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武不成器
玉栏花飞絮,亭桥烟水迷。红墙生桃李,青竹叶满堤。四句诗说的正是楚刀阁的府邸,楚家有如此气派华美的园林,可见它财力之深厚。此时楚无琊正斜坐在一板石桥上,嘴里衔着半根毛草,脚下溪水哗哗,眼睛盯着不远处的泉眼入了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平入了园林,手里捧着一柄宝刀,他看到自家二公子坐在那儿发痴,便轻声道:“少爷?”
“嗯。”楚无琊随意应了一声。
阿平见他好像没心思搭理自己,就准备离开,免得遭嫌。但刚走两步便听到无琊幽幽道:“阿平啊,你说我真的是楚家之人吗?”
“这...”阿平被这一问问得有些发懵,不解道:“少爷,此话怎讲?”
楚无琊丢掉手中的毛草,站起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那日万晓通说漏了嘴,说我曾中了毒,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肯定是知道一些关于我的秘密。”
阿平也认同道:“是啊,当时我也奇怪,我五岁便跟从少爷,从未见过少爷中过毒呀,但万前辈这等人物又绝无可能把事情记错混淆。”
“没错,因此这其中定有蹊跷...”楚无琊又是沉思半晌,犹想不通透,无奈摇首道,“唉罢了,不想了。”
此时他看见阿平手上捧着刀,便走上前去,握住刀鞘,而后噌的一下抽出刀身,那寒锋遇光,亮堂闪耀,直刺得一旁的阿平睁不开眼,只见楚无琊一手握着刀柄,一手轻轻摩挲着刀刃,眼中满是怜惜,轻声道:“青鸾,十年了,委屈你了。”
说完唰的一声滑入刀鞘,抛于空中,在转了几个跟头之后落入了阿平的怀里。
“咱们走罢。”楚无琊转身离开。
阿平动容道:“二少爷,你真的要把青鸾赠予他?”
“不然呢?青鸾留在我身边又有何用?它终年藏于鞘中,不见天日,也是时候寻个能善待它的好主人了。”楚无琊头也不回,已然离开了园林。
阿平捧着青鸾,口中喃喃道:“可是,他大少爷楚哲,就能配得上这把刀吗?”
外人或许不知,可他阿平作为楚家的书童,对楚家的情况那是十分了解。楚家年轻一辈有三人,大公子楚哲,二公子楚无琊,三小姐楚雨彤。长子楚哲生性自傲,武功平平,毫无大家风范,令家主楚越凡很是头疼。三小姐身为千金,虽算不得刁蛮,但也不谙礼数,更谈不上什么名门闺秀。唯独二公子楚无琊自幼便文武兼优,尤其在修武一道极具天分,可惜十岁那年遭逢大难,经脉损断,不得修炼内力,也就无缘武者一途,真可谓天妒英才!而那口青鸾宝刀,正是家主楚越凡在无琊年幼时赠予他的生辰贺礼,此刀在天下兵器谱排名第三十六,楚无琊自然十分爱惜,然而十岁之后便再也没让它出过鞘,这令楚无琊何其心痛。
今日正好是大公子楚哲三十岁的生辰,楚无琊一早便命阿平备好青鸾,要将它赠给楚哲。倒不是兄弟情深,只是以楚无琊现在的内力根本无法使用青鸾,虽楚哲的武功也不出众,但至少在他的手里,青鸾还能有点用场。
此时在楚府的西院,一个面容英俊的青年正与两个少女打情骂俏,旁有木人、石台、梅花桩等练武材具,青年也穿着一袭黑色劲衣,只是做的却是风流之事。就在三人嬉笑打闹间,一名中年男子入了庭院,见到如此情景,顿时目圆须直,怒道:“哲儿!”
这一声厉喝,直接是把那两个少女骇得愣在原地。“还不退下!”中年男子道,“整日花天酒地,贪恋女色,你可知道你身上肩的担子有多重!?”
“啧,我知道了父亲,我这就开始练功。”英俊青年说的很不耐烦,眼睛仍是跟没走远的少女互送秋波。
此对父子正是楚刀阁掌门楚越凡,以及楚家长子楚哲。
“哲儿,为父并非要禁你女色,只是为父日渐衰老,楚刀阁的将来还得靠你啊!”楚越凡语重心长的说道,右手正紧握着一柄宝刀。
此刻楚无琊正好走至院口,刚要进入便听到父亲的声音:“今日是你三十岁的生辰,三十既立,楚刀阁未来的掌门之位也必然是你。”
只听楚越凡顿了一下,又道:“这把鸣鸿刀乃我楚刀阁镇派之宝,也是我而立之岁你爷爷赠予我的,现将它转赠给你,望你能好好善待此刀,勤加修炼,日后必成大器。”
楚无琊心中一惊,这“鸣鸿刀”在兵器谱中排名高达第九,已算得上名刀,连父亲自己都很少使用,今日竟赠送给了楚哲,他楚哲的武功几斤几两,江湖中谁人不知?然而楚刀阁世代只传嫡系,家中除了楚哲,似乎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或许父亲如此做,也是无奈之举罢。
楚无琊心里想着的时候,阿平也跟了上来,刚欲进园,就被无琊拦住。
“怎么了?二少爷?”阿平疑惑道。
楚无琊小声道:“这刀不必送了,他用不上了。”
阿平早知他们兄弟二人向来不和,以为此刻无琊后悔反水,便没有多言。可就在这时,楚越凡好像发现了这边有人,已经带着楚哲走过来了。
“无琊啊,你来得正好。”楚越凡看见无琊二人露出笑容,然后走了过来道:“今日是你哥哥的生辰,我便给他送了一把好刀。哦对,再过七日也是你二十岁的生辰,我已经差人去路阮大师那里求了一副字,到时赠予给你。”
“谢谢父亲。”楚无琊虽这样说着,但心里也不是滋味。
楚越凡抚着楚无琊的肩膀,道:“二十岁,便是成人了,到时为父会集结全门上下给你庆贺弱冠大礼。”楚越凡说完又拍拍他的肩膀,“你跟你哥哥聊聊吧,我还有点事务需要处理。”说完,楚越凡便离开了。
楚哲见父亲走远,便酸酸的说道:“父亲给我送了名刀,却要给你送字画。小弟,你还真成个文人了啊,哈哈。”
楚无琊淡淡道:“文有文的好处,待我考个进士,照能扬眉吐气。”
“哎唷,说的好听,别到时连个秀才都中不了,堂堂武学世家却出了个蠢书生,这要传出去,还不叫外人笑掉大牙!”楚哲讥讽道。
楚无琊也懒得理会这个目中无人的哥哥,“阿平,我们走。”
“等等!”楚哲看见阿平手中捧着的东西,走了过来,“哟,这什么啊,送我的贺礼?”楚哲拿起刀来一看,故作惊讶道:“呀!青鸾啊!好刀啊!”然后操起手中的鸣鸿,道:“啧啧,可惜呀,现在我有了它,你这破刀我可瞧不上眼,你还是拿回去自己用吧。”
楚哲把刀丢给阿平,忽然又一拍脑门,道:“哎呀,抱歉了弟弟,我给忘了,你如今是废人一个,使不得刀,哈哈哈哈。”说完,大笑着扬长而去。
阿平在一旁恨得牙齿紧咬,楚无琊则是看着他哥哥离去的背影,眼神淡漠,一言不发。
阿平忿忿道:“二少爷,咱就这么受着?”
“这并非受着,而是忍着,如今我斗也斗不过他,在家中地位也不及他,我能如何?”楚无琊虽然这样说,但那眸中分明流转着一丝恨意,他倒不是怨恨这个兄长,而是恨自己的无能,自从他失去修炼武功的能力,便始终觉得无颜留在楚刀阁,因此终日藏在房中,苦读贤书。况且,那楚哲已踏入了二脉融通的境界,而他楚无琊,却连一气入门的门槛都为摸着,只能算是个末流之辈,他又能将楚哲如何?
楚家立足江湖多年,靠的就是高强的武功,再加上如今蒙元覆灭,大明初建,江湖上更是一片混乱,若非楚刀阁中高手如云,以武治境,恐怕这中原一隅都不得安宁。所以这江湖乱世,文与德,只能屈居与武道之下了。
好在这些年间他除了读书,锻筋炼骨也不曾落下,与寻常武者斗个百八回合确是不在话下,可即便如此,楚家上下也无人看好他,毕竟一个人筋骨再强,若没有内力,也绝无可能成为高手。
阿平是府中唯一一个与无琊亲近之人,他怎能不懂无琊的心思,见无琊如此憋屈也是于心不忍,想了想道:“少爷,我有一计,可助你解解苦闷。”
且说楚哲大公子挖苦了弟弟,小人得志,此时正洋洋得意的挥舞着父亲赠予的宝刀,脑中想着武功口诀,心里却念着两个小妹,因此那手里的刀根本就不听使唤,东摇西晃,如同耍花枪,逗得一旁家仆暗暗偷笑。
“笑什么笑,给我滚出去。”楚哲听觉倒是敏锐,有些恼怒的喝道。
几个家仆刚走,又有两人走进院中。楚哲以为是家仆,大怒道:“狗骨头,还敢进来?”
楚哲抬头一看,原来是弟弟楚无琊和他的书童,没好气的说道:“你俩来这作甚?”
楚无琊并未作答,而是指了指楚哲手中的刀,说:“鸣鸿刀重八斤三两,算是重刀,握刀之处应是在刀柄上端,你握着底端,如何不晃?”
楚哲一听,自觉丢面,道:“你!你偷看我练刀?”
楚无琊摇头道:“并非偷看,而是指点。我虽功力低微,但各路招式、口诀、心法样样精通,你方才所练的‘龙蛇三式’更是烂熟于心。”
“哼,不需你多管闲事。”楚哲只是拒绝,并未反驳。因为楚无琊所言一点不假,如今的他,说是饱览天下武学也不为过,且他脑力惊人,过目不忘,因此说他指点别人练武,的确是绰绰有余。
此时楚无琊仍是眼含笑意,自顾自的说着,“刚刚你劈刀一式力量过于刚猛,致你重心不稳,若敌人斜来一刺,你定当躲闪不及。横斩一式用力不均,若敌人借势反挑,你手中兵器必被打飞。”
楚无琊还未说完,阿平便已在一旁笑出声了,楚哲也是听得满脸涨红。
“你住嘴!”楚哲羞恼道。
但楚无琊不依不饶,“还有你那扫底一式,速度过慢,根本击不中敌人足部,反而会暴露自身上盘,破绽明显。”
楚哲终是忍不住,恰好手中还提着刀,一怒之下,便向无琊斩了过去。
这一刀斩得势大力沉,远胜他修炼时的力度,刀影在空中划出半道圆弧,直劈楚无琊的面门。楚无琊虽内力空虚,但筋骨却极为灵敏,且先前他早有防备,只见他挪身侧闪便轻松躲过,随即又向后连退数步,道:“恼羞成怒,便要手足相残了吗?”
“弟弟你言重了罢!咱兄弟俩切磋一下武艺有何不妥?”楚哲说道,他见无琊轻松躲过一击并未惊奇,因为他早就知道他这个弟弟虽然内力全无,但这些年在房中不仅读书,还偷偷修炼筋骨,祈愿有朝一日还能恢复内力,重立江湖。
楚无琊闻言,心知今日之事不得善了,见楚哲已持刀横与身前,摆好了架势,这分明是想借机狠狠羞辱自己。
既然这样,那我楚无琊也绝不是畏首畏尾之人!心中一念至此,也不再犹豫,道:“也好,那我便会会你这个大哥!”这大哥二字咬的很重,说完又转头道:“...阿平!”
“少爷,接刀!”
阿平早就会意,当即单手握住刀鞘,用力一甩,刀身咻的飞出,楚无琊纵身跃起,接住刀柄,再借势向前一滚,便使出一记“弹腿刺刀”。这一刀刺得不快,但却极准,楚哲见势,横刀一挡,再顺势侧闪,只听滋啦一声,青鸾刀尖在鸣鸿刀身之上划出一道深痕,擦出火星点点,虽看着触目惊心,但也化解了攻势。
此时无琊半身已冲过楚哲一侧,见招式被解,当即收刀,欲向楚哲下盘砍去,怎料楚哲双手紧握刀柄,向前猛推,恰好抵住青鸾刀,无琊力道不及楚哲,因此手中的刀便是慢了半拍,楚哲一眼看穿对方所想,回身用腿一扫,反倒先一步击中无琊。
无琊腿上遇袭,膝盖一软,就要跪倒在地,索性竖刀插向地面支住重心。楚哲见一击得手,不待无琊身形维稳,就又是一刀劈来,无琊见躲避不及,只好躺倒在地,一手握刀柄,一手持刀背,挡在胸前。
铛!两刀相触,响声震耳欲聋,刺得无琊耳鼓生痛,右手还好,可那抓着刀背的左手虎口已然震裂,险些脱手。而楚哲也是双臂发麻,手上发软。
但二人只如此僵持了数息,无琊便一个翻滚站了起来,退后几步,作出防守姿态,但左手见了血,口中喘息也愈来愈重。
无琊心道:“我使不得内力,而他已有十年功力,再这般打下去,我讨不到便宜不说,受伤就麻烦了!”
楚哲道:“如何?弟弟还要指点我练武吗?”
无琊道:“你学武不精,本就该虚心听讲,况且我方才所说并无过错!”
楚哲冷笑道:“呵,还嘴硬?那便再吃我一刀!”说罢,单脚踏地,猛地冲起,楚门轻功瞬时使了出来。
这一刀来势极猛,可见楚哲没有丝毫留手!阿平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想要阻止却已然来不及了!
“住手!”一道威严之声传来,正是祖父楚正阳,楚哲见此也不敢造次,但刀已挥至无琊眼前,即使往收回,仍是有八成力道砍到了楚无琊的青鸾之上,楚无琊没有内力,根本顶不住这一击,只见他连人带刀直接是飞出三丈之远,然后重重摔落在地。
楚无琊只觉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