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的梆子声隐隐传来,打更的张老头嘶哑的声音在胡同里回荡——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王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可是看了看躺在床上,整整齐齐地盖着石青色苏锦丝被的紫逸然,又看看正在聚精会神看话本的王遥,想了又想,悄悄地走到王遥身边,蹲下身子,低低地道:“妹子,你回去睡吧,这里有俺守着呢。”
王铎一向瞌睡多,戌时就要上床睡觉,睡着了就叫不醒,可是为了自己,为了不使自己的名声受损,他甘愿陪着自己枯坐,一股淡淡的暖意涌上心头,王遥心想:这就是哥哥?这就是全心保护妹妹的哥哥吗?看着王铎脸上真诚心疼的神情,王遥无声地笑了笑,缓缓站起来,刚走了一步,便听紫逸然的声音道:“王姑娘不许走!”
王铎愕了一下,紫逸然已站在花梨木八仙桌旁,一双眼睛闪闪生辉,根本没有半点倦意:“想去清流村吗?本侯可以陪你一起去。”
王遥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嗯,小女是想出去……”
紫逸然眼眸一眯,却听王遥正色道:“小女想出去方便一下,侯爷也陪着小女一同去吗?”
“你……”紫逸然没想到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竟然毫不讳言地在男子面前提起这等极为私密的事情,当时俊脸一红,如星眼眸立即转了过去,不敢再看王遥一眼。
芳翠立即上前解围:“王姑娘,奴婢陪您一起去。”
“你陪?”王遥的声音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了紫逸然一眼,“去叫几个护卫押着小女去吧,省的你家侯爷不放心。”
烛花一爆,紫逸然取了精致的鎏金镶绿宝石的小剪刀,剪下了烛花,道:“夜深了,快去快回。”
摇曳的烛光下,紫逸然深邃俊美的侧脸更显得动人心魄,就连侍候紫逸然多日的芳翠都忍不住悄悄地咽了一口唾沫。
可是,王遥顿时心头火起——若不是这个突然发了神经的家伙,王铎此刻早就呼呼大睡了吧,自己也能从容不迫地修炼灵控术了。哼哼,原本我还想撒手不管此事,让王铎跌个头破血流,让那皇帝大发雷霆,最好是免了王铎的官职。现在你如此咄咄逼人,欺负到姑奶**上来了,若是不拿出几分手段来,姑奶奶就跟你姓!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王遥就回来了,跟在她身后的芳翠芳袖端着几碟点心,王遥笑盈盈地道:“哥,饿了吧,吃点东西垫一垫。”
王铎嘿嘿笑着:“算了吧,俺可不喜欢吃甜东西,胃酸。”
王遥将芳翠手上的一碟烧梅放在桌上,笑道:“知道你的毛病,这是张五婶家的烧梅,今天下午买的,刚才热了热,香着呢,都是你爱吃的三色肉馅烧梅。”
王铎急匆匆地抓了雪白布巾擦了手,拈起一个烧梅,两口咽下肚,眉开眼笑地道:“真香呀,俺的运气好,这是鹌鹑馅的。哎呀,张五婶的铺子可在城东呢,妹子你费心了。”
许是紫逸然心里有事,今晚只吃了半碗紫米香糯粥,王铎狼吞虎咽地吃着烧梅,一股带着几分酱香的鹌鹑肉味直往紫逸然鼻子里钻。王遥冷笑着看着紫逸然,眼珠一转,笑盈盈地说道:“侯爷也尝一个烧梅吧!”
说罢王遥端着一碟子雪白可爱的烧梅,走到紫逸然跟前,芳袖垂下眼眸,心里不忿道:终于忍不住献媚了吧!几个破烧梅,侯爷看得上吗?!
王遥笑容浅浅,眼波流转,看得紫逸然心头一窒,竟也笑道:“好。”
好?!芳袖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了下来,紫逸然天生皇亲贵胄,虽然自小在军营历练,但是饮食最是挑剔,沏茶的水必是玉泉山涑玉泉的,水温凉一点热一点都不行,就连洗漱用水都要是头一天打好的井水,用细木炭吸去了水中的泥腥味,才肯用的。侯爷如此讲究之人,哪里吃过外面小摊子上的食物?芳袖赶紧阻拦道:“爷,请您稍待片刻,奴婢这就给您去做……”
“不必,本侯也想尝尝平民小吃。”紫逸然笑着伸手去拈离王遥芊芊玉指最近的那个烧梅,谁想还没碰到那碟子,王遥突然一转身,故作懊恼道:“哎呀,是小女糊涂了,侯爷身份高贵,怎能吃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吃食呢?谁知道这些烧梅里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紫逸然的手落空,脸色徒然一变,刹那间红胜关公,就连脖子都红透了。
王遥优哉游哉地坐在王铎身边,拈着一块栗子糕,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吃一边说道:“吃栗子糕喝花茶,简直是人生最大的享受。哥,我给你泡了一壶铁观音,最是解油腻消食的,你也喝一杯。”
紫逸然的脸,已经黑得没办法再黑了——这个丫头,在耍他!可是瞧着王遥一副奸计得逞的洋洋自得,眉眼俱笑,不知为何,他心头怒火一下子就灭了,嘴角也弯了起来。
时光如水般流逝,王铎再也撑不住了,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芳萝芳袖芳草芳翠几人也是昏昏欲睡,摇摇欲坠。
紫逸然躺在床上,虽然闭着眼睛,可是,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王遥身上。
二更的梆子声响起,张老头的声音隐隐传来……
夜风吹窗,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气随风而来,王遥慢慢地喝完杯中茶水,转眸瞧了紫逸然一眼,撇了撇嘴道:“这世上,有谁拦得住我?一群笨蛋。”
王遥慢悠悠地走到床边,抽出插在发间的玉钗,在紫逸然美玉般的脸颊上比划了几下:“哼哼,再敢惹姑奶奶,就在你脸上画几个大王八!”
王遥手中玉钗在紫逸然脸上晃动,他却浑然不觉,浓密卷曲的眼睫投下柔和的阴影。此刻的紫逸然,安静安详地睡着,嘴角弯起,笑容温婉,眉心舒展,展现出一种温雅静逸的难言之美,整个人就似沉浸在甜美梦乡中。看得王遥撇了撇嘴,收起了玉钗,不再戏弄紫逸然,朝着门外走去。
此时庭院寂寂,院中几十名身穿软甲的安远侯府侍卫持枪挺立,目光如鹰般盯视着黑暗处。
王遥开了大门,大摇大摆地走出去。那些侍卫就似集体失明,压根没看到王遥这个大活人,依旧站得比标枪还直。
不过一息之间,王遥已到了清流村,抬头看了看黯淡的星空,嘟囔道:“还有二十七分钟就要下雨了,真是扫兴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