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儿帮杨小妖包扎好了伤口,又留给小妖几瓶药,叮嘱好用法,才觉身上已经满是汗水。张宝儿道:“好在这伤口伤得并不深,只要清理好了伤口,再换两次药就可痊愈了。”
小妖原本染血的破碎衣衫已经无法穿了,只得穿上张宝儿的那套“华服”。小妖道:“你真的不会武功么?”
张宝儿道:“我学过一套罗汉拳,不知道这算不算?”
小妖道:“罗汉拳流传甚广,就是三岁的孩童也能演练一番。想不到,智行禅师一身武功出神入化,竟然半点都不传给你。”
张宝儿不由得怔住,说道:“我师父不会武功啊,他老人家每日钻研医道,诵读佛法,从来没有练过武功。”
小妖道:“这世上的武功种类繁多,不管是内功还是外功,都有迹可循。用兵器的,会在手上留下使用兵器的痕迹,擅长拳脚的,其骨骼关节也会异于常人,修炼过内功的,其脉络穴位也会有所不同。却唯独有一种武功毫无形迹可循,我敢打包票,尊师修炼的就是这种武功。”
张宝儿道:“既然是毫无形迹可循,姑娘又怎么会察觉?而且那么笃定我师父一定练过。你莫不是在说大话吧?”
小妖道:“在别人的眼里毫无形迹可循,在我的眼里却不同,因为我娘练的也是这种武功。”
张宝儿道:“我还是不相信,我跟师父在一起十数年,日日夜夜,形影不离。若是我师父会武功,我怎么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呢?”
杨小妖道:“这种武功我也是听葵婆婆说起的,说我娘不得已才要修炼这种毫无形迹可循的武功。后来我才知道,这种武功乃集天下武功之大成者,只可惜我娘只学到了皮毛。这话我姑且说之,你姑妄听之,反正咱们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了。”
张宝儿道:“你要走了么?”
杨小妖道:“你要留我么?”
张宝儿突然觉得有些失落,说道:“不敢。”
杨小妖道:“那个丐帮的蠢蛋王铁脚用分筋错骨手对付你,你想不想报仇?”
张宝儿道:“他已经回分舵受罚了,而且他也是无心之失,哪有什么仇?”
杨小妖道:“那如果再有人用分筋错骨手对付你呢?”
张宝儿道:“分筋错骨手的滋味当真难捱。”
杨小妖道:“那你想不想知道破解之法?”
张宝儿道:“若是能破解,那再好不过了,只怕我这点功夫无济于事。”
小妖道:“破解之法简单得很,分筋错骨手说到底无外乎是一种擒拿之法,跟‘沾衣十八跌’和‘缠龙手’殊途同归。你只需记住‘抽身换影,乘势借力,脱化移形,引进落空,避锋藏锐,闪转走化,以斜击正,以横破正,以巧制拙’这些口诀就可以了。”
张宝儿道:“口诀好记,可口诀也抵不住拳脚啊。”
小妖突地伸手捉住张宝儿的手肘,接着身形一矮从宝儿的臂弯穿过,同时左脚勾住宝儿的右脚,抽回右掌在张宝儿的胸口轻轻一拍,说道:“这一招叫做‘玉女穿梭’,用的便是‘抽身换影,乘势借力’。这样你不仅能躲过那叫花子的一抓,还能反败为胜。”
张宝儿天资聪慧,一瞧便懂,说道:“这个法子当真妙。”杨小妖又使出了几招“晾翅弹肘”、“勾腿拍背”等,一一演示完毕,又说道:“你千万不可记住这些招数,只需记着那几句口诀就可以了。”
张宝儿道:“我明白了,就像我师父传授给我的‘背书上山’的歌谣。那歌谣极是拗口,开始的时候非得心平气静、盘腿打坐的时候才能诵读顺畅。到了后来,师父便让我走路、爬山、采药的时候背诵,还告诉我心到意到即可,就算背错了也不碍事。”
杨小妖听了,说道:“你还说你不会武功?智行禅师教给你的那些歌谣肯定是内功心法。没想到你看上去老实,却只会油嘴滑舌地骗人。”
张宝儿道:“我哪有骗人,若是我会武功又怎么会害怕刘掌柜的小舅子。而且,正夕师兄单手就能劈断一棵小树,我却连一根枝丫都劈不断。”
杨小妖捉过张宝儿的一只手,扣住脉门稍许,然后笑嘻嘻地说道:“尊师适才不是说你已经可以习练武功了么?你现在就在地上拍一掌试试。”
地上铺着青砖,但凡练过武功的人,拍裂一块青砖当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张宝儿应言在地上拍了一掌,“啪”地一声,手掌顿时通红,肿的老高,而那青砖纹丝没动。
杨小妖赶忙道窗户观瞧外面的动静,发现没有人理会这里的声响,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你真是呆子,难道你师父没有教给你‘力从人借,气由脊发’么?”
张宝儿摇了摇头,说道:“我没练过武功,自然就不懂运气之道。”
杨小妖道:“这也怪不得你,谁让你才刚刚打通了筋脉。我看你不但不应该去找那个王铁脚报仇,还应该去感谢人家。”
张宝儿道:“你也听到我师父说的话了?”
杨小妖道:“是啊。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一定也颇有内功根基了。”
张宝儿看了看红肿的手掌,说道:“连一块砖头都拍不断,这叫什么内功啊。”
杨小妖嘻嘻一笑,说道:“你现在按照我的法子,便如这样,憋住一口气,用丹田之力,借脊背之渠,倾灌与手臂之上,就当这青砖是一层纸,力达则止。”小妖说着单手在地上轻轻一拍,只听“格”地一声轻响,那块青砖断为两截。
张宝儿依样也拍了一掌,只听“噗”地一声响,那块砖竟然碎得四分五裂。这一下让张宝儿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杨小妖道:“以你的武功,使出来几式罗汉拳,对付几个丐帮子弟,绰绰有余了。你若也能在走路、爬山、采药的时候默诵我告诉你的口诀,你也算半个高手了。”
张宝儿却“唉”了一声,说道:“我本来以为自己会很高兴,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心里面却还有些空荡荡的。经过今天的事情,我发觉江湖并不好玩。”
杨小妖道:“江湖当然不好玩,因为江湖不是用来玩的。世人挤破了头想要挤进来,发现好多人却想要归隐。”
张宝儿道:“或许是吧,我师兄们都把江湖说得轰轰烈烈,师父却教给我要淡泊。我也不明白到底要怎么样。或许我要跟在师父身边,师父就是我的江湖。”
杨小妖道:“你有师父,所以才会‘淡泊’。我奉劝你一句,除非你有九条命,否则就不要去沾惹江湖上的打打杀杀。你的药能救人,却只能救受伤的人,救不活死人。”
张宝儿道:“多谢你的奉告,我记住了。除了跟我师父,我从来没有跟第二个人讲过这么多的话。”
杨小妖听了张宝儿的话,却突然站起来,将散落在一旁的随身物件收拾一下,戚戚道:“或许因为你原不是武林中人,否则我也绝不会受你恩惠。你教给你的口诀,你只记得就好,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要用。”
张宝儿道:“我知道,这些救命的法子,只在危机的时刻使出来,或许能捡一条小命。若是频频使用反而不灵了,山上的猎户就是这么说的。”
杨小妖苦笑道:“我前日在向府后院溜达的时候,偷听到有人说要在向府寿宴的酒菜里面做手脚。你小心些,别丢了小命。这件事若是真的,就当我报了你的救命之恩,若是假的,你就当施医舍药了,咱们毕竟殊途,日后再无瓜葛。”
张宝儿当然明白小妖话里面的意思,虽然是为了治伤,可终究瞧了人家的身子,日后见面必定尴尬,所以还是不见面的好。张宝儿道:“你教给我几句口诀,让我不再被分筋错骨手所制,咱们已经互不相欠了。或许,我本就不该问你的名字。”
杨小妖道:“川蜀一带的好手都到了涪州,这几日一定会有大事发生。向士璧在涪州一家独大,我看多半要遭殃了。你若还想多活几年,最好赶紧离开这里,离开向府。”杨小妖说完将门轻轻开了一条缝隙,再回头想又想说些什么,只是嘴唇翕了翕,略觉踌躇便闪出门外,翻身上墙隐在黑夜之中。
张宝儿心想:“涪州乃是驻兵要塞,固若金汤;向将军又是抗蒙功臣,得民心所向;向家是武林世家,向家门客高手众多,这太平盛世,谁会不长眼来找向家的麻烦呢?”随也就没有将小妖的话放在心上。张宝儿
将屋内的血污清理一番,便回房间找了一身旧衣服换上。后院除了这一处客房,其它都是下人们的住所,此刻下人们都在前院忙活,所以后院极是清净。
张宝儿换完衣服刚要出来的时候,蓦然瞧见后院的假山上面有一道白影掠过,落在不远处的一排矮屋跟前。张宝儿知道那些矮屋里面住的都是向府的下人、杂役,而且下人们都是灰色的粗布衣裳,所以那一袭白衣在后院极是扎眼。
张宝儿一怔,赶忙屏住呼吸,躲在门后面静静观瞧。
那白衣人左右观瞧一番,然后在一处房门上轻轻叩了几下。等到房门打开,白衣人与房间内的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又似乎从怀中掏出了什么东西递了进去。
张宝儿不解,看那白衣人的装扮似乎是一个颇有身份的人,如何跟后院的下人们神神秘秘,就算有事情只盯住大管家去吩咐就是了。又见那人匆匆交谈了几句,然后又跃回假山之上,踏过几株树冠,奔前院去了。不一会儿,那矮房处也有一个杂役装扮人影,迈着碎步匆匆向前院走去。
张宝儿心想:若是有人想在酒菜里面做手脚,买通后厨的杂役最是方便。原来杨小妖并没有信口雌黄。张宝儿想到这里,心里惦记师父,便匆匆向前院的听雨堂赶去。
听雨堂很热闹,里面几乎坐满了人,个个都提刀携剑,相互寒暄着。
张宝儿才进大厅,就被郭红衣的小丫鬟绿珠拉在一旁,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家小姐的衣服不合身么?怎么这会子瞧不见你,又去换了一身来?”
张宝儿道:“不是衣服不合身,是我实在是穿不惯。”
绿珠跟郭红衣一样机灵古怪,低头在张宝儿身上嗅了嗅,说道:“好端端的哪来的一股子胭脂味道,你不会将我家小姐的衣服送人了吧?”
张宝儿一惊,忙道:“没……没有,那衣服……衣服……”
绿珠“咯咯”一笑,说道:“你可真是一个呆子,我家小姐既然将衣服送给你了,岂能再要回来。你快些过来吧,我家小姐都等着急了。”
张宝儿随绿珠来到大厅一角,见郭红衣跟师父同桌而坐,桌上已经摆满了素斋和素酒。张宝儿开始还担心饭菜里面被人动过手脚,可看到师父和郭红衣等均没有动筷子的意思,也是略略放心。又一想,师父尝遍百草,如果饭菜有异,绝不会瞒过师父的眼睛。
郭红衣对张宝儿换过衣服视而不见,说道:“张公子好有女人缘,你不在的这会儿,有人好生惦记着呢。”
张宝儿顺着郭红衣的目光瞧去,只见向灵瑶在不远处应酬着,眼睛却不时地向这边瞟来,恰好瞧见张宝儿正望着她。四目相对,向灵瑶微微一笑。
张宝儿突然觉得在这向府宅院里面,远比在山涧田野要拘束得多,不自在得很。就像穿了一双挤脚的新鞋子,挤得脚疼走不了路,却又舍不得丢掉。
这时,门口的小厮高声喊道:“少林寺的高僧来了,少林寺的高僧来了。”少林寺乃武林泰斗,江湖上各门各派无不敬仰三分。大厅里面的众人纷纷站起,以迎接少林寺的僧人。紧接着有知客高声喊道:“岳阳君山岛的甄二爷到。少林寺觉众禅师,觉尘禅师、觉度禅师到。白玉山庄白少庄主到。”
岳阳君山岛乃是豪富之地,甄二爷大名响彻江南。甄二爷不仅是巨富之家,而且武功不俗,据说在他六十岁的年纪还单手举起八百斤的铜香炉。而且甄二爷乐善好施,有孟尝之美名,是江湖上公认的老好人。走在大路上,你若说是甄二爷的朋友,别人便对你竖起大拇指,你若说甄二爷半句坏话,能被唾沫淹死。近些年因甄二爷年事已高,已经许久不出君山岛了,这次能到涪州,倒出大伙的意料之外。
少林寺的僧人只有三个人,仅仅是这三个人就足以教众人刮目相看。这三人乃是达摩堂首座的亲传弟子,是寺内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
觉众的年纪稍大些,约有五十上下,觉尘和绝度略小些,也都四十五六,正是习武之人的巅峰时期。
后面还有一个人,是个一袭白衣的年轻后生,这人是白玉山庄的少庄主白玉沙,此人不仅是向士璧的内侄,而且在涪州军中任职‘翊卫郎’,其武功更是得达摩堂首座的亲传,乃是少林寺俗家弟子中的第一高手。
众人瞧见来了这等有分量的人物,均纷纷过来致礼寒暄。可心中也不免埋怨,向士璧过大寿,来了这等贵客,如何到现在也没有出来见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