要瞧瞧三妹妹去的,可好些了,你偏走来。”翠墨道:“姑娘好了,今儿也不吃药了,不过是凉着一点儿。”宝玉听说,便展开花笺看时,上面写道:
英琦谨奉,霑弟文几:前夕新霁,月色如洗,因惜清景难逢,讵忍就卧,时漏已三转,犹徘徊于桐槛之下,因思及历来古人中处名攻利敌之场,犹置一些山滴水之区,远招近揖,投辖攀辕,务结二三同志盘桓于其中,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虽一时之偶兴,遂成千古之佳谈。琦虽不才,窃同叨栖处于泉石之间,而兼慕薛林之技.风庭月榭,惜未宴集诗人,帘杏溪桃,或可醉飞吟盏.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若蒙棹雪而来,娣则扫花以待。
此谨奉。
霑哥儿看了,不觉又喜又叹道:“倒英琦姐姐高雅,只我家如今这样,仍蒙不弃,实难得可贵,我这就去与母亲商议。”一面说,一面就走,我忙跟在后面。
夫人听说,也喜极而泣,赞道:“还是英琦这孩子,竟不厌弃我们。”叹了一回,夫人又想起:“明日二月十二百花节,是英琦的生日啊,我怎么就忘了?真真难得的这孩子行事大方得体,又不忘记我们,又怕我们为难的意思,这样费心,我们不去倒小家子气了。”
当下打点着明日一起去贺姑娘芳辰。只是一时又不知该送什么给英琦姑娘贺十六岁芳辰。
这边公子想破了脑袋,要找一样独特的礼物送给英琦小姐,那边,英琦家人也为她这个生日破费周折。头日一早,她大嫂嫂就叫住她大哥说有话商量,问是何话,大嫂子道:“十二日是妹妹的生日,你到底怎么样呢?”
傅广成笑道:“我怎么知道怎么样?你连多少大生日都料理过了,这会子倒没了主意?”
大嫂笑道:“大生日料理,不过是有一定的则例在那里。如今她这生日,大又不是,小又不是,所以和你商量。”
傅广成听了,低头想了半日道:“我今儿糊涂了,昨儿听见老太太说,问起大妹妹生日,今年十六岁,虽不是整生日,但也是选秀之前最后一个在家里过的生日,连老太太都说要替她作生日。想来今次选秀,自然比往年的不同了。”
原来这府里上下都喜欢英琦的稳重和平,料定她这一选必得佳婿,她过个生辰,便由老太太起,自己蠲资二十两,唤了主事儿的孙媳妇来,交与她置酒戏。那孙媳妇也是玻璃心肝的聪明人,自然凑趣道:“一个老祖宗给孩子们作生日,不拘怎样,既高兴要热闹,就说不得我们小辈自己花上几两。何劳老祖宗巴巴的找出这些银子来作东道?”
到晚间,众人都在老太太跟前,定昏之余,大家娘儿姊妹等说笑时,老太太又特意问起英琦爱听何戏,爱吃何物等语。
英琦深知祖母老年人,喜热闹戏文,爱吃甜烂之食,便总依着老太太往日素喜者说了出来。老太太更加欢悦。次日一早便先送过衣服玩物等礼去,夫人、嫂子、姐妹等诸人皆有随分,或有一扇的,或有一字的,或有一画的,或有一诗的,聊表心意而已。
正看时,只见园中后门上值日的婆子手里拿着一个字帖走来,见了英琦,便迎上去,口内说道:“霑哥儿请安,在后门只等着,叫我送来的。”
英琦打开看时,写道是:
曹霑恭请英琦姐姐万福金安,前因忽见有白海棠一种,不可多得,如蒙不弃,便留下赏玩。霑自恭肃遥扣芳辰,奉书恭启,并叩台安。
下面又缀一句: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英琦看着,不禁笑了,又道:“难为他想着,你便把花儿送到我屋里去就是了。”
至十二日,这日英琦清晨起来,梳洗已毕,至前厅院中,炷了香。行毕礼,奠茶焚纸后,便至宗祠祖先堂行礼,复又去拜过老太太,老爷,夫人等,之后又到各嫂嫂上房行礼,坐了一回,才回至房中,丫鬟婆子们都来问好,却不行礼,说是夫人有言,不令年轻人受礼,恐折了福寿,故皆不磕头。
忙了这半日方在老太太内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戏,昆弋两腔皆有。就在老妇人上房排了几席家宴酒席,并无一个外客,只有曹姨妈、香雲、天佑、红玉是客,余者皆是自己人。
吃了饭点戏时,老太太一定先叫英琦点,英琦推让一遍,无法,只得点了一折热闹的戏文,老太太自是欢喜,以下太太们点戏,也只管挑热闹的、老太太喜欢的戏点去,坐在下首的红玉便有些不耐烦,低声与霑哥儿说道:“只好点这些戏。”
英琦听见,小声对红玉说道:“你那里知道这出戏的好处,排场又好,词藻更妙。”
红玉道:“我从来怕这些热闹戏文。”
英琦笑道:“要说这一出热闹,还有更热闹些的呢,单是一套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韵律不用说是好的了,只那词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的极妙。”
见姐妹们几个都觉得有趣,她便念起那辞藻来,果然好词。红玉因捂嘴笑道:“特特的下了帖子,请我们来作诗,如今却在这儿研究上戏文了。”
众人皆笑,英琦因说道:“戏也听的差不多了,让老太太并太太们继续乐一会儿吧,咱们几人正好说些体己话儿。”因辞了老祖母,往秋爽斋这边走来。
可喜如今春色正萌,众人分花拂柳,兴致正浓,至秋爽斋,又见昨日霑哥儿送来的两株暖房里培育的白海棠开的正好,都笑说:“这东西新奇,倒把迎春花的风头给夺了去。”
因此众人又赏玩一回。
英琦笑道:“我不算俗,偶然起个念头,写了几个帖儿试一试,谁知一招皆到。”
霑哥儿笑道:“可惜迟了,早该起个社的。”
红玉笑道:“你们只管起社,可别算上我,我是不敢的。”
雲姐儿笑道:“你不敢谁还敢呢,我们家天佑天天提起妹妹的诗才,说你定是仙翁托生的。”
红玉笑道:“霑哥哥谬赞了,既然定要起诗社,咱们都是诗翁了,先把这些姐妹叔嫂的字样改了才不俗。”
正说着,傅恒也一颠一颠的跑进来,众人因笑道:“这可又来了一个小诗翁。”
英琦笑道:“既是在此地起的诗社,我就不客气的占个“秋爽居士”罢。”
曹霑笑道:“我替红玉妹妹也早已想了个好的,叫芸香阁主可好?”
红玉嗔道:“这又何解?整日价杜撰。我家可没个屋子叫芸香阁。”
香雲笑道:“居士,主人到底不恰,且又瘰赘。要我说,你的号早有了,‘无事忙’三字恰当的很。”
红玉因想起前日的事,也笑道:“还是那个什么‘侍瑛使者’最恰!”
一句话说的英琦、霑哥儿都红了脸,霑哥儿笑道:“小时候干的营生,还提他作什么。”
几人笑了半日,香雲方道:“我们又不大会诗,白起个号作什么?竟说了这半日,再这样说下去,便是到明天也没个定论。”
傅恒听他们说的好玩,因此叫道:“我也要,我也要!”
英琦抱过幼弟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叫个‘富贵闲人’最恰。”傅恒一听,虽不懂何意,但听着也想好话儿,倒也满意而去。
看着时候不早,英琦道:“即起了社,也该一月之中,会两三次才好,拟定了日期,风雨无阻.除这两日外,倘有高兴,情愿加一社的,或情愿到他那里去,或附就了来,亦可使得,岂不活泼有趣。”
众人都道:“这个主意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