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在一旁却“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适才小妖掷出钢刺之际已然瞧出端倪,待闪身到那人侧处,便瞧得明白。这密室之中端坐之“人”非是真人,乃是一座铜像披着一件袍子而已。
俗语云十指连心,饶是张宝儿临时收力,这手指也是疼痛万分,又见小妖哈哈嬉笑,便转过头去,不再理她。
小妖姑娘也是乖巧,见张宝儿生气,便弄着鬼脸儿窜过来。还抢过张宝儿的手,揉搓嘘吹了一阵。说道:“都怪适才这里太过昏暗,瞧觑不清。不过嘛,就算你这手指受伤,也多半是怨你自己。”
张宝儿略觉疼痛稍减,回道:“这点穴本是依你之言,怎么还怨我来着?”
小妖道:“这点穴之法,便是‘体用相合,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惟在精熟。’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你师父没有教过你么?”
张宝儿道:“我本来就没有学过点穴之法,又哪里懂得这其中的奥妙。”张宝儿虽是这么说,却还是想起来空空道人所传授的窍诀“坚强处下,柔弱处上;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忖思若无空空道人前辈指点,这一指若是点得实了,怕是当真要骨裂肉绽了。
小妖道:“既是你不会点穴,又来显什么神通。”小妖言语着,便在这密室之中随手翻来,又道:“这密室之中少有灰尘,想来是有人常来,必定有灯烛之物。”
张宝儿用手拂过那座铜像,也甚是干净,铜像身上的袍子触手也是丝滑。此处着实比适才的密道之中整洁了不少。
小妖一阵翻腾,未几便找到两块火石,还有棉纸,蜡台等物。小妖用火石打着棉纸,引燃了蜡台,这密室登时明亮起来。
密室有了光亮,室内各处物件一眼明了。只见这密室不大,却有三道石门。铜像所在之处本是一个蒲团,对面的石案之上空着一处地方,想来是这铜像的本来位置。
小妖一眼瞧见张宝儿的手指变得红胀肿大,又忍不住笑出声来。扯过张宝儿的手,自怀中掏出一块锦帕,给张宝儿裹上,还打了一个别致的蜻蛉结。
小妖道:“这间密室想来便是白俊卿练功闭关的地方,只是……只怕此处另有蹊跷。”言语着便使劲推动这座铜像。那铜像极是沉重,晃了几晃,竟然纹丝不动。
张宝儿也瞧出端倪,这蒲团本是打坐之地,却不知怎地将这铜像挪移至此。张宝儿抱住铜像,使劲挪移开尺余。小妖指着石案上的空处,说道:“将这铜像挪回原位。”张宝儿依言将那铜像搬起,挪到石案之上。
小妖站在铜像原来的蒲团之上,说道:“你且瞧瞧,这地方有什么特异之处?”
张宝儿弯下腰来,在这密室无有石门的一堵墙上瞧见一扇小窗,这小窗甚是矮小,若不弯腰观瞧,极难发现。
小妖道:“这扇小窗乃是外人送饭之处,想来这白俊卿在此打坐闭关,一日三餐便是由这小窗让别人送进来。这铜像还披了一件袍子,正背对着这扇小窗,便是故作玄虚,让外面的人还以为密室之人在此打坐。”
张宝儿陡地想起在隔壁听到白俊卿和白玉沙的对话,白俊卿言语说近日里频繁闭关修炼,想来也是掩人耳目而已。只是这密室隐蔽,想来也只有庄内少数人知晓,却还这般处心积虑地加以掩饰,到底是何叵测伎俩,却不为人知了。
小妖端起烛台,扯着张宝儿便要去另外两道石门一观。张宝儿也是好奇心起,便随着小妖依次观瞧。
其中一道石门之内并无特异之处,仅是阴暗潮湿,显然是久未入人。另一道石门却还是一条密道,这条密道的墙上刻画有文字及图案,却被人用利器划乱。
小妖瞧着石壁上的坑坑洼洼,自言自语道:“这上面多半是什么武功秘籍,被人用掌力震碎,余下之处便是用利器划掉。”
张宝儿仔细观辨,确实如此。墙上坑洼处所留痕迹乃是自然龟裂,略凸之处便是利器刻画痕迹。依稀能辨出是文字模样和身体经脉之图案,详细内容却被尽数毁坏。
小妖拿烛台靠近辨别,说道:“这龟裂之处乃是旧痕,利器刻画之处乃是新痕。”张宝儿也仔细辨别,果不其然。至于这密室究竟发生了什么,两人确实无从得知。
小妖一拍手,又扯着张宝儿来到适才有铜像的密室,说道:“我适才三次点你的穴道,点在哪里,你可还记得?”
张宝儿点点头,说道:“自然记得。”
小妖道:“你且来看这铜像之上的经脉。”说着便扯掉铜像身上的袍子,却见这铜像身上刻画着无数线条,有深有浅,并於穴道位置点了一个圆凹,旁边注有穴道名称。
药王院自然不乏有人体脉络的图画,可张宝儿见过无数人体经脉图,却都不似这尊铜像上刻画得细致详尽。
小妖道:“适才累得你手指受伤,我这便偿还与你。”
张宝儿不解,这伤痛如何还能偿还?说道:“难道还让我再伤你一次不成?我看就算了吧。”
小妖“咯咯”一笑,说道:“我才没那么傻呢。”
小妖说着拉张宝儿靠近铜像,指着这铜像身上的线条,说道:“人体有奇经八脉,督、任、冲、带、阳维、阴维、阳跷、阴跷。这奇经八脉与十二正经不同,不属脏腑,表里相隔,别道奇行,故称‘奇经’。”
张宝儿道:“这些脉络常识我还是懂的,我曾见一本书中所记载有‘八脉歌’呢。”
小妖斜睨着张宝儿,似笑非笑地说道:“念来听听。”
张宝儿道:“这有何难,这八脉歌便是:
公孙冲脉胃心胸,内关阴维下总同;
临泣胆经连带脉,阳维锐眦外关逢;
后溪督脉内眦颈,申脉阳跷络亦通;
列缺任脉行肺系,阴跷照海膈喉咙。
不知道我念的可还正确?”
小妖拍了拍手,笑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那你可还记得我点你的穴道,是属于什么脉么?”
张宝儿略一忖思,想起小妖第一次点的自己的穴道:“气海穴”和“关元穴”属“任脉”,而“肩井穴”却又是“手足少阳”和“阴维脉”之会。
第二次是点的“膻中穴”、“云门穴”和“天池穴”。“膻中穴”属“任脉”,“云门穴”属“手太阴肺经”,“天池穴”属“手厥阴心包经”。
这一思量,却又是一团糟,便道:“这几处穴道各有所属,并不全然是‘奇经八脉’内的穴道啊。也并无关联,却不知是何用处?”
小妖道:“人体的‘经络’便如你适才‘八脉歌’里所言,行医之人最为熟悉。不过,习武之人却又另当别论。这穴道除了‘经穴’和‘络穴’之外,还有‘腧穴’和‘气穴’。”
张宝儿一怔,这“腧穴”和“气穴”还是第一次听到,便指着那铜像问道:“这‘腧穴’和‘气穴’却又是在哪里?”
小妖“咯咯”一笑,说道:“这‘腧穴’和‘气穴’不是一处穴道,而是一类穴道的统称。医道中的‘经穴’和‘络穴’分:‘井穴’、‘募穴’、‘郄穴’和‘俞穴’。”小妖便说便在铜像身上一一指点,又道:“这些穴道便是循着经络之线,有迹可循。而我适才所说的‘腧穴’和‘气穴’便是无迹可寻的穴道,又分为:‘原穴’、‘会穴’、‘荥穴’和‘合穴’。这些穴道便可驾驭人的麻、哑、晕、死、咳、笑等。如若与人交手,攻击这些穴道,便可有事半功倍之效。”
张宝儿聪慧奢睿,一点即透,说道:“你点我时候半身酸麻,表象是点的‘经络’之穴,实则效用于‘腧穴’和‘气穴’。”
小妖点了点头,说道:“点穴和对方的‘内力’、‘修为’息息相关,我三次点你不中,便是因为与你所修习的‘乾坤大法’有莫大的关系。若是寻常之人,我那三种点穴方法,必定一蹴而就,百发百中。”
张宝儿道:“你也知道乾坤大法?”
杨小妖道:“我当然知道,不急如此,我还练过。你还记得那日我说尊师的武功不俗,便是修炼了一种厉害的武功么?”
张宝儿道:“当然记得。”
杨小妖道:“我那会还是猜测,现在便证实了。若不然,我的点穴手法怎么会淤你无用呢?”
张宝儿道:“可是……咱们俩的武功又怎么会是一样的呢?”
杨小妖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智行禅师跟我祖上有什么干系呢。再说了,现在也不是研究这些问题的时候,等咱们出去这里再说吧。还有,我告诉你的点穴,你会了没有?”
张宝儿忖思着适才的几处穴道,左手也忍不住比划起来,左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在那铜像身上比划着。不经意间小妖又哈哈大笑起来,张宝儿不解,问道:“莫非我哪里又意会错了么?”
小妖摇了摇头,捏过张宝儿的左手手指,说道:“点穴之法有七种:斫、戳、拍、擒、拿、撞、闭。用掌边侧打者为斫;用手指直点为戳;用掌根按打者为拍;用五指抓取者为擒;用二指掐取者为拿;用膝、肘打者为拍;用于指抓取者为撞;用手指扣扣者为闭。点穴法中以指点啄为最常见,便是如此一指点、二指点,撮指点。”小妖便说便将各类手法一一演示给张宝儿观瞧。
张宝儿一一记下,然后搔了搔头,说道:“我原本以为点穴之法仅仅是用手指为点呢,却不曾想这点穴之法还有这么多噱头。”
小妖道:“那是自然,点穴之道,博大精深,如运用得当,便可以小博大,一举数得。若不懂得点穴之法,怎能四两拨千斤?”
张宝儿点了点头,暗忖:武功之道不就是变“莽力”为“巧劲”么?欲得克敌之法,需循点穴之道。张宝儿忖思之间不由得想起来一件事:
那是三年前跟随师父下山采药,在一村舍处瞧见一帮村夫杀牛。那头牛被蒙了双眼,用一根极短的缰绳拴在一根柱子上。一村夫手持砍刀,欲将那牛头斩掉。无奈斩了几刀终不凑效。那牛吃痛,沉着头,绕着柱子循走。每转一圈,转到持刀村夫之处,便被那村夫斩上一刀,牛项背之处已然被斩得血肉模糊。
牛奔走不止,那村夫落刀之处便不那么精准,只得逆着牛循走的方向,刀刀斩落在牛颈与牛背间的凸起之上。那村夫斩了足有二三十刀,无奈牛的项背之处皮肉敦厚,骨头坚实,那伤口足足深有尺余,却还见那牛低吼奔走,仍不倒地。
周围村民围观重重,那牛“哞……哞……”之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直累得围观村民潸然泪下。那持刀村夫也噙着眼泪,却不得不继续斩落。众村民也瞧得明白,那牛项背上的刀口张着,白骨茬茬,如一簸箕般大小。想要治愈,却是万难,只盼着那村夫再加把劲,将那牛杀死,了却了牛的痛楚。
地上一圈由牛的血、碎肉和骨茬构筑的黄泉路,分外扎眼。不少村妇已然瘫在地上,哭出声。
恰逢智行禅师和张宝儿途径,智行禅师便上前唱喏了一声“阿弥陀佛”,挥掌在那牛的头颈之间拍了一掌。那牛应掌倒地,四蹄抽搐,须臾间便已断气。
那持刀的村夫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泪如泉涌,冲着智行禅师拜了又拜,泣不成声道:“大师慈悲,大师慈悲。”
…………
那就是那一次,张宝儿懂得了:杀生也是慈悲。
张宝儿想到那次的经历,神游非非,喃喃说道:“武学之道与杀牛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若不晓畅点穴之道,便似不懂那杀牛之法,空有一身莽力乱打乱杀,却不甚凑效。若熟通点穴之道,击一穴而滞一脉,击数穴便控其身。”
小妖盯着张宝儿,不明白他说什么杀牛之法,甚是诧异,唤了一声:“呆子”。张宝儿也觉出自己失态,涩笑掩过,说道:“咱们还是赶快寻找出去的路吧。”
小妖点点头,想来机关必定在这密室之中,只是见这密室光徒四壁,一时间也寻不着特异之处。
两人在这密室之内寻了数遍,也是无果。小妖蹲坐在地上,双手托着腮,说道:“想来这机关特别,连我这等熟稔机关的高手都爱莫能助了。”
张宝儿左敲敲,右打打,更是一无所获。自己於暗道机关法门一窍不通,见小妖这么说,也一脸茫然,没有了主意。
小妖从入这密道,也折腾了大半夜,似是倦了。端过烛台,剪小了火苗,冲着张宝儿说道:“呆子,适才听你说杀牛之法,难道你知晓杀牛之法么?”
张宝儿摇了摇头,说道:“我从小在少林寺长大,从不杀生,怎会晓得杀牛之法。适才听你讲述点穴之道,便想到了三年前的一件事,是一村夫杀牛的故事。”
小妖听到“故事”二字,眼前一亮,说道:“我最喜欢听别人讲故事了,这长夜漫漫,闲来无事,你便讲给我听了。”
张宝儿道:“这个故事不好听,太血腥了。”
小妖一脸不屑地说道:“聊胜於无嘛。我杀人杀得多了,也没觉得有甚么血腥呢,快快讲来。”
张宝儿拗不过小妖,便坐在一旁,把三年之前所遇到的“村夫杀牛”的故事给小妖讲述了一遍。
小妖听罢眉头蹙起,双脚微微收拢。似是唯恐满地的“碎肉”和“骨渣”污了脚上那双云纹绣鞋。嘴上啧啧说道:“竟然还有这么笨的法子杀牛,比我杀人还狞恶。”
张宝儿道:“杀人更是不对了,生命可贵,岂能妄自杀人。”
小妖白了张俊宝一眼,说道:“你懂什么啊?有些人却是非杀不可的,便如你适才所言,杀生也是慈悲。”张宝儿在前院没有瞧见小妖杀人,还道是她是随口说来,也没有当真。
小妖还想说些什么,却陡地瞧见开有小窗的那堵石墙下隐有亮光闪动。小妖端过烛台,靠近那堵石墙根下,仔细端瞧,却见那石墙之下似是有油迹渗出。小妖拿手指抹了一下,凑近鼻尖,然后说道:“呆子,我知道这机关是什么回事了。”说着把蘸了油的手指举到张宝儿跟前。
张宝儿略一嗅,说道:“这是菜籽油,怎么会从这墙下渗出来?”
小妖暗忖了一句“呆子”,这菜籽油从墙下渗出,那便是这整堵墙都是“活”的了。这菜籽油便是做润滑之用了。小妖晓得了这密室的机关,却没有欣喜之感。想到了即将脱离这间密室,也就即将与张宝儿分开,不免有了些戚戚之感。
小妖拿脚踩了一下张宝儿的脚,说道:“呆子,你怎么不问一些关于我的问题?比如我家住哪里?师承哪里?来这里做什么?”
张宝儿嘻嘻一笑,说道:“敢问姑娘家住哪里?师承何门何派?到这白玉山庄却又是为了哪般?”
小妖又使劲地踩了张宝儿一脚,说道:“晚了。”
便在此时,那堵装有小窗的石墙“嘎吱吱”地响着,竟然向外移动了三尺,眼前亮光陡现。
张宝儿一惊,心说这白玉山庄的机关还当真特别,动辄便是移动整堵墙壁。怪不得那墙下会有菜籽油渗出,原来是做润滑之用的。这样的机关若大若无,就算摆在眼前,也可能无从识得,便算是大智若愚了。
小妖姑娘和张宝儿走出密室,却见东方已然大亮。在密室之中呆得久了,乍遇这初晨的朝暾,直刺的眼睛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