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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下山

宋时僧人圆寂要火葬,张宝儿哭了半晌,见智行禅师身体已然僵直,知道复生无望,便跟郭红衣一起寻来干柴,围成火葬柴堆。大火烧了两个时辰,待到火灭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郭红衣道:“张兄弟以后有何打算?”

张宝儿摇了摇头,说道:“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处。”

郭红衣道:“咱们男女有别,我也不便久留。你日后若是行到襄阳,一定记得来找我。”

张宝儿点了点头,望着远处的朝暾,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张宝儿又呆坐半日,直到这树林里面热闹起来,这才回神。自言自语道:“那鸟儿、花儿都有家,哪里却又是我的家呢?师父曾说万不可再回去少林寺,可不去少林寺又能去哪里呢?”

张宝儿又一想:我们师徒本来从泉州而来,要北上嵩山,就算不去少林寺,也要去江北之地游历一番吧,也算不辜负了此行的目的。想到这里,张宝儿便脱下外衫铺在地上,将师父的骨灰划捧到衣衫上,包起裹成一团,置在怀间。待起身时,又瞧见师父不曾服下的那颗十香返生丸。这药丸被郭红衣重新放回锦盒之内,搁在地上,显得无比孤零。张宝儿将那药丸捡起来,揣在怀中,然后缓步而行。

荒山野岭之间,一个瘦骨棱棱的少年黯然行路,说不尽的孤单寂寞。

张宝儿行了半日也不曾见到大路,只在这密林里盘岖而行,翻过一座小丘,山势更加崎岖。张宝儿又想到师父,不免又满心凄凄,自小就与师父在药王院担杂扫除尘,略大些便跟师父上山采药,闲来诵经礼佛,生活甚是安逸。可此时师父圆寂,自己却好像失去了一切。一念至此,沾包儿不由得停住脚步,回头向智行禅师圆寂的方向噙泪叩头。

良久,张宝儿起身,环顾四周,见前面山势更陡,后面郁郁葱葱,再往上看云绕雾锁,约见一笔峰隐隐,原来此处势已不低,林子更密,周间不乏有合抱之木。忽见丈余远处有几块碎石,上下罗列,似如台阶,走近了发现是一条荒废的小径。周围草木繁盛,不走近细看原也不容易发现,碎石杂乱铺设,上下间距颇远,却也能垫脚。

张宝儿拾径而上倒不费力,行了约二三里远到了山顶,见一堵破败的围墙,绕到围墙前面,原来是一座荒芜的寺院。这寺院的山门塌了大半,仔细辨认门匾,却是“南斗寺”三字,原来自己从小径上来之处正是这南斗寺的后山。

时下蒙宋开战近三十年,此地已是战火过处,但见断壁残垣,倒不足为奇。想三年前跟师父第一次下山,虽没有看到经书里写的赤地千里、哀鸿遍野,但也见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病无所医。

张宝儿见此间荒芜了一座大寺院,倒也没觉得意外,踏步从断墙处进了寺院。寺院内杂草丛生,已至腰胸之间。张宝儿再瞧日头,却发现日头将晚,原来不知不觉间,张宝儿竟然在这大山里面转了一整天。张宝儿绕寺内大殿转了一周,发现这大殿虽破,殿顶坍塌,但神龛下面却也是个不错的容身之所。眼见天色向晚,不如今晚就在此过夜了。

张宝儿打定主意,就去寺院的柴房、偏殿内找来几件铁器,再来到寺院的后山,选了处土质松软之地,掘挖出一个大坑来,又将师父的骨灰归置在坑内,起身的时候发现了那颗“十香返生丸”。张宝儿将锦盒打开,发现药丸的蜡皮完好,便将药丸裹好,放在骨灰旁,一同掩埋起来。等到张宝儿忙活完了,不觉泪水又湿了双眼。

张宝儿呆坐半晌,又搜罗数抱杂草枯枝,细加掩盖。忙活了半日,日已偏西,张宝儿腹内咕咕作响,寻遍寺院内外也没找到能吃的东西,连口干净的水也没有寻到,便回到大殿内的神龛之下,胡乱铺垫了些杂草,倒头而睡。

张宝儿躺了约莫有半柱香的时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忙活了一天而且滴水未进,不仅腹内饥肠辘辘,嘴里面也感觉唇焦舌敝。暗忖:在这野外荒寺挨一晚倒是不难,怕是到了明天只会更饿。如此饿上几顿,却还如何赶路啊?张宝儿心里盘算着,又想:不如下山碰一碰运气,若能找个农家化点吃食,填裹肚子,也是好的。

张宝儿起身出来,到了寺门之外。从南斗寺山门前往下一望影影绰绰,屋宇隐隐,原来这山下不远处就是一座城镇。山前比起后山的崎岖荒芜倒是另一番景象,树林虽密却错落有致;一条石阶层叠而下,阶畔护栏支离破损,虽年久失修,倒不失昔日磅礴之相。

张宝儿沿石阶下山,一盏茶的功夫就来到了山脚下,再走出去半里路就见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张宝儿跟随几个挑担的行人赶路,须臾间来到一座城门下。

城门门洞上方隶书“驿州”二字,城门墙下东倒西歪着几个的衣衫褴褛的乞丐,疏懒地沐浴着最后的斜阳。城门处有一队宋人的官兵把守,正吆五喝六地催促行人进城。

张宝儿进了城,沿大路行了几步远就到了一处集市之所。此时夕阳半隐,集市内却是灯火通明、人形涌动,叫卖声此起彼伏。

张宝儿此前是少林弟子,在荤食摊不敢多瞧,只瞧一些和菜饼子、果子翘羹、糍糕、烧饼。可惜兜里无分文,还欲张口,脸已赤红。

张宝儿虽然常去山里采药,却从未单独下山化过斋饭。虽然常听师兄师们讲述,如何下山化缘、云走四方等等,但是“饮水方知开源不易”。如今是第一次化缘,当真是难乎其难。无奈又腹内咕咕无粮,为了能填饱肚子总要舍却面子。张宝儿踌躇再三,深吸两口气,走到一个馒头铺前。

张宝儿刚要开口,就瞧见店内被推搡出一个大胖和尚。馒头铺门口的小伙计忙侧身闪在一旁,给大胖和尚让出一条道儿,紧接着一个双手挂着白面穗坠的店主模样的大汉,拿臂肘推搡着大胖和尚,使劲地把他推了出来,嘴里还大声地呵喊:“你这假和尚也忒不讲理了,我这馒头铺也是有本的生意,管不起你这兼人之量的大肚囊皮。大伙都来评评理,问你要度牒你又没有,莫要刮个光头就混充出家人,布施给你两个雪白喷香的大馒头已是瞧在了佛祖的金面,你再敢胡搅蛮缠,可不要怪我们老实人报官了。”

那大胖和尚额头上沾着白色的面尘,一脸的无所谓,一边摔打着大袖子,一边来回掸着满是油污的僧袍,口气也毫不示弱,回道:“你这掌柜的齁小家子气,不就是几个馒头么,赊不起账还做什么生意?你看爷像是没银子花么?告诉你,好多人排队给爷送银子呢。我是看你正经做生意的铺子才进来的,叫花子上门都没有拿棍撵的道理。哼,你这馒头我还不要了。”大和尚说着从怀里掏出两个馒头,就要丢在馒头铺门前的竹钵篮里。想来这大胖和尚一定是饮噉兼人,区区两个馒头也不够塞牙缝,索性就不要了。

馒头铺的伙计在旁边正端瞧着这大胖和尚,忽见他从脏兮兮的僧袍里掏出两个馒头,馒头上点点指印黢黑,说话间就要丢进这摆满了馒头的竹钵篮里。小伙计一惊,慌忙伸手去拦着,嘴里一口江北口音,急道:“别介,别介!”生怕那大胖和尚的脏馒头把竹钵篮里的其它馒头给弄脏了,脏了可就不好卖了。

大和尚把馒头丢来,小伙计伸出双手却只抱住了一个馒头,另一个馒头却磕在竹钵篮下面的杌凳上,滚落下来,正好滚在张宝儿的脚边。

小伙计端瞧着手中的那个馒头,本来雪白的馒头上沾满了乌七八糟的黑手印,像是掉进了卤浇子锅里一般,眼见是不能卖了。

馒头铺的掌柜仍不进屋,接着大胖和尚的话茬,高声道:“佛爷您可慈悲吧,我这小馒头铺子可花不起银子。两个铜钱一个馒头,我都干了半辈子了。你要是有银子便去那翠香楼,可别拿我们这小本儿买卖开涮。你还别说叫花子,花子也没有上我馒头铺的理儿,我这里面只管买卖馒头,不坐客吃食。”掌柜的言下之意:叫花子讨饭都是讨一些顾客吃剩下的残羹剩饭,没有到饭铺里讨要整菜的道理。

旁边有几个围观的散客货郎也纷纷插嘴:“这大胖和尚还开口银子闭口银子的,这年头谁有银子还来咱们这种地方啊,我都有年头没见过银子面儿了。”

“叫花子行讨饭也有叫花子行的规矩,人家没有吃剩的,你就不能要筐里的,可惜了的大雪白馒头。”

……

那大胖和尚却不以为然,左右环视,“哼”地一声,呵道:“散啦,散啦,道爷我花钱买馒头,有什么好瞧的?都散啦。”说完一甩袖子,大踏步而去。

大胖和尚嗓门洪亮,直震得张宝儿耳朵嗡嗡响。围观的数人中有离得稍近点的,赶紧拿小手指儿使劲地捅捅耳朵,或用手掌捂住耳畔使劲按压了几下。嘟囔着“这大和尚的嗓门真大”等等。

馒头铺的隔壁是一间羮店。羹店掌柜探出脑袋来,冲着馒头店的掌柜说道:“嘿,老关头,还真让你说对了,这就是个假和尚。没听他临走还以“道爷”自称么。连自个儿都分不清自个儿是‘和尚’还是‘道士’了,多半是个犯事的泼皮使给了地保五吊钱。”时下连年战乱,官府没有闲工夫理会乡间琐事,一些乡民纠纷都是地保出面了局。自先唐尚佛以来,一些乡民犯了官司往往到庙里躲避,因此度牒被地保们倒卖也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馒头铺掌柜的应和着搭话,眼瞧见小伙计手中的脏馒头,满脸的厌恶。

那大胖和尚直将走出去,还嫌街畔人多,伸手拨开两边行人,自顾行走在街中央。正在这时候,打前面来了一辆太平马车,双辕双马,车上满满地码着大酒桶。那酒桶硕大,仅仅一个就有两人合抱之大。

适才这大和尚声音奇大,直惊得那马儿长嘶跃起,横冲直撞,使起疯来。大和尚也瞧见那马车迎面直撞而来,又见众人或滚或跑争相躲闪,自己想要躲开却也来不及了。顷刻间那马车就到了大和尚的面前。只见大胖和尚不闪不避,伸手左右抓住两匹马的辔头,弯腰低吼,“哟嗬”一声,便将那马车硬生生地止住。

太平车乃是古时般载装运货物的马车。上有箱无盖,箱如构栏而平,板壁前出两木,长二三尺许。驾车人在中间,两手扶捉鞭鞍驾之。车两轮与箱齐,后有两斜木脚拖夜。中间悬一铁铃,行即有声,使远来者车相避,可载数十石。大胖和尚竟然有胆量硬生生地去拉这马车,这份胆量就让人顿生敬意。

那太平马车骤然而停,拴的大酒桶麻绳儿却“吱吱嘎嘎”拧着圈儿,愈发渐渐变细。只听“橐”地一声闷响,麻绳断开,最顶层的一只大酒桶迎着大胖和尚巍然砸落。这大酒桶至少也得三四百斤,围观人众无不替这和尚捏了一把冷汗。

只见大胖和尚微微侧身,单起一脚,冲着那酒桶一顶一带,便将那酒桶稳稳地立在了地上,尘雾都没有激起半团。这一招就重若轻被大胖和尚演绎到了极致。

旁边不乏围观之人,便有人喝了一声“好”,接着便有数声“好!”,“好厉害!”。众人纷纷竖起大拇指,拍手称赞。

两匹马的辔头被那大胖和尚死死攥在手里,乱蹄低吼,鼻孔喷出团团热气,却也无法移动半分。张宝儿瞧去,只见大胖和尚双足陷入地面寸余,被那马车顶着,往后拖行了足足有二尺之远。这大胖和尚,两膀两股皆具神力,不容小觑。

驾车的已经懵了,从车辕上出溜下来,冲着大胖和尚连连作揖。馒头铺的掌柜也瞧见了这一幕,直惊得目瞪口呆,合不拢嘴。心说何苦与他争执,若被他死疯起来,只怕是店铺都要被他拆掉了。

大胖和尚丢下那辆马车,拍拍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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