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儿暗自高兴,心想人少更好办事。正想着,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钱癞子。
适才乃是钱癞子的两名手下将那女子还有花轿抬到这耳屋之中。钱癞子陡一进来,瞧见张宝儿,还有地上的扁担,一怔,随即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怎么还在这儿?还能少了你的锅碗么?赶紧滚……哎哟……你个仙人板板……”
钱癞子话未讲完,张宝儿便已出手,撮指一点,直取钱癞子胸前大穴。这便是小妖教给张宝儿点穴的法儿,张宝儿才学会了半天,满是新鲜,刻意要尝试一下。
那钱癞子本是不学无术之徒,空有两膀子力气。张宝儿在他气海穴上一按,钱癞子便已浑身麻木,动弹不得。但是这穴道却管不住钱癞子的嘴,钱癞子哎哟倒地,嘴里叫骂不止。
张宝儿一喜又一惊,一喜是这点穴之法却然管用,一惊是虽然点住了钱癞子,却没有封住他的嘴。
张宝儿听小妖说起过,穴道可驾驭人的麻、哑、晕、死、咳、笑等,却偏偏忘了问她是哪些穴道。
别的不说,这哑穴和笑穴这么有趣儿,当是该问的。
张宝儿恐引来其他人,冲着钱癞子的后脑拍了一下。尚未使出二分劲力,钱癞子便晕了过去。钱癞子的两名手下,瞧见钱癞子倒地,隔着花轿未明所以,赶紧进来。张宝儿斜身穿插,双掌齐出,击在两人的后颈之上。两人各自闷哼一声,便昏在地上。
张宝儿拍了拍手,暗忖,对付这些脓包,就用不上什么点穴之法。接着往外一瞧,见那刘碳头若无其事。想来是这钱癞子平日里大呼小叫,扑腾惯了,这点声响也习以为常。
张宝儿盘算着等一下还要去探一下监牢,便忖思如何送着女子离开。再一瞧外面,院子通往前院的月洞门旁有一个马厩,里面有两匹马。
张宝儿到旮旯跟那女子说道:“不知姑娘可会骑马?”
那女子点点头,答道:“在乡下骑过。”
张宝儿道:“如此甚好,待我料理完那独眼胖子,姑娘可乘马离去。”张宝儿说着将那女子身上的绳索一一扯断,那轿内还有两个粗布包裹,想来是这女子之物,便取来让其缚在身上。
那女子收拾停当,说道:“恩公不与我同去么?”
张宝儿道:“适才那公鸭嗓子言语,这大院之内还陷了丐帮的义士。既是知晓了,便不能袖手不顾。姑娘稍等片刻,我去打晕了那独眼胖子,牵了马来。”
那女子伸手拉了一把张宝儿,说道:“奴家随夫姓,唤作万四娘。虽是大恩不言谢,却不知日后尚能再见遇恩公否,四娘先行谢过恩公。”言毕“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便要叩首。
张宝儿赶忙一把将那万四娘搀起。瞧这万四娘也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右眉梢一颗杜鹃红的胎痣很是惹眼,人虽然憔悴,却仍掩不住原本姿容。脸上虽有薄尘泪痕,却似洗尽铅华一般。不施粉黛却更有一种清新脱俗,淡雅如菊的自然之美。
此刻万四娘也正盯着张宝儿看,四目相对便是烟视媚行,好不自在。张宝儿一怔之下,忙将那女子推开,羞赧地说道:“举手之劳而已,可当不得如此大礼。”言毕推门出去。
张宝儿到了院子里,见那刘碳头依旧半躺在春凳之上,嘴里还嘬着一个砂壶。
刘碳头也瞧见张宝儿,呵道:“这挨千刀的,咋忘了这茬呢。还不快滚出去,若叫我姐夫瞧见了……”
张宝儿不待他讲完伸手在他胸口一按,吐出三分劲力。只听“喀嚓”一声,独眼胖子刘碳头身下的春凳四腿齐断,刘碳头一声没哼便昏死过去。
张宝儿大惊,本是瞧这刘碳头身宽体胖,腰比水桶,是以多用了一分内气,却不想连那春凳都压碎了。
张宝儿赶忙上前一探鼻息,知晓刘碳头仅是昏了过去,才略略放心。原来这春凳本就不堪承重,又加刘碳头硕大的腰身躺在上面,已是岌岌可危,竟承受不住张宝儿这一按压之力。
刘碳头身畔还有一个小厮,瞧见这般光景已是吓得瘫软在地。张宝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那小厮筛糠一般哆嗦着,上下牙打颤,连话也讲不出来了。张宝儿没有理会那个小厮,径直到那马厩之中牵来一匹马,又顺手从栓马杆架上取了一套鞍辔。张宝儿没有骑过马,只是照着样子将那马鞍置于马背之上,可那马镫和腿带却怎么也缠绕不实。
屋内的万四娘出得屋来,接过张宝儿手中的缰绳,说道:“自愧无鲑菜,空烦卸马鞍。想来恩公少做这下人之事。”说着麻利地将马鞍栓扣妥当。
张宝儿将那侧门打开,说道:“姑娘快走,越远越好。”
万四娘翻身上马,说不上矫健,但也利索。她回头向张宝儿观望了两眼,搔首踌躇,欲言又止,蓦地咬了一下嘴唇,打马而去。
张宝儿见万四娘行得远了,舒了一口气。心道行侠仗义的感觉真好,便如沐浴在春天的花海里一般,极是称心快意。
张宝儿又进来这高墙之内,径直走到那月洞门里。才一靠近,便听到里面有兵丁踏步而过的声响。张宝儿隐在马厩侧旁,待那队巡查兵丁走过,便遥见里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兵丁遍布,很是森严。
张宝儿不由得踌躇一番,这悦秋别院防范如此邃密,想要入监牢救人,当非易事。又想起进来之前二牛子的一番话,言语说这左边的几间屋子是杂物间,能藏身。便退身回来,进到一间屋子里面,见这屋子也是梁椽通透的大屋,摆放着若干破旧家具,箱柜等物。
张宝儿见椽檐下面有走风的小窗,便上去一观。但见这房前依旧是三步一哨,各处均有兵丁把手,根本瞧觑不出哪里是监牢之所。
张宝儿不免有点泄气,暗忖自己想做英雄却怎地跟做小偷似的躲躲藏藏,行侠仗义的豪气全然没有。又道这悦秋别院如此防范严密,瞧来当真是官家重地马虎不得。可若是置伍长老於不顾,却又不忍心,左右很是为难。
张宝儿常听师兄及少林寺中管柴米的柴头、米头闲聊,说古有侠士劫富济贫,破牢救人都是在夜晚行事。乘着夜深人静月黑风高,来无影去无踪,当算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可这晴天白日的,又有那么多兵丁站岗,便是连那监牢之所也是找摸不到地方啊。
张宝儿睨了一眼外面,这太阳才刚刚升起。若是在这屋内蹲到夜里,岂不是没趣极了。又转念一想,人们大都以为夜晚才会有人来劫狱,可我偏偏大早晨的去劫,如此反其道而行,说不定能一举得胜呢。
张宝儿一念至此,便想了一个法儿。在这屋里翻腾了一阵,找来一对二尺余见方的雕花木箱子,还有弃置在这里的几卷帷幔。张宝儿将那木箱略一擦拭,便见那木箱也是质地非凡。暗忖这悦秋别院就是不一样,废弃不用的家具都是上好的硬木做就。
张宝儿又将那帷幔撕开,包了几块青砖,裹好系实,放在箱子之内。又将那对雕花木箱扣好。张宝儿收拾停当,再去适才担燋酸豏进去的耳屋,见有一个兵丁已然悠悠转醒,举手再是一拍,将那名兵丁拍昏。
张宝儿剥下那名兵丁的衣服,给自己换上。虽是肥大了一点,却还看得过去。
张宝儿捧了那两个雕花木箱径直穿过月洞门,到了前院。穿过一段小路,便见前面有兵丁三岗五哨,张宝儿捧着木箱靠走到一岗兵身侧,故意脚下一软,“哎哟”一声假摔在地上。
那兵丁不明就里,忙弯身将张宝儿扶起来。张宝儿捧着脚,假声唏嘘着,说道:“多谢,多谢。”说着再去捧那木箱。
那兵丁瞧见张宝儿面孔,诧异道:“你是新来的?怎么没见过你啊。”
张宝儿道:“这几天上头紧着呢,哪敢用新来的?魏爷临时调派过来的。昨个霍都头特别交代,要将这箱子送到上官兄弟那里去,说是那监牢里急用之物。可不巧,我这脚……”说完心里还有一些忐忑,瞧那兵丁竟是未起疑心。
那兵丁见张宝儿这么说,“哦”了一声,顺手帮张宝儿将那箱子捧起,着手处沉甸甸,不由得说道:“呀嗬,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啊?可是够沉的。”
张宝儿道:“咱可不敢随便打听,魏爷特意交代了规矩呢。”张宝儿想起霍都头对那魏爷的恭敬劲儿,便言语之时将那魏爷挂在嘴边,想来不会有差。又道:“兄台帮个忙,帮兄弟将这箱子送过去可好?”
那兵丁正在值守,便一忖思,说道:“这……”
张宝儿看有戏,又道:“交个朋友帮个忙嘛,回头后厨炖的参汤,我去偷一盅来,听说是和着吐蕃进贡的乌骨鸡炖的呢。”
那兵丁眼前一亮,并不问那参汤,反问道:“小兄弟这里面有人?”
张宝儿嘿嘿一笑,悄声说道:“我叔父在魏爷那边当差,管后厨。”
那兵丁喜笑颜开,冲着左近一个站岗的兵丁说道:“蒋兄弟,帮忙长一眼,我去去就来。头儿要是问起,就说我去茅厕了。”言毕乐滋滋地搬起一个箱子。
张宝儿也搬起另一个箱子,假装脚疼,走得慢一些,便能让那兵丁在头前带路。那兵丁还倒是攀上了关系,回头道:“兄弟贵姓?”
张宝儿胡乱回答说道:“免贵姓魏,叫我大宝就行。兄台您贵姓?”
那兵丁道:“哟,感情跟那魏爷是本家啊?我叫沈二蛋……”
两个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往前走,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那监牢之所。
张宝儿瞧觑了一下,监牢乃是独门独院,远瞧与其他楼阁并无差别。不由得暗忖,若不耍点小聪明,这地方还当真难寻。
进了大门,待到二门处。二门口两名兵丁伸手拦住,呵道:“干什么的?”
张宝儿道:“霍都头吩咐送过来的,说是牢里面的急用之物。”
那兵丁又道:“腰牌呢?”
张宝儿一愣,不曾想到进这监牢还要用到腰牌。此刻再去寻显然是晚了,不如索性蒙上一蒙,便说道:“哪有什么腰牌,都头又没交代,只说将这两口箱子送过来。”
那兵丁声色俱厉,说道:“没有腰牌便是不能进。”
张宝儿将那箱子杵着门口往地上一墩,说道:“反正都头交代送到这里,那便放在这里好了。误了里面使唤,这罪责你们担着吧。”说着又将沈二蛋手上的箱子接过来,叠在那里。
那守门的兵丁也瞧见这箱子颇有分量,急道:“你这混人不讲理,摆在这里岂不是挡住门口。若被头儿瞧见了,那是要骂人的。”
张宝儿道:“你又不让我进,那你自己搬进去吧。”
那守门的兵丁有自己的职责,不敢擅离,两人对望了一眼,说道:“依了你了。快搬进去,快去快回。”
张宝儿一乐,暗忖竟这么容易蒙混过关,回头跟那沈二蛋说道:“沈大哥先回,我交了东西再去跟沈大哥说话。”沈二蛋转身走了,张宝儿便搬着两口箱子进了这监牢的二门。
二门之内尚有不少站岗的兵丁,却也无人上前盘问。张宝儿瞧觑一遍,找到监牢位置所在,便径直走将过去。过了一道穿堂,到了近前,便看到一道铁栅栏门。这屋内只有两名军头模样的人,偎在在那铁门旁的小桌子上喝茶。
张宝儿瞧那铁门紧锁,知道无论再如何言语,那守门的军头也是不会放自己进去。便将那箱子放在地上,说道:“魏爷吩咐送过来的,说是等下要用到的。”
那军头瞧了张宝儿一眼,说道:“挨着墙放。”便又转过身去从脚下一把大铁壶里倒水泡茶。
张宝儿“嗯”着,瞧准机会,快步上前,冲着那军头的后颈便是一掌。那军头闷哼一声,伏在桌子上昏了过去。另一名军头霍地跃起,手便向挂在墙上的钢刀伸去。张宝儿欺身上前,在那军头腰眼里一点。那军头但觉腰身酸麻,哪里还够得着钢刀,便摔将下来。张宝儿再上前一掌将其拍昏。
张宝儿从那军头身上摘下一大串的钥匙,一边去打开那道铁门,一边还忖思:这监牢也不过尔尔,看守的均是寻常兵丁,防范也不算严密,倒是有一些手到擒来的沾沾自喜感。
张宝儿试了几把钥匙,将那道铁门打开。到了里面,见墙上的窗户拿厚重木板钉着,密不透风,略觉有些阴暗。再往里面竟连一名看守都没见到,张宝儿不由得一丝诧异。原以为这监牢应是石墙砌成,铁板做衬,窗户大不过碗口,刑具遍地,鲜血淋淋,哭嚎刺耳的景象呢。而这监牢却似寻常房屋仓促改设而成,别说什么血腥味,就连点霉味都没有。
张宝儿狐疑一顿,也想既然来了,总要查勘一番,若伍长老当真被关押在此呢?张宝儿捏脚往里走,转过一排木栅栏的牢笼,便见前面一块宽敞地,地上有一个硕大的门形架子,架子上用铁链缚绑着一个人,呈大字吊在那里。
张宝儿快步上前瞧觑清楚,果真是前日里才分开的伍大合伍长老。忙道:“伍长老,伍长老,我是张宝儿。却巧听到他们言语说伍长老陷在这大牢里面,不想竟是真的。”说着便上前用手中钥匙去开伍长老手腕之上的镣铐。
伍大合一怔,说道:“张兄弟?”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道:“此间危险,这别院里面高手众多,深不可测。张兄弟快快离去,若有机缘瞧见丐帮兄弟,知会一声即可。”
张宝儿道:“也没那么可怕,我适才在后院还救了一名女子出去呢。这牢里的看守都是脓包,竟然不费劲就找到了这里。”言语这将那铁链翻来覆去瞧了一个遍,也没有找到锁眼。
伍大合“唉”了一声,说道:“白日出去恐难。也罢,张兄弟去那牢笼里面将我那破钵寻来。这铁链是铆钉卯上的,钥匙打不开。”
张宝儿仔细观瞧,果然如此,那铁链环环紧扣,并无间隙。手腕处的枷锁是用手指粗的铆钉穿进去,再用铁锤将两端砸扁。任由你武功再高强,也是挣逃不脱。可伍长老言语说要他的破碗做甚?便是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说道:“寻那碗做甚么?”
伍大合道:“张兄弟快去寻来,我自有妙用。便在右首边的木笼之内。”
张宝儿见伍长老这么说,也只好依他。那牢笼里面胡乱铺着稻草,别无他物,极是好寻。张宝儿将那破砵拿来,伍大合道:“将钵底贴在我的膻中穴上。”
张宝儿恍然大悟,伍长老的这只破钵不同寻常,碗底上嵌着一块磁石。在驿州城初见之时,就见伍长老用这只破钵收了丁剑声的飞针。张宝儿依言照做,并慢慢将那碗向外移动,便见伍长老的膻中穴上冒出一根银针。
张宝儿将那根银针捏住,抽了出来,足足有五寸之长。便说道:“用银针封穴,恁地歹毒。还是这么长的银针。”
伍大合呵呵一笑,说道:“若不用这银针,怕是困不住我。银质软,这么长的银针自然不是用纯银打造的,乃是用铁和银揉在一起,若不然,磁石是吸不出来的。”
张宝儿搔了搔头,说道:“对对,书上瞧见过的,磁石只吸附铁器,於金铜银器是无用的。”
伍大合双眼微闭,运气凝力,只听“咔嚓”一声,那铁链末端箍在木头上的铆钉被抽了出来。伍大合哈哈一笑,说道:“这铁链极是坚固,木头却是朽木。”说着将那铁链缠绕在手臂之上。
张宝儿大喜,不想这等顺利。二人拐过那排木笼,瞧见那两名军头依旧趴在那里,外面也依旧静谧,并无喧哗之声。伍大合却蓦地停下脚步,说道:“这却是古怪得紧呢。”
张宝儿说道:“怎么?伍长老觉得哪里不对么?”
伍大合摇了摇头,反问道:“张兄弟一路行来,就没有遇到甚么高手么?”
张宝儿一怔,说道:“全然是一些毫无武功根基的兵丁,连我两分力气都消受不住呢。便如这两个脓包一般。”
伍大合道:“兵法有云:乘虚而入,乘乱而出。这悦秋别院有重兵把守,监牢之所当是重中之重。此刻外面却这般无知无觉,甚是不合常理。”
张宝儿道:“这一节倒也是想过,想来没有人敢在大白天来此捣乱,咱们这边叫做出奇制胜罢了。”
伍大合捻了一下胡须,连连摇头,说了两句:“古怪,古怪。这般硬闯怕是出不去。”
张宝儿想起那日初从南斗寺上下来,连打十几个兵丁都也轻松,便说道:“既然都来了,不妨试上一试。”
伍大合哈哈一笑,说道:“果真英雄出少年,老朽可早就没有张兄弟这般豪气了。好,咱们便试上一试。”伍大合说着迈步向前,抬手推开了那铁栅栏门。便在此时一枝响箭破空而至,伍大合不及躲闪,便拿手臂一档。那镣铐的铁链缠绕在伍长老的手臂之上,却比盾牌还要厚实。响箭射在镣铐之上,擦出一串火花,折在地上。
张宝儿定睛一瞧,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却见外面密密地围了三层兵丁,最前一排持盾,中间一排持弓,后面还有一队骑兵。就连外面围墙之上还埋伏有一排排的弓箭手。那队骑兵的中间一人,身着亮银盔甲,赫然便是潘无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