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茶坐在后车厢,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再移开视线,凝着坐在副驾驶室上一言不发的池申旭,蹙起的眉头从上车开始便没有舒展开,眸底凝重一片。
“池,你要带我去哪。”
她万万没有想到捐献者竟然是那个司机,他把心脏连同眼角膜,耳膜都捐给了小濯,那他呢,有没有找到匹配的器官。没由来的开始担心他的安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攥紧成拳头,手心湿润一片,重重咬着下唇,柳眉蹙得更重。
好半晌,都没有人回答她说的话,轻音乐却从副驾驶上传来,眸底不易察觉的闪过一丝愠怒,心口燃烧起怒火。
“到了那你就知道了。”
鞠晗那清冷,平静如水的嗓音倏地响起。
漠茶转过头,凝视鞠晗那张面无表情且无可挑剔的脸蛋,心脏在看到她那空洞,毫无对焦的双眸时狠狠刺痛了一下,就像被针扎了般。眸底闪过一丝精光,瞄了眼坐在副驾驶上的池申旭,唇角微不可察的微微扬起,暗暗计划着。
“鞠晗,你能帮我张纸巾吗,我的鞋被弄脏了。”
鞠晗一听,狠狠拧眉,心跳好像漏了几拍,暗暗深吸着空气,抿了抿略显干燥的唇瓣,压下心底的慌乱。在四周摸索着,找寻着那个她所不知道位置的纸巾,可无论她怎么搜寻,摸索,都找不到纸巾盒的位置,暗暗咬紧牙根。
“那个纸巾盒不就在你的左手边吗,你怎么会找不到。”
漠茶凝着鞠晗那慌乱摸索的动作,适当的柔声提醒,毫不意外的看到鞠晗怔楞在车座上的反应,眸色深了几分,眸底尽是不加掩饰的痛楚。
鞠晗的眼睛果真出了问题,从她刚才的动作来看,很明显就是还没能适应失明,说明就是刚失明。而她和池申旭也是最近才结婚的,可现如今,鞠晗失明了,池申旭却复明了,这让她不由得暗暗揣测这段时间这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鞠晗怔楞了半秒后,唇角僵硬的微微扬起,脸色有点不自然,将左手边的纸巾盒递到坐在她右手边的漠茶,随后双手老实的放在膝盖上,整个人宛若雕像般一动不动的坐在车座上。
漠茶接过后,却没有按照她刚才说的取出纸巾擦拭鞋子表面,而是将纸巾盒放在自己的身边,眸光没有从鞠晗脸上移开,两道眸光是那样的犀利。
池申旭透过后视镜,看着坐在后车厢的两人,暗色双眸仿佛能够吸尽一切事物般深邃,看向鞠晗的眸光是那样的阴鸷,危险,深不可测。
“到了。”
漠茶听到司机的声音,眸光方才从鞠晗脸上移开,打开车门走下车,看着面前这座墓园,没由来的,背脊一阵阵发凉,僵在原地,全身止不住的轻颤。
“池,你把我带到这个地方干什么。”
这里是墓园,是人死后埋葬的地方,而池申旭把她带到这个地方到底是要干什么,不是说要去找林桦吗,那应该是去养老院找他的才对。
“林老先生就在这里。”
倏地,瞳仁骤然一阵紧缩,背脊一僵,顿感晴天霹雳,整个人一动不动的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数退去,煞白煞白的。怔愣了几秒后,唇角牵强的微微扬起,僵硬的望向站在她身边的池申旭,止不住的吞咽着唾沫,艰难的压下心里的惊骇,“池,你在胡说什么……”
池申旭缓缓转过头,凝着漠茶那近乎透明的精致小脸,有点难以启齿,轻叹声止于唇边,径直往墓园内走去。
漠茶凝着池申旭远去的背影,心里一惊,顾不得别的紧随其后,跟着他的步伐来到一座墓碑前。弯着腰止不住的喘息着,直起身与他擦肩而过,待看清墓碑上贴着的遗照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大脑有短暂的空白,心脏“咚”的狂跳一下后再无任何动静。
遗照里的人是林老先生?!那个坐在轮椅上,会温柔的跟她讲他曾经犯下的罪的老人,那个会在她离开前会温柔祝福她获得幸福的老人?不,这怎么可能,这里面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他。
“池,你是不是搞错了,林老先生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养老院吗。”
“一个月前,林老先生忽然晕倒,经医院诊治,是突发脑溢血,临死前得知有一个小男孩需要器官移植,便把自己的眼角膜,耳膜,以及自己的心脏捐给了那个年仅五岁的男孩。”
池申旭说着,故意停顿了下来,如淡水没有波澜的双眸静静注视着漠茶那张脸,没有打算在继续说下去,相信以她,是能够猜出他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是什么。
漠茶没由来的屏住呼吸,怔怔看着墓碑,心口涨涨的,有点窒息,池申旭说的在耳畔止不住的回荡,就像一首曲子。
小濯今天刚好五岁,接受心脏移植手术也是一个月前,种种时机都是那样的吻合,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要是再不清楚,就真的是太愚蠢了。那个小男孩很有可能就是小濯,老先生在临死前,把他的心脏和眼角膜,耳膜都捐给了小濯,现在他的心脏正在小濯的身体里跳动着,他虽然死了,却在用另外一种方式延续着他的生命,她是真的没有想到救了小濯的生命的人竟然会是他。
迈着沉重如灌了铅般的步伐,来到了他的墓碑前,垂下眸,凝着遗照中那个面带笑意两鬓发白的老人,心,犹如刀绞,泪水从泛红的眼眶滑落而下。倏地,跪了下来,弯下身子,在冰冷地面上不断磕着头,疼痛从额头传来,却远不及得知这件事的疼痛来得令她感到痛苦,难以承受。
“林爷爷,谢谢您,真的谢谢您。”
千言万语化作这剪简短的,却又是异常的沉重的一句话。
好半晌,缓缓站起身,通红的眼眶闪烁着点点泪光,巴掌大的小脸布满泪痕,如扇的卷翘睫毛上甚至还挂着泪珠,唇角却洋溢着浅浅的弧度。倏地想起什么,转了个身,凝着池申旭那张面无表情的温润脸庞,微微眯起双眸,总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劲,林爷爷怎么知道小濯需要这些东西。
“池,林老先生怎么知道小濯需要做器官移植手术的?”
“是我告诉他老人家的。”
倏地,沉入磐石,醇厚的低沉嗓音在仅有他们两人的墓园响起。
漠茶听到裴尧那熟悉的嗓音,身形一震,平稳,有规律的心跳的在听到他的声音那瞬间好似漏了几拍,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开来。在原地怔楞了几秒后,僵硬的循声望去,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裴尧,瞳仁止不住的不断紧缩,全身的血液似停止流动。
三个月前,那个说着最无情的话语的男人回来了,秋日阳光照在他身上,竟有种逆光的柔和,那张线条分明的俊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峻,阒黑双眸承载着她所难以理解的情绪。他还是跟三个月前没有多大变化,还是一如既往能够轻易撩拨她的心弦,可唯一不同的是,曾经那头过耳的墨黑碎发现如今竟然变成了板寸,有着立体的五官线条变得更加明显,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的,就连唇角噙着的浅浅笑意都是那样的阳光,与之前那个时而深沉,时而温柔的他可谓是迥然不同,就好像换了个人。
眯起双眸,眸底的涟漪转瞬即逝,恢复如常,压下心口的躁动,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攥紧成拳头,圆润指甲深陷皮肉之中。
三个月后,他变得令自己感到陌生,可是这又如何,她永远不会忘记三个月前,他对自己说的话。现在的她和他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他怎么样,都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看了几秒后,缓缓转过身,继续凝视着帖子墓碑上那张遗照,默不吭声。
裴尧凝视着漠茶那窈窕的背影,想起她那泛青的脸色,眼睑下方严重的黑眼圈,没有光泽的发丝,宛若稻草,整个人消瘦得不成样子。猩红着双眸,眸底尽是不加掩饰的痛楚,心,犹如刀绞,舍不得移开眸光,即便这种看着她的背影就等同凌迟着他的心脏般也不忍移开。
他又一次无情的离开她三个月,从夏季再到秋季,这段时间,他不再去看有关她的新闻,也不去听有关她的传闻,想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现在三个月过去了,他终于见到他心心念念的小女人的,不想,却看到这样一个骨瘦如柴,风一吹就能吹倒的她。
这三个月为什么她不好好休息?为什么不注意饮食吗?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
意识到这些,他的心,便好痛,她会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自己那时候说的那句混账话,为什么他总是不懂得珍惜这样美好的一个她,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伤害她的事,他裴尧就是一个混蛋啊。
眯起双眸,眸底尽是自责,重重咬着唇瓣,扬起手往自己的脸上扇去,一个又一个,不曾停下,即便脸颊被他打得生疼生疼的都没有停下,想要把自己打醒。
漠茶听着身后传来一下又一下清脆的巴掌声,如淡水没有波澜的双眸没有丝毫涟漪,精致小脸面无表情,不时眨着双眸。
倏地,巴掌声停了下来,偌大墓园恢复寂静,下一刻,沉闷的声响再度响起。
好半晌,漠茶终于有了反应,缓缓转过身,垂下眸,居高临下的睨着裴尧跪在冰冷的地面,眸色深了几分,小脸渐渐蒙上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裴尧缓缓仰起头,深情凝视漠茶那面罩寒霜的小脸,心脏狠狠抽痛着,心口涨涨的,有点窒息,抿了抿唇,“茶茶,只属于你的尧回来了。”
话音落下,时间静止不走了,周遭空气都跟着降至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