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后虞天神还是没能会出我的意,所以我是四肢僵硬着和万玲说了再见的。当然在那之前,我不会没看到虞天神无数次有意无意将眼神瞟到万玲身上,我想如果我是路人的话,也会觉得这里的景色真的很有层次和戏剧感。
首先我和虞天神穿的是情侣装,所以把我们认作一对是很自然的,虽然我们怎么看怎么不搭调。然而虞天神在假装漫不经心地跟我说着话的同时,却又毫不掩饰自己对万玲的注意。这看似就像一出自己的男朋友爱上了自己的好朋友的烂俗苦情剧。然而实际上我们各自怀的却不是他们想象里的鬼胎。
所以说,任何的现实都比故事要更立体更吊诡一些,你无法把任何剧本往生活上套。因为光怪陆离的人性终究会冲破你设想中的路子,以自己最妖艳的体态演绎一出你没看过的舞台剧。或沉默或幽默,总之,你看不透生活,就好像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却也始终只能在瞳孔里发现一个又一个自己的重影一样。
又到了万恶的交接班时段,虞天神陪着我在路口拦了半天的车也没拦到。
我个人觉得杭州的司机都有一种琼瑶女主角的情节,他们会在亮着空车灯在招手的你面前绝尘而去,也会在交接班的时候停到你面前,摇下车窗问你去哪里,当你满心庆幸地报出地名之后他又决绝地摇头关上车窗,继而又绝尘而去。这种欲拒还迎又敌退我进的方式,就是杭州司机近十年来最好的写照了。
我心里很不耐烦,虞天神看上去却很悠哉。我差点忘记问他是怎么来的,如果他也是打车来那要不要替他也打一辆。但是我马上联想到他转送给我的那只玩具熊上的标价,又觉得他像是那种等我上车以后就一个电话让他司机来接他的人。
从开始的焦急到后来的接受,我心思平和多了,就算现在立刻马上打到车然后让司机飚车到家,我也会被顾昕昕收拾,就算我们今天倒霉到再过两个小时才能到家,我也是被收拾。就好像考59分和0分一样,开始觉得羞愧,后来干脆大笔一挥写完名字就交白卷。
我和虞天神站在马路上又慢慢聊起来。
——诶,学长,说真的,你为什么今天要叫我跟你穿一样啊?
我知道虞天神不会仅仅因为万玲穿不上才把它转赠给我,因为我还没有不要脸到觉得自己很重要的地步。既然他今天叫我来是要让我和他一起跟踪万玲的,那么对我利用绝对不仅仅于此。毕竟他一个人跟踪会比较方便,也许今天万玲会发现我们,就是因为他带着我这个碍眼的累赘。
——好吧,告诉你啦。其实是初三的一帮朋友告诉我,今天她要来动物园,我怕她是来这里跟别的男生约会的,我如果就一个人来被发现的话,那很尴尬的嘛,所以……
他意味深长地在这里中断了坦白,但我也不会不明白接下来的那半句话是什么。女生总是喜欢明知故问的,一定要把那种原本暧昧不明的伤害变成最直接锐利的言语。幸好我并不喜欢他,如果这话他是跟一个正暗恋他追求他的崇拜者说的,那女生今天晚上回去一定能从枕头哭湿到被单。
——那怎么样啊,你觉得你们有进展没有?
——啊你也看到了嘛,她连理都不想理我诶。
说实话,如果换成是我,我也不会理他。他先是撕了万玲的画稿,继而又用一些奇形怪状幼稚浮夸的方式来企图获得原谅,还跟我穿成这个样子再她面前秀担心。虞天神除了智商不高之外,情商还很低,我想上帝在关了他那扇门之后,应该是将窗也封死,烟囱也堵上了。
我很想告诉虞天神,其实万玲并不是不想理他,并不是不再喜欢他。相反的,万玲用自己的方式等待着他,逼迫着他成长。但是转念,虞天神身边这样的人会少吗,如果两个人会因为简单两三句就和好的话,根本不用等到今天由我来完成。
——那你准备怎么办啊,以后再每天做变态跟踪狂?
——再看吧再看吧。那你的陈逸呢,我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他来上课诶,就连着那个爆炸头最近好像都不对了。下课的时候居然都不出来耍杂技卖艺了,突然觉得少了好多乐趣啊。
我是知道张孟轩有时候下课会在走廊上变魔术给来往的人看,但是这些本来听似很酷炫的事情被形容成耍杂技,让我有点不知道该不该替张孟轩说话。我脑子里又很快拼接出一个画面,张孟轩站在七班门口纸牌乱飞,虞天神立马吩咐家丁搬了一整套音响设备过来唱歌抢市场。
——嗯……他说他也找不到陈逸啊。
虽然脑子里还有画面不停地在涌上来,但我还是不太擅长跟男生说笑,当然张孟轩是个例外,他的亲和力以猥琐和变态的速度让周遭的所有人都觉得他很亲,然后很贱。
我们的对话变得很干,兴许是涉及到了陈逸。今天是我这两个月来与人谈起陈逸最多的一次,戏剧化的是,先挑起话头的那个人往往还不是我。
就这么从没话找话聊到找不到话,我们也还是没能拦到出租车,我一边蹲着一边捶自己的脚踝。虞天神依旧挡在我面前对着明知不会停靠的出租车招手,他深蓝色的牛仔裤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难以启齿的感动。
我想书里说的都是对的,唯有真正上等且高尚的人,才越做不出嘲笑或者是欺辱别人的事情。我将虞天神和我小学班里的同学相比,又悄悄拿万玲与古湘去对比,发现他们两个人的善良简直是如出一辙的,如果可以一直在一起的话再闪耀也不会觉得碍眼。
但是爱情并不是连连看,而往往像是磁铁的两极。
我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觉得顾昕昕有特异功能了,我和虞天神站在路边这么久都没打到车。顾昕昕打了个电话来吼了一句“再不回来就拿你床单擦马桶”之后不超过一分钟,我们就立马拦到了一辆出租。
司机暧昧地看看我的衣服,又看看用手肘撑着门框对我歪头耍酷招手的虞天神,很有耐心地等我们告完别再问我地址。司机一脚油门开了出去,将车后的虞天神落在了我视线以外,我看不清他是怎么回去的。或许他站在原地,拦了更久的出租车。
坐在出租车后排,所以我可以尽量随意地舒展了一下手脚,才发现酸痛一直从脚心烧到肩膀。我并不完全觉得那是走多了路才发展出来的,更多的也许是因为听了一些秘密,也看了一些遗憾。
但是我又能分出多少精力去想他们两个的事情,听万玲的说辞,初三的学长学姐们一定早已把浑身解数都抛入了这面不可能重圆的破镜里。如果我猜的没错,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细节是他们两个共同隐瞒着的,而这个细节,才是影响他们和好的真正噪点。所以,即使我很殷情地想要报答万玲对我的友好,以及虞天神对我的绅士风度,凭我一己之力,也绝不可能在他们两个曾经炙烈鲜明的爱情里做出什么推波助澜的功劳。
顾昕昕没有对我发火,感觉到我进门就自觉走到餐桌前把冷了的饭菜端进厨房里去热。直到端到第三盘菜的时候才肯抬眼来看我。冒出的第一句话就让我无言以对。
——顾杳杳,我怎么不记得我有给你买过这么能准确把你身材上所有缺点全部暴露出来的衣服?
——啊?
我刚开始还愣了一下,当低头一看到显眼红色的衣摆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真的是完蛋了。我居然忘记了去厕所里把衣服脱下来还给虞天神,本来一个陈逸已经让顾昕昕恨不得把我永远囚禁在房间里,如果她知道了虞天神这号人物,说不定会直接把我打成重度瘫痪绑在床上,吃喝拉撒全都靠插管子。
那个画面一变成具象的粒子填满我脑海的荧幕,我就忍不住腿软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
——啊……那个是上次陆佳云送我的啊,我一直放在衣柜里今天拿出来穿一下。
我希望顾昕昕不要较真到亲自去审问陆佳云,不然以陆佳云的脑子一定不知道灵活地配合我。而顾昕昕也真的没有这样去做,而且似乎根本没在意我说什么,等我含糊着解释完招呼坐过去等菜热好。
我咬着筷子看着顾昕昕一脸端凝和失神,她没有问我今天跟谁去了哪里,就已经是在我心里结成一团很大的疑云了,当她看见我这件古怪的衣服而没有深究下去,就聚了更多的水汽进来,眼看就要下雨溃堤。
但是到了后面我也懒得去猜她是什么心思,埋头开始扒饭,我始终相信,如果顾昕昕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我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不可能知道的,无论是我自己猜到,还是通过别人告诉我。一顿饭过后依旧风平浪静,我开始觉得人真是犯贱的动物,明明是被相信着,明明已经混过了关卡,还要去怀疑自己是侥幸还是应得。
我和顾昕昕坐在沙发的两侧看电视,并不是我有意疏远她,而是从她先坐在沙发的最左端开始,我就自觉地将自己的身体跟她组成一个轴对称图形。遥控器在她手里,明明这个时间点只有新闻联播,可是在顾昕昕的眼里,却分明像是正处于八点黄金档,而她正乐此不疲地切换着每一个台的肥皂剧一样。也许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一开始拇指一直按在调节目的键上,所以无论调到哪个台都是同样的深蓝背景。后来不知道怎么,她的拇指开始移位,到了调整音量的位置上。
她最后是被最大的音量吓到而自己清醒过来的,尖叫了一声把遥控器丢到了地板上,在两节七号电池冲破后盖骨碌滚到硬冷的地板上时,我就知道顾昕昕一定有事。
——陈逸回来了,他刚才来找你,你不在,他说七点的时候在秘密基地里等你。
我就知道,除非她自己愿意说,不然我怎么可能猜到。当听到那关键的两个字从她嘴里出来以后,我就没有心思再去分析其他的字句,我只知道,七点已经过了。
——我出去一下!
关门声同我暂停之后又重新跳跃起来的心跳声一起回旋起来。
我已经等太久了,我害怕顾昕昕阻止我,也怕她不阻止我。我唯一的办法,就是选择这一次不听她的。
2008年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