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儿听言如此,也不甚懂,只觉听来戚戚,心里百般滋味,不知如何应对。张宝儿道:“适才道长言语,此次辩论尚有吐蕃的番僧参与。想那番邦之人,少习汉语,又怎会逞口舌强?”
张志敬一脸凝重,说道:“张兄弟少经世事,不知这辩论分文辩和武辩。我全真一派明知此行胜算不大,却也还准备妥当,此去全真教徒两百多人,均是教内好手。只可惜,自先祖王重阳之下,教内无人再成‘先天功’,空空师叔祖武功高深莫测,却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如此,这才棋差一招。”
张宝儿道:“胜败无常,道长此后克己苦修,再扳回就是。”
张志敬苦笑摇头,说道:“那吐蕃番僧八思巴若神人焉,尚不足而立之年,已然大有成就。其人不仅精通汉语,见识卓深,单他武学修为已然登峰造极,恐与是空空道人师叔祖也是伯仲之间。”
张志敬又问道张宝儿如何与空空道人相识,张宝儿粗略一说。张志敬直听得目瞪口呆,连口说道:“张兄弟福缘匪浅,福缘匪浅。”
张宝儿与张志敬正在言语间,打外面进来一位儒士,一袭长衫,面如冠玉,颌下无须,约二十五六岁,显得气宇轩昂,卓尔不凡,正是白玉沙。白玉沙一眼瞧见张宝儿,便老远含笑致意,及近拱手道:“张师弟别来无恙,愚兄返家途经此地,不期在此遇见,何其幸之。”
张宝儿怔了一怔,虽然智行禅师的辈分极高,可终究自己并未剃度,未入宗谱,白玉沙以师兄弟相称,也是客套。但见其笑颜相迎,也不好冷颜以对,便拱手致礼。
白玉沙也不客气,如同多年至交一般,牵住张宝儿的手,轻声说道:“张师弟,此地不宜久留,官府已经派兵,志要捉你。”
张宝儿一惊,想起昨晚之事,便将昨晚打退那队兵丁之事略说一遍。白玉山听罢摇头说道:“恐非是昨日之因,据愚兄得到的消息,竟是有鄂州派来的参事使督办此案。想这驿州荒僻之地,几个小小兵丁不会有这么大的排场。”
张宝儿心想即是如此,总也要周全白师兄相告之善意,可自己还没想好去往何处,不免踌躇。白玉山似是瞧出张宝儿的心思,说道:“陋庄离此不远,快马仅需一日,如不嫌弃,张师弟可与愚兄一起,也好让愚兄尽得同门之谊。”
张宝儿本就没有主意,看看张志敬。张志敬说道:“贫道此行本意前往襄阳,白玉山庄也是途经之地,结伴而行,再好不过。”
白玉沙甚是高兴,说道:“小心起见,在下擅自做主备了马车,就在外面,还望勿却。”说着起身,便要带路。
张志敬本不想坐马车,但见与张宝儿一见如故,更想打探一下空空道人的讯息,便也默许。正待起身,忽然瞥见就近桌旁多了两位道士,不由得一惊,竟未察觉是何时坐在此处。张志敬本就是道士,见到这两位不免多瞧了几眼。
只见这两位道士身着班衣,却是对襟,袖长随身,与平常所见的全真道士的上衣下裳略有不同。且这两位道士头戴冲和巾,帽底方形,顶坡而平,呈三角,若屋顶状,帽正前镶有一块白玉。张志敬不觉暗忖,这冲和巾与全真道士所戴的混元巾又有所不同。时下江北地方几经易手,多见奇装异服之人也不为奇。道分多种,穿戴却不尽相同,平常全真道士多用混元巾、庄子巾、一字巾;正一道略有来往也多用纯阳巾和网巾,唯独这冲和巾却极少见到。
其中一位年长的道士,侧身而坐,捻着一只酒盅,阴阳怪气地说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声音不大,却音音入耳。
另一位道士冲着张志敬一拱手,说道:“少林寺大祸临头了,却在这里党豺徇私,可是收了白玉山庄的不少好处呢。”
张志敬适才听张宝儿与白玉沙言语,已然知道张宝儿和白玉沙都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而自己装扮也是和尚,此去少林寺不远,想来这两位道兄把自己也当成少林寺的和尚了。便起身,走到这二位道长身旁,作了一揖,说道:“二位道兄请了,在下虽是和尚装扮,却非佛门中人。贫道削发之前乃是全真弟子,不知二位道兄从何而来,道门何处?适才言语,贫道很是不解,敢问道兄是何意?”
那两位道士见张志敬一身和尚装扮,却又称是全真道士,不觉一怔,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位道士,“哼”地一声,说道:“你倒爽快,可也不用拿全真教出来压人,我们老哥俩不吃这一套。既敢做,就要敢当,何必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这话讲得阴损,恁是张志敬这般修为也不由动怒。一旁的李志然更为大火,吼道:“兀那恶贼道人,敢对我家师兄无理,看打。”声如洪钟,气势压人。李志然说打就打,毫不含糊,隔空便一掌劈来。
白玉沙在两人中间,慌忙躲开,适才听那两位古怪道人话语不善,似是针对自己而来,苦于摸不清对方底细,不便发作。却巧惹了这大胖和尚,且看他们如何收场。
李志然虽胖,但身手既快且稳。一掌劈来,身随掌至,便有名家风范。岂料那道士竟然不起身应对,左脚一点,连同凳子划开三尺余,轻描淡写地避开这一记劈掌。李志然探身跟进,双掌齐出,双臂成钳状,乃是“双风贯耳”。这一招大开大合,双掌齐出,胸口门户却洞开。
那道士不觉一声嗤笑,一掌击出,直取李志然胸口檀中穴,后发而先至。心说这大胖和尚打架怎如莽夫一样,如此不济。手掌还未及到李志然胸口,暮地斜刺里探来一物,却是一条长凳,心道不妙,这一掌拍碎凳子到无妨,那大胖和尚的双掌却是躲不开了。随急遽变招,掌力撤回之余,抬脚在那凳子上点了一下,人即悠然飘开。
原来李志然这一招并非鲁莽,旁边的那条长凳乃是张志敬相救。李志然与张志敬自小一块长大,一块练功。张志敬勤学苦练,进境颇快,李志然却贪吃贪玩,不甚上进。适才这一招“双风贯耳”乃是二人小时候常练习的招数。李志然每每有张志敬在旁边总会使出这一招“双风贯耳”,这一招使得鲁莽,门户必然洞开。对方瞧见机会便欺近其前身门户出招,张志敬在旁不忍李志然受损,总要拿东西挡上一档。历时久已,这一招竟也成了两人的默契。
此时非比平日,这道士的武功深不可测,竟能临时变招,还已然躲开李志然的这一招“双风贯耳”。李志然一招落空,腹间被那凳子一撞,重心不稳,一屁股向后坐下。只听“咔嚓”一声,身后的长凳被压得粉碎。
就在此时,门外一阵吆喝,两队兵丁鱼贯而入,将张宝儿等人团团围住。各持盔甲兵刃,严阵以待。最后走进来一位公子哥儿,正是张宝儿昨晚交过手的丁剑声。
丁剑声冲着那年长道士行一大礼,说道:“师父勿怪,弟子在外面闷趣得紧,进来长长见识。”
张宝儿一惊,想起束文正说过的话,这丁剑声的师父叫做潘无涯,另外一位道人既然和潘无涯称兄弟,那必然是宫无继了。此二人师从莫月鼎,乃是神霄派的两大弟子。相传莫月鼎已然得到青城山丈人观徐无极的真传,神霄大法和五雷剑法鲜逢敌手,於四川一带,名头甚响。
张志敬不去理会那兵丁及丁剑声,说道:“道兄出言向恶,却是为何?”
潘无涯哈哈一笑,说道:“明人不做暗事,难道你不知道这小子叫做张宝儿么?”张志敬一愣道:“我知道。”潘无涯又问:“你既然知道他是张宝儿,又乔装改扮成和尚,何必再跟我老哥俩装糊涂呢?乾坤大法现出江湖,人人趋之若鹜,可笑的是却不先称一下自己的斤两。”
张志敬一脸茫然,不知潘无涯所云,正待要辩解,白玉山却抢先说话,道:“潘老鬼,你莫要胡言乱语,这是我少林寺门中之事,你硬要插手,结下的可是少林寺的梁子。”原来白玉山在江北一带消息极为灵通,也当然识得丁剑声。丁剑声的师父潘无涯於川蜀一带那是大大有名,他如何不知。
潘无涯说道:“你若不是觊觎他的乾坤大法,又何苦处心积虑想要带他去白玉山庄。这难道不是司马昭之心么?”
张宝儿一怔,问道:“你说的什么‘乾坤大法’?”
潘无涯道:“原来你竟然还不知道?智行禅师显露武功,天下皆知。那武功根本就不是少林寺的绝学,乃是一部叫做‘乾坤大法’的经书。原是万松老人从苏门山得来,不得已只能终生不传衣钵。却不想到智行禅师竟然洞悉了那部经书上的武功。”
张宝儿一怔,原来师父传授给自己的口诀竟有这样的来历。这门功夫自己习来已久,但觉强身健体,尚不知有何过人之处,却不知为何竟让这两个魔头有如此贪念。”
白玉沙也甚是恼怒,道:“此乃少林寺自家之事,不饶外人插手,两位朋比为奸,居心叵测,白玉山庄的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潘无涯蔑笑道:“白玉山庄?只怕以后江湖上便没有白玉山庄的字号了。”言语间身形陡起,当胸一爪,直奔白玉沙而来。
白玉沙不期这魔头猝然出手,双掌一错,护住前胸,身形急退。却不想潘无涯志在必得,懒得与白玉沙啰里啰嗦,这一爪中途变掌,跟着欺近,不待白玉沙变招,这一掌已然按到白玉沙胸口。只听“呯”地一掌,白玉沙直向后仰去,撞在李志然身上,一口鲜血喷出。
这一掌发得突兀至极,张宝儿和张志敬均来不及施救。
潘无涯不期白玉沙如此不济,略一回神,便道:“你有伤在身?”
白玉沙待要张口答话,喉头又是一甜,一大口鲜血喷出,旋而昏迷倒地。
张志敬知道这潘老鬼的厉害,又见其突而伤人,知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又听其为张宝儿而来,恐张宝儿被伤,难向师叔祖交代,便躬身圈臂,使了一招“衔胆栖冰”,乃是“履霜破冰掌”中的绝妙招数。全真武功以剑法阵法见长,张志敬自幼修习纯阳功,自忖颇有建树,这“履霜破冰掌”也不可小觑。
潘无涯心道一起上便也无妨,左肘当胸,右掌接引,自胸前鱼贯而出,出掌歪斜,却切向张志敬的上臂的天泉穴,这一招看似不成章法,却是厉害至极。乃是丈人观的绝学“扑蝶掌”。原来潘无涯瞧见张志敬使出全真掌法朴实稳重,却反其道而行之,使出的这扑蝶掌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深意,杀招连连。
张志敬也是骇怪,这“履霜破冰掌”本是玄门掌法,拳法沉稳、缜密,本是守多攻少,却被潘无涯的扑蝶掌连连进招,不由感叹,这潘老鬼的武功果真高深莫测,名不虚传。
两人拆到三十余招,张志敬便渐渐不支,连退两步,手脚转挪滞缓,招数处处受制与潘无涯。潘无涯也不禁纳闷,原本以为这病鬼神情痴颠,似僧却非僧,如跳梁小丑一般,量来也不会有什么深奥功夫。一交上手才发现绝非如此,没想到这病鬼竟如此棘手。虽然此刻自己处处站在上风,但对方拳法严谨周详,缓而不乱,若想取胜,恐需在百招之外。
潘无涯求胜心切,待张志敬退出一步,便踏成弓步,双掌平推而出,乃是迫人比拼内力的法子。不管对方招式多么精妙,自己全然不见,大力推出,对方必然回身自守,这叫以简破繁。
张志敬本就左右支拙,索性只守不攻,量这潘老鬼想要取胜也难,却见这潘老鬼不再呈招式之利,双掌未到跟前,一股巨大掌力已然袭近。张志敬暗忖自己与对方终究功力有别,若躲开这一掌,恐还有第二掌,此间白玉沙依然受伤,张宝儿只不过一个十五六的少年,若自己示弱,恐被这魔头得手矣,索性心一横,凝神屏气,也是双掌推出。
潘无涯见这病鬼坦称自己似僧而非僧,觉其爽快,又见这病鬼不闪不避敢与自己拼对掌力,更觉其爽快,大喝一声:“好,可要当心了。”
双掌甫接,张志敬便觉其掌力浑厚,不敢轻视,连连催动掌力抵挡。全真教的纯阳功走的是阳经,功力所致,炎热如火。潘无涯的武功源自丈人观,神霄大法亦走的阳刚路子,如雷劈火炙,两人掌力所达,如闻焦糊味道。张志敬连催了三次掌力,但觉对方密而不漏,如遇坚石,不由得头顶冒汗,蒸气蕴蕴而出。
李志然瞧见张志敬满脸紫气,已然使出全力,知道这比拼内力非同小可,不敢轻易从中化解,便放下白玉沙,举掌贴在张志敬背心“神道穴”和“灵台穴”处,运功输送内力。李志然与张志敬修炼的同样功夫,内力相同,格外融洽。这大胖子虽是好吃懒做,但一身修为倒也不可小觑。须臾间,情况便已反转。张志敬得李志然相助,潘无涯的掌劲压力便大大缓解,再运催两次掌力,便已然略占了上风。
宫无继在旁冷笑一声,说道:“以多胜少,胜之不武。全真门下,不过如此。”张志敬却待搭话,却在内力比拼的紧要关头,张口不得。宫无继“嘿嘿”一笑,身子飘起,举掌便向大胖和尚李志然的头顶拍落。
张宝儿在旁看得真切,宫无继恐与潘无涯功力相仿,这一掌看似轻描淡写,若拍在李志然头顶,必然血溅当场。又因对方言语“全真门下,不过如此”,不免略有不平,心说若是空空道人在此,再来几个潘无涯又有何惧?
眼见宫无继手掌拍下,张宝儿一招“丹凤朝阳”,已然将宫无继这一掌稳稳接住。宫无继“咦”了一声,暗忖这小子有点门道,这一掌虽只出了三分内力,旨在伤李志然於掌下,却不想这小小少年竟然接得如此稳妥。
丁剑声在旁说道:“师伯,这小子就是张宝儿,招数稀松平常,内力却有点古怪,。师伯武功出神入化,可别一掌把他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