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想着事情,惦记着人,脚下的路程就在纠结与盼望间像是被生生缩短了一大半。我觉得才过了一下子,学校的名字就已经出现在面前了。我希望刚才的那种闲散漫步,脑海里思绪畅游乱飞的闲逸能一直不结束。但是我总要面对一些什么,比如不等式比如定语后置。除了爱情之外,我们的确还有太多的事情可忙了。
今天我算是早到的几个了,进教室门的时候只有我们这个四人组齐的。刘珊珊和杨思脑袋碰在一起聊闲天,高龙腾依旧作为教室里最一成不变的装饰“死”在那边。看到我来,她们两个很殷情地帮我翻下了椅子,我就知道她们又有什么八卦要和我分享了。
但是我自从认识她们开始,就没有真正厌恶过这种行为。因为这种亲密,在我以前看来,要和同班同学达到这种程度,实在是难以想象。真正吸引我的,并不是她们每一次光怪陆离的话题,而是这种让我完全融入的状态。
——喂喂喂,杳杳你听说了吗。
杨思转过来用昨天老师布置的数学作业本猛拍了我的课桌三下,我象征性地摇了摇头,她们打听到的消息永远是我猜想不到的,在认识他们之前,我完全没想过在一所学校里可以有那么多的新闻、传奇、历史或是灵异事件。
我努力作出一副很想知道的样子,果然成功地勾起她们两个人的自我满足感,抢着要跟我说,最后还是杨思抢到了。
——我昨天听别人说,初三的级花古湘休学了唉。
没有前因的追溯,仅仅是一个安在别人身上很平凡的后果,却因为“级花”这个头衔而熠熠生辉。这个世界到底还是不公平的,一颗华美的灵魂永远不可能真正香消玉殒,即使古湘不在,即使是和她毫无关联的人,依然会为在她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揣测和好奇。
而古湘休学这件事情,我的确是不知道的。难道陈逸跟我说的,会处理好古湘这边的事情,就是指这样吗?古湘是个要强的人,究竟逃避的情绪把她逼退到了哪个地步,才让她非休学不可。
我和陈逸太残忍了,但说什么也晚了,所以什么也不说,说了反而觉得自己假。
——思思啊,为什么说古湘是级花不是校花啊?
刘珊珊撞了撞杨思的肩膀问她,女生有时候就是这样,可以很自然地从一个略微带些沉重的话题里挑选出自己最感兴趣地那细微的部分再来谈天说地,所以才总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八卦。
——嗯……我也不知道诶,我听别人都是这样说的啊,我们学校比她漂亮的人么肯定还是有的咯。喂杳杳,你觉得我们学校里最漂亮的人是谁啊?
既然杨思都问我了,那我也不好意思不回答。我进这个学校四个月,连顾昕昕都说我的确比以前话多了点,动作也大幅度了点,不再像以前那样畏畏缩缩,但这仅仅是被这个班里的氛围给带出的改变。而真正要放眼全校,我还是没几个人是认识的。我脑子里扫过好几个女生的样子,但都不知道名字,更何况很多女生只是第一眼看上去漂亮,所以就算我说出来了,这个人却不符合她们的审美,恐怕又要是一番辩论。
脑子里的印象一一闪过,好像都不是最理想,直到定格在那一天的动物园里,在我手机上留下的侧影。
——我觉得啊……初三的万玲学姐最漂亮。
话一出口我真恨不得使劲锤自己的脑袋。万玲曾经是虞天神的女朋友,而虞天神恰好是杨思之前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那么万玲就顺理成章得成为她一度的假想敌。虽然现在这两个人已经分了而且似乎已经没有了要和好的趋势,但是并不代表杨思会傻到相信虞天神的心里已经没有了万玲。我今天说出这样的话,不是很明显地在告诉杨思她和万玲没得比么,虽然我说出口的时候根本一点这种目的的成分都没有。
刘珊珊似乎也觉察出我这话很不对,于是在旁边假装思考了一番就插了一脚进来。
——啊那个什么,我觉得啊,我们班的陈倾心也很好看啊,很多别的班的男生都来问我她的电话唉。
陈倾心的确是个大美人,清爽帅气的美,她是我们班里唯一一个留短发的女生,大概是那一年里“波波头”什么的还没有流行起来,所以在报道那天她一站到讲课台上,就在我最困顿的时候把我拉回了现实里。可惜我直到现在,除了开学的那天我去登记座位表的时候问她名字,就连一句话都没和她说过了。
而实际上不说是我,就连喜欢跟每个人搭讪闲聊的刘珊珊也没跟她说上过几句话,在冷漠寡言的衬托之下,她独特的沉默与冷性格,更让班里很多人都公认她的漂亮。经刘珊珊再一提起,我突然觉得她是有得跟古湘还有万玲一拼的。但是追求她的,或者是堵在我们班门口往里探望的,基本上都是别班的男生们,大概都是些被外表和传言迷惑了的人。只有我们班的人知道,近水楼台这个套路在陈倾心身上并不被苟同。
陈倾心就像是关在玻璃柜子里的洋娃娃,身上的每一寸每一分都是被上苍细心地计算过才造出的精致,当你走在商厦里被吸引住,但你只有凑近看了标价,才知道要放弃。
杨思也笑着点头附和,但是不难看出那里面还是有些许勉强,我突然觉得刘珊珊的插话好像也不是很妥,我提了一个万玲,她又提了一个更漂亮的陈倾心。这好像是在变相告诉杨思她的外貌有多不出众,如果她想追求虞天神的话会有多少潜在的情敌。而事实上这种情况下说什么好像都是不对的,事情从一开始就被我搞砸了。
——杳杳啊,手机借我打个电话吧,我手机停机了我想打给我爸让他帮我充话费。
——啊?哦好。
我把手机递给她,再一次觉得丢脸。明明是我自己先把不悦的气氛带出来,却还要让那个受害人自己主动找台阶给我下。
趁杨思打电话的时候,刘珊珊一挥手示意我跟她出去。嘴上说的却是“杳杳陪我去上个厕所”。
——唉,杳杳刚才正是吓死我了,你刚才干嘛突然提万玲啊,思思好不容易缓得差不多了。
我像是个考试作弊的学生双手背在后面,看着正对厕所镜子里拨弄刘海的刘珊珊,现在这个时间学校里人还没来齐,所以没人跟她抢这个位置。
——我也是突然想到的啊,我忘记了嘛。
镜子里的刘珊珊耸了耸肩膀,想让我放轻松一点,我明白她并不是要质问我。
——对了,你们知不知道,古湘为什么休学啊?
我真正想知道的并不是那个原因,而是究竟有多少人知道,古湘休学是因为陈逸,和我。还有,就算她们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在学校里消息的传播速度总不亚于狗仔追踪再登上杂志,如果有一天她们知道了全部,会不会像陆佳云一样毫无保留地相信我。
——我们当然不知道啦,不然怎么会讨论这么久。不过她休学也不是没有预兆的啊,她都请长假这么久了,再来上课也跟不上了,我看她估计是转学了或者干脆不上学了吧。唉你管她呢,她这种女孩子就算不上学也不要紧的,手里的证书啊奖项什么的够她牛逼一辈子了。
如果我刚才在杨思面前夸万玲漂亮是一种罪过的话,如果不是我知道她们并不知道我和陈逸还有古湘的故事的话,我几乎会以为刘珊珊是在替杨思向我报复了。古湘的确拥有俯视任何人的资本,用她的智慧和能力嘲笑光有皮相的花瓶,或是以她的美貌和气质打击空有头脑的恐龙。
但是我偏偏透过层层包裹住她的光芒直直击中了她,这种侥幸大概会是她一辈子最咬牙切齿的耻辱。这种感觉就好像古代的时候秦国独霸天下,却最终被陈胜这等低下之辈夺去了皇权。
——杳杳你跟古湘认识?
刘珊珊整理好头发,转过身来两手向后撑着洗手台看着我。她有这种疑问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以前她和杨思没少在我面前谈论过学校男女的八卦,但是我一向都是听过作罢,从来不会有后续提问。她们也早就习惯了我这种看似云淡风轻的态度,也从不会因为我的不热烈参与而感到郁闷。我今天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是显得有些突兀了。
——啊……不熟,见过几次吧。
其实我没有说谎,大部分跟古湘相处的时候我都是不敢抬眼看她的。而我和她的关系,也无法用熟和不熟来笼统地概括,就权当是不熟吧。
——哇杳杳你好厉害,还认识古湘啊。那你跟她以前跟她见面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啊,是不是感情受挫才退学的?
刘珊珊的问题一个个逼过来,拿天真好奇当幌子的东西往往杀伤力最大。我想我从这个夏天以来到现在说过的谎话,大概比以前的那十几个年头加起来还要多。别人说的没错,你说了一个谎,就注定要用更多的虚伪去弥补那个不经意、不小心,权当是避免麻烦说出的真实缺口。
我每次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但后面总有一连串的“最后一次”抱着侥幸和黑暗奔向我腐蚀我。
——没有啊,我不知道。
刘珊珊做了个失望的表情,挽着我的手和我回了教室。杨思手里还拿着我的手机,一看到我和刘珊珊进去,手一滑差点把我的屏幕砸碎,她捂着胸口表示自己被惊吓到了,然后用另一只手把手机还给我。
但是我总隐约觉得杨思的手误并不是偶然,起初我以为她只是少女心思又泛滥,所以在我的名片里面把虞天神的手机号码抄去了。我本身并不介意这些,相反的,如果杨思对我说她决定要追虞天神,我说不定还能帮个小忙什么的。
虽然我心里觉得再没有人比万玲更配虞天神,但我毕竟跟杨思交情好一点,不可能将这些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知道的事实再摊开来,这等同于浇了一盆冷水在燃得正旺的炭火上,熄灭的不仅仅是炭火,更疼的,是在焦黑的炭上留下的“滋滋”作响的伤疤。
但是在我的手机里,我并没有把虞天神的名字改过来,所以他留在我名片里的,还是只有“学长”这两个字。我想杨思应该是找不到他的电话所以失望得出神,才会在我和刘珊珊回来的时候出现那样不寻常的举动。
但是只是我这么想而已。
2008年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