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入夜了,四无遮蔽的走廊根本无法阻挡冷冽的夜风,蜷缩在一起的孩子们只能紧靠着取暖,瘦小的女孩睁着大眼坐在最墙角的阴影里,回忆着作为“丑儿”的短暂人生。
“丑儿”不过是一个下贱的婢奴,四岁之前的记忆完全没有,因为太丑便自然而然有了名字,有着奇怪的体质。对这个世界还一无所知的时候就被娘亲卖进了安府,在安府为奴的三年时间给了丑儿对这个世界最简单的认知:阶层决定人生。高贵者生来高贵,卑贱者至死卑贱,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在最底层的烂泥里,人人都考虑着如何活下去。
本来丑儿就要同所有卑贱者一样理所当然的习惯于麻木和奴性,却偏偏有梦魇日日纠缠,逼迫着丑儿去看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强者为尊、可以用自身努力去改变地位的世界,一个瑰丽壮阔、如同神话一般浩瀚无比的世界。
在那些片段一样闪回的梦里,丑儿看见大能们谈笑间移山倒海、错置死生,一言出万法随,一念起枯荣更,乘瑞兽,踏山河,结伴侣,傲死生。与现今传言中的修者何止云泥之别!因此梦里那太过离奇的世界丑儿从不敢深究,那几乎颠覆了现实,丑儿只把它归结于最下贱的婢奴在日常辛劳中编排的可笑幻想。
然而连丑儿自己都没能发觉,长时间两种极端的世界对比给这个本该麻木过活的婢奴带来了怎样的改变。
每一次的虐打和侮辱都令这个不幸的小女孩幻想起梦中的神通和伟力,不知不觉间一种对力量的绝对渴望根植在这个丑丫头心里,然而现实又一次次带给丑儿幻想破灭的无力,无法宣泄的绝望和痛苦悄悄浸染着纯洁的童心,化生为掩藏在心灵最深处的戾气。
每一次匍匐在那些主子脚下,丑儿就会联想到梦里通天彻地的大能,凡俗的权势在那离奇瑰丽的世界中根本不值一提,那么,眼前这些趾高气昂的高贵者们其实也不过是如同自己一般的渺小尘埃罢了,哪里有什么自傲的资本?安府的沈姨和教头永远不会想到,脚边不断叩首的七岁幼童,那双低垂的眼里蕴藏了怎样深刻的嘲讽和傲意。
然而纵是再过瑰丽的幻梦终归也只能是幻梦而已,丑儿不过是七岁的婢奴,一个安府少爷小姐谈笑间就可以决定生死的存在,一个连美好情感的萌芽都被扼杀的不幸儿,一个被命运不断玩弄支配的小丑。
不幸并没有泯灭丑儿的幻想,反而令渴望和愤怒愈加强烈,终于在绝望中孕育出了被梦中人不断呼唤的“玄儿”。
那么我便是玄儿吧,逆天改命,幽然世行,踏玄而上,笑览风云。丑儿已死,李幽玄替代而生。
哪怕不过一个名字,也更靠近梦中的世界了吧?也更模糊现实与幻梦的界限了吧?到底,世界也不过是人心的映射,这癫狂的世界不是正适合自己这个连现实与梦境也分不清的疯子吗?
“呵呵呵。。。。。。”阴沉的月光下,“玄儿”发出了嘲讽一般的轻笑,沉沉睡去。
“啪——”随着晨曦一起来临的是响亮的鞭子,玄儿吃痛惊醒,便看见集聚在这的所有孩童被鞭打着赶猪羊一样往外面的场院赶去,玄儿随着人流一起向外走去,远远瞥见王远和小石头,一个呲牙咧嘴的揉着被鞭打的伤处,一个害怕的已经哭不出声。看着小石头抖动颤栗的肩膀,玄儿心头没由来的涌起一股厌恶。玄儿知道无论何种未知的不幸,都不会因为眼泪的浇灌泯息,看着小石头极为稚嫩的脸,玄儿猛然间想到过去的自己。这厌恶不过是自我的唾弃,因为无力。
孩子们排成长队,被场院的汉子各自挑拣领走,分为四五个不同的队列,王远似是感觉到玄儿的注视,突然拨开人群挤了过来,一把拽住玄儿的手,大吼了一句:“头儿,我和这丫头是山里人,最是熟悉这的地形,让我们去采药吧!保准能挖到好东西!”领头的汉子听了,朝右手队列穿麻衣的汉子低语了两句,麻衣汉子嘿嘿笑着走来,一巴掌盖上王远的脑袋,玄儿只觉一股大力,踉跄着倒地,王远则早已滑出三米开外。
“小猪崽子知道的挺多,可惜嘴巴的缝不严实,这次叫你长长记性,该说不该说心里有个底。”
玄儿摸了摸额头,磕出了血,顺着脸往下滴,火辣辣的疼。她挣扎着起身,跑向王远,男孩还是一动不动的倒在地上,玄儿费力的拽起他,入手处湿湿嗒嗒,细一看,全是血。
“王远!王远!”玄儿急了,不论王远是怎么知道这里的明细,但毫无疑问,他想救自己。玄儿不再相信简单的笑容,但她相信这满地的鲜血。王远抽搐了一下,睁开眼,满脸的血,他笑了笑,呸的一口吐了血沫子,借着玄儿的力直起身子,朝麻衣汉子嘿嘿傻笑:“我记住了。”
汉子努努嘴,示意他们走进队列,王远讨好的笑着,在玄儿搀扶下快步走去,走过汉子身边时,玄儿突然觉着一股冲劲,不觉撒手,再一看王远直接被踹倒在队列里,麻衣汉子还保持着抬脚的姿势,场院里所有汉子一阵哄笑。
孩童们茫然的立着,有些对玄儿和王远露出不忍之色,玄儿扫视过去,只见小石头一碰上她的视线便畏缩着躲到人群后面去了。耳边传来虚弱的笑声,王远满脸鲜血,龇着牙和汉子们一起笑,玄儿只觉心寒,那满是血的笑脸活脱脱的恶鬼一般狰狞。
不多时挑拣结束,小石头被一个黑衣汉子领走,玄儿注意到那个队列里大多是些幼童和相貌平凡的小女孩。王远叹了口气:“你那朋友怕是凶多吉少了。”
玄儿一怔,正待细问,蓦然瞥见一个少年向这走来,少年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长相勉强算得上清秀,身材修长,穿着身麻布衣竟也显得几分风骨,只是那双眼纯净的可怕,似是三四岁的婴孩般不谙世事,脸上也是一副傻笑的模样。
“嘿,傻子,带他们去采药房休息,再送些吃的过去,帮那小猪崽子止个血,明早他起不来我便让你晓得厉害。”麻衣汉子拍了拍少年,少年急急点头,一路小跑过来,馋起王远和玄儿的手就走。
王远嘿嘿一笑:“这就是传闻中的那个傻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