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没错,就是土耳其庄园,那非常适合打猎。”将军口若悬河的说,“可惜我现在才决定去稍许晚了点,老早有人捷足先登了。但那没有什么关系,我相信那帮笨手笨脚的呆头鹅正面对一大群飞禽走兽束手无措呢。那些宝贝儿都将是留给我的,都是我的,因为他们是却只知道跟风的蠢家伙。到时候你瞧好了,我只要小试牛刀,真的,在一群外行人眼里,装装样子就能让他们目瞪口呆。”
柯沫张着双渴望的眼睛盯着那个口若悬河的男人说:“这样说来,您是要带我一起去?最起码的说,有这个打算没错吧?”
将军从自己的自吹自擂里回过神来注意到柯沫渴望的神情便马上明白了她这一暗示,不漏声色的笑了笑,随即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不,不,亲爱的,没那回事,你瞧瞧你现在是多么的弱不禁风,户外的长期活动只能令你更加虚弱。”
“可我以为适量的户外活动对我的健康大有裨益,我多么需要这么一次机会啊,请您千万别拒绝我。”柯沫楚楚可怜的恳求道,眼里含着热泪,好像一个拒绝的答案就能使她嚎啕大哭一样。
“你得听话小宝贝,要知道我是不会害你的,谁都会害你但我一定不会。”他就这样不留余地的拒绝了她。直到她失望透顶的离开书房,将军才忍俊不禁的大笑起来,刚刚柯沫楚楚可怜的样子真叫她不由自主的想去逗弄一番。总的说来,逗柯沫哭比逗她笑更令将军感到心满意足,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病态的快乐。
他并没有丢下柯沫的打算,刚刚所说的一番话,做出的不近人情的样子都是为了逗弄她。即使麦将军对柯沫仍怀有偏见,认为她恃宠而骄,但近段日子以来他的火气已经大大的减少了。所以说他之所以拒绝柯沫并不是出自真心的拒绝她,而是听凭自己的兴趣去伤害她,反正他十拿九稳的认为,只要他对这场游戏感到厌烦了,随时随地都有权结束,而对方则会对他的慷慨感恩戴德。
对于麦将军的这些想法,柯沫几乎一无所知,她只觉得自己近来诸事不顺,好像谁都要站出来与她为敌一样。孤立无援的处境使她禁不住顾影自怜起来,往往到了这时候关于叶浮生的那段记忆就像定好的闹钟一样,准时的折腾起来。事情已经过去相当一段时间了,虽然事实前后加起来不过一年的光景,在柯沫看来,现在的这个时候,小叶浮生都已经考入大学了。这样的想法自然荒唐可笑,当叶浮生摇身一变成了威严十足的将军,她的待遇就全变了,什么公主,什么贵妇,统统成了不值一文的小丑。
即使到了这时她仍觉得自己当时和叶浮生的决裂不能全怪她,无论如何,他都不可避免的担起一部分责任。当时情形严峻,她昔日的冤家正摆着一张得意洋洋的嘴脸,幸灾乐祸的瞧着她,一心想看她出丑。柯沫彻底被她激怒了,她想到在拉斯托马时她曾像个可怜虫一样对她摇尾乞怜,非但没得偿所愿,反倒被装模作样的羞辱了一通。她那时只一心想要报仇雪恨,可偏偏叶浮生要拿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纠缠不休,忍无可忍才朝他发了火,而他倒愈演愈烈,一气之下掉头就走。他怎么那样不懂得察言观色,非要给她的火气火上浇油,难道他看不出她对常普夫人恨之入骨吗?难道他看不到常普夫人那张惟恐天下不乱的嘴脸吗?
柯沫被逼无奈朝他发了火,一气之下说了些过头的话,导致他们美好关系的决裂,真的全是她咎由自取吗?柯沫所谓的过头的话就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称之为诀别的话:“谁会喜欢你,丑八怪!”她以为自己盛怒之下的话伤到了他的自尊,当着薇拉和外人的面不给他留情面,使他感到难堪,悲愤交加才选择一去不返的。她毫无道理的怪他心胸狭窄,做事太过斤斤计较,得理不饶人,但她始终并不是这么认为的,这不过是撒气时拿来泄愤的,不能当真。
知道后来她才感觉出真相并不像她起初想的那样简单!他悲伤不是因为被当着众人的面叫喊“丑八怪”,而是得到了令他肝肠寸断的答案。一切都是“淮渡夫人”这一称呼惹的祸,或者说到底一切都是多嘴的常普夫人的诡计,她故意泄露她的事,还把她推到一个贪慕虚荣,没有好好尽到自己妻子义务的女人。直到想起了这些她才头一次回想起了自己这个最初的身份“淮渡夫人”。以前她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他们都自以为是的认为她是位单身的无依无靠的姑娘,柯沫并不认为他们这样一厢情愿的想法有什么不好。关于这点她也没刻意隐瞒过,她对自己的婚姻状况就像麦达先生对待自己的衰老症一样坦坦荡荡。如果有人这样问她,她一定会毫不在意的回答:“没错,我的确结婚了,那是很久以前,而且我已经不爱他了,没错,我们断绝了关系,离婚吗?并没有,但对于一段婚姻来说,还有比我不再爱他了这句话更能证明我们的关系断的彻底的吗?”
柯沫这才想到叶浮生不辞而别实在是和她的婚姻状况有很大关系,简单的说,他为恋爱的一方没把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而气恼。他很在意这点,这是显而易见的,但柯沫却不以为然。因为她打心底里认为自己跟淮渡,那个天性怯懦的木匠完全脱离了干系,“淮渡夫人”这一称呼也与她无关。如果她走在大街上,有人在背后招呼她:“淮渡夫人!”她铁定头也不会回一下,自顾自的走开。所以她认为叶浮生对她是有夫之妇的事感到耿耿于怀,在她看来简直是无理取闹。
“嘿,你睁着一双白痴的眼睛干什么!”麦将军径直冲到床边,一边抓起她的胳膊,那感觉就像抓住一根竹竿,但柯沫并没有反抗,就算把胳膊扯下来她也不会挣扎。
“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心里想着的那个混蛋是谁!你别想袒护他!”他瞪着双冒火的眼睛,那是在他感到自己的威严受到侵犯时的表现。
但不论他威胁她什么,说要把她赶出家门,像乞丐一样的在街头饿死都没有用,她的表情分明在告诉他,她什么都不在乎。
“嘿,别想,谁都别想!”将军恶狠狠的说,“说实话,你当初一意孤行的从轮渡上跳下,不顾一切的回到这里,并不是一时鬼迷心窍,而是早有预谋对不对?你说你爱我,其实都是为了蒙蔽我,让我像个冤大头支付你的衣食住行,却趁我不在的时候跟那个男人偷偷约会?嗨,告诉我他是谁,哦,等等,我想我知道是谁。”
他若有所思的说:“该不会是麦达吧?哦,该死,不可能,那不过是个糟老头。”
柯沫突然呕吐起来,被子上全是污垢,她胃里一点食物都没有,吐出的全是胆汁,用年轻医生的话形容是:吐出的全是相思。
“柯沫的相思病已经倒了回天乏术的地步了,但该死的我真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因为这事看起来与我无关。”麦将军烦躁的想,他多想把那个凌驾于他尊严的男人揪出来,那个胆大包天的人,竟敢在他的地盘暗渡陈仓!可是关于他的决心,柯沫却不愿意配合,她现在几乎连做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半死不活的趴在床上,一张嘴除了倾吐相思什么用场也派不上。直到这时,她感到自己浑身力气被抽干,却仍未意识到死亡近在咫尺,或者死亡是不是很重要。
将军得到的医嘱是,“心病还需心药医,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如果她不愿意对我开诚布公的话。但我认为,多到空气清新的地方对她的胃口有好处。”
“但她好像瘫痪一样,没有一个支撑根本站不起来。”将军有些不情愿的说,“我的确要到土耳其庄园打猎,总不能带上个病人,那多累赘啊,会败坏兴致的。”
“将军应该带上她一起去,如果将军还记得她在您生病时是如何无怨无悔的俯视您的话。”代替柯沫端咖啡的梅吉说了句。
无论这件事的促成过程有多么的犹豫不决,曲曲折折,多少的不满抱怨,最终他还是找了件干净的衣服抛到了皮包骨头的身上,他曾说如果不是柯沫不分白天黑夜的睁着眼他早以为她活活的饿死了,但他逐渐发现她迷茫的睁着眼时更像死不瞑目,于是他嫌弃的不愿看她,说话的语气也没有了丝毫温度,不带感情,甚至连怜悯都不存在:“一个小时之后让我看到个生龙活虎的你,否则我将要把你乘坐的马车退回去,去土耳其庄园,骑马更能尽显我的英姿。”
马车上的柯沫昏昏欲睡,好像随时都会昏阙,但与一个小时之前的她相比显得有生气多了。无论如何,她是多么的珍惜这次外出的机会,即使走路摇摇晃晃,四肢乏力,胃里分明什么东西都没有却翻江倒回的搅动,她还是认为自己能从这次外出中得到什么,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麦将军在大道上兴奋的东张西望,每逢碰上新鲜事他都是这副喜形于色的样子,对于身后缓缓行进,可以说是拖他后退的马车他连想都懒得想,自己反倒越走越远。只有一次他突然问紧随其后的仆人:“那个瞎眼马夫呢?”
“他不告而别啦,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仆人如是说。
“不打算回来了吗?”将军问。
“一去不返啦,看样子是的。”
麦将军感到如释重负,越发显得神清气爽起来,现在唯一惹他厌烦的恐怕就是他原先一心想得到的女人。原本指望她给自己添光加彩,现在却成了甩也甩不掉的包袱,最令他感到难以容忍的还是她这莫名其妙的病,无外乎对他是一种蔑视。对于一个有身份的人,这样的做法难道不是直接的侮辱吗?
他不愿意去管她,这样只能令他自寻烦恼,如果来之不易的出油机会被这样一件惹人不快的事打扰,那就实在太不值得啦!柯沫已经卑微成了一件惹人不快的包袱,他根本懒的将她驮载背上,而宁愿用一根绳子拴着它,在前面半死不活的拖着。因为柯沫完全不在乎这些最初她引以为豪的东西,她简直是个无知无觉的人,所有见到她的人都会这么说,她们会予以她同情,这全部取决于她和曾经风生水起的柯沫小姐有多么大的差别,她现在越颓废,她们的同情之感就越强烈和发自肺腑。
与其说柯沫不在乎将军无时无刻对她表示的蔑视,烟雾,倒不如说她根本没注意到这点。自从她重病缠身,她当然不愿这么认为,对于自己是个病人的事实她觉得简直荒谬。她所表现出的有气无力是因为她乐意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态度,而不是真的身患重病,一切的茫然惆怅都是她主动营造的,无论别人信不信。
土耳其庄园是摩马城以北的环境优美,备受赞誉的远郊,但其实并没有多远,以麦将军迫不及待的速度算起来,清晨出发,日薄西山时就能顺利到达。这是一条平坦的康庄大道,常常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地上几乎没什么积雪,全被过往来去的脚印,马蹄,车辙踏的泥泞不堪。正值狩猎的热潮,她们在路上曾碰到过两辆拉着西班牙移民的先生和他们年轻的情人的马车,与麦将军的急切心情相比别的旅客则显得气定神闲,他们的马车慢慢悠悠,随时都愿意停在路边做一些与她们的旅行毫不相干的事,打猎在她们的生活中简直微不足道。而将军自然不同了,他一心想着在狩猎中大显身手,所以在速度的问题上从不松懈,好像他稍微放慢速度就会失去一些掌声,欢呼和爱慕的眼神。
土耳其庄园并不是名副其实的庄园。它是一片偏僻的村落的统称,因为村子后是片广袤的森林,自古以来就一直是狩猎者的天堂,每每到这时候总是人满为患。马车栓的到处都是,各个旅馆全都挂出没有空房的牌子,森林里的野兽,鹿群早在一些后来者尚未到来之前就成为一种牺牲品被带走了。也就是说,你穿梭于林间最常碰见的不是野兽,不是野兔而是你的同伴。
麦将军丢下柯沫,把她交给旅店里的仆人,也不问她个人的意见就自己背起了猎枪和一些刚结实的同伴到森林里去了。柯沫对他这样的安排没表示任何异议,正如前面提到过的,此时将军对她的态度于她无关紧要。来到一个新的环境她的病却没像医生意料的康复过来,有气无力依旧是她的常态,她常常坐在一个角落里一动不动,来来往往的人看到她这副与众不同的样子总要驻目欣赏良久,他们断定她是个婚姻遭到打击而失魂落魄的女人。尽管如此谁也没想上前跟她搭话,他们识趣的直到这样做只能无功而返,因为她坐在那儿,像个中世纪岌岌可危的雕塑。
“您得吃点东西夫人。”一个背着大提琴的男人递给她一块三明治,分明是好意,口气却出奇的平淡。
柯沫无精打采的扭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掠过一层光彩:“嗨,拉大提琴的亨伯特。”
亨伯特坐在她身边,仔细打量她形销骨立的身材,说:“是因为没了音乐的滋润才变成这样的吗?”
“并不是的亨伯特。”柯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