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灵瑶瞧见甄二爷,赶忙上前说道:“侄女见过甄伯伯。这一次让您老人家亲自跑一趟,实在是过意不去呢,回头我一定带上十坛绍定年间的‘九酝春’,亲自给您老人家送到君山岛去。”
甄二爷“哈哈”一笑,说道:“贤侄女不仅越发漂亮了,小嘴巴也越来越会说话了。你涪州能有三十年的好酒,我如何会不知道?”
向灵瑶道:“半个月前丞相府的人来传旨,说是要敕封家父为湖南制置使,御赐的物品里面便有绍定年间的‘九酝春’,我一定给您老人家留好了。”
甄二爷乐得脸上都好似开了花,说道:“好,好。有贤侄女这句话,我这老头子就知足了。向府的事情,白贤侄已经跟我说了。且不说涪州有这么多英雄豪杰,单单是少林寺的这三位大师,任他是千军万马,又能奈何?”
向灵瑶道:“既然甄伯伯这么说,侄女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眼下家父去百里之外的丰都接旨,此间就靠甄伯伯做主了。”
甄二爷连连点头,被众人拥簇着来到听雨堂的首座上。甄二爷伸手压了压众人的声音,朗声说道:“诸位英雄,诸位豪杰,向大侠镇守涪州,战功赫赫。皇上御赐的美酒已经在路上了,等美酒来了,我王某人可不敢贪杯,要大伙一起共饮。向大侠前去迎旨,此间我便喧宾夺主,代向大侠招呼诸位了。”
“试问还有谁能请得动君山岛的王财神,除了向大侠这江南还真难找出来第二个人。”
“咱们都听甄二爷的,只要甄二爷吩咐,咱们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
甄二爷年纪最长,威望也最高,所以他的话一说完,立刻有不少人高声回应。甄二爷再压了压众人的声音,说道:“向大侠这一次将诸位请来,不仅仅是为了他的六十大寿,还为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请大伙鼎力襄助。”
席中有一人醉醺醺地高声说道:“甄二爷有话就直说吧,在涪州地界,还没有咱们摆不平的事情呢。”那人突然瞧见少林寺的三位高僧,自觉比那三位相差太远,又道:“就凭少林寺的三位高僧,哪怕是把天戳一个窟窿都不怕。”众人听了他的酒话,一阵哄笑。
甄二爷转身道:“白贤侄,你且把事情经过跟大伙说一说吧。”
白玉沙应声,从怀中拿出来一张巴掌大小的金帖,在众人的眼前一一展示,说道:“这张金帖是半个月前,有人潜入向府留下的。这帖子乃是纯金打造,重六两三钱,上面纹饰古怪,而且有二十个字,曰:‘萧条月曜夜,浩荡风鸣冬;待到鹿哭日,向堕尘埃中。’向大侠觉得此事怪异,所以才借祝寿之名,将大家请来。”
白玉沙的话音刚落,底下又议论纷纷:
“原来是为了一张拜帖。用纯金打造的帖子,也算是大手笔了。”
“前面几句我是不懂,不过后面一句说‘向落尘埃中’,那不是诅咒向大侠么?他若是敢来,大伙决不能轻饶了他。”
也有略通事理的说道:“向府乃是驻军之地,这人既然能进得来向府下帖,相必身手不凡了。不如请白少侠给大伙说一下当时的经过。”
白玉沙苦笑一下,说道:“说来惭愧,在半月前的一个夜里,我跟向将军正在商议要事。外面突然走进来一个黑衣蒙面人,进来就问谁是向将军,那人直呼将军的名讳,而且大言不惭。我嫌那人忒也无礼,便想教训他一番,却被向将军拦住。向将军报了姓名,那人便将这张金帖甩来,斜插在厅内的柱子上面,入木三分。我问那人姓名,他却说等到金帖上面的日子到了,他家主人自会登门拜访。那人说完就要离开,我气不过,欲上前留他,结果出了一抓二掌,竟然连那人的衣角都没碰上。”
座中那个醉酒的声音又道:“咦,这世上难道还有武功如此高强的人么?竟然连白少侠都束手无策。”
“白少侠的武功毋庸置疑,少林寺俗家第一弟子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莫非是向将军有什么极厉害的对头么?”
白玉沙道:“我这点微末伎俩实在是不足挂齿。向将军一身武功,内外兼修,可比我高明得多了。而且向将军行得端,做得正,自然不怕那些江湖宵小前来寻衅。所以,那日之事,向将军并未放在心上。可是十日前,合州曹世雄曹将军府被一场离奇的大火夷为平地,曹府六十八口竟然没有一个人从大火中生还。这件事情反而让向将军多了几分忌惮。合州与涪州夹渠江、澄江和涪江遥遥相对,同为西川要塞之地。若是有人外通鞑子,做些让我宋人所不耻的下作勾当,却不得不防。”
“白少侠言之有理,蒙古鞑子历来野心勃勃,屡次侵犯我大宋地界,此为贼心不灭也。我还听说中都要更名为大都,忽必烈大有盘踞中原、一统天下的野心啊。”
“嘿嘿,虽然咱们不懂行军布阵,抵挡不了他们的千军万马,可是他们若指使一些江湖宵小,筹谋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那可就正是咱们的下酒菜啦,保管他们有去无回。”
……
“咦,这金帖上面竟然还有落款?”人群里面有人惊讶道。
白玉沙道:“这几行字的下面的确还有一个似是而非图案,瞧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大伙若能集思广益,或能有所得。”
众人将那金帖一一传将下来,都莫名地摇着头。甄二爷道:“这图案似乎是一片树叶,又似乎是一根羽毛。”
“羽毛?莫非是昔年的‘仙教’又重出江湖了么?”
“仙教行事诡异,其教中不乏好手,不过这十多年也不曾听闻过仙教的消息了,理当不会这么突兀出现。”
“听闻仙教中都是些女流之辈,从来不收男徒,既然白少侠说前来送信的不是女子,估计不会是仙教。”
“这图案或许更像一片树叶,却不知道江湖上又有哪一门派用树叶作为标记?”
“西海有一座飘叶岛,岛上有一个飘叶派。传闻飘叶派的武功稀奇古怪,难不成是飘叶派在作怪不成?”
“飘叶岛在极西的边陲之地,从未踏足中原,咱们是不是想得有些远了。”
“可若是在江南,向大侠威望极好,从未听说跟什么门派有过嫌隙。况且向大侠镇守涪州,得罪的尽是些蛮夷鞑子,我看多半就是那飘叶岛的人在作怪。”
甄二爷见纷说云云,一时间也没有什么见解,只好说道:“既然诸位都有拳拳之心,我大宋崛起,指日可待也。”
白玉沙道:“我白某人有幸在向将军帐下谋得一席之位,于公于私都当兢兢业业、敬小慎微。白某人自忖才疏学浅、学艺不精,又恰向将军的两位公子都战死沙场,所以才跟向小姐商议过后,斗胆请了君山岛的甄二爷还有诸位前来。此举不管是为了向府,也是为了咱们大宋……”
“哼!”从进门来一直没有说话的三位高僧此刻却有些脸面挂不住了。觉众禅师尚且还稳重些,只是蹙了眉头。觉尘脾气暴躁,忍不住哼了一声。这声音虽然不大,却极是扎耳朵,众人听了纷纷诧异。觉尘道:“白师弟何必如此自谦,以你的武功未必不如向大将军,更不见的比在座的诸位差在哪里,咱们少林寺被尊为武林至尊,可不是些什么‘微末伎俩’。”
觉众眉头又是仅仅一皱,感到觉尘说得有些过分了,可又一想,白玉沙乃是师父的关门弟子,也算是跟自己同辈。若是他自贬身份,岂不是连自己都面上无光么?随即也没再言语。
甄二爷是何等圆滑之人,立刻瞧出端倪:原来白玉沙跟觉众、觉尘、绝度都是达摩堂首座门下,若是白玉沙贬低了自己,岂不是也贬低了三位高僧么?甄二爷连忙上前说道:“少林寺名传千年之久,自古以来,各门各派又有哪一个门派比少林寺的渊源还长久呢?三位高僧又是达摩堂首座门下,武功之高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白贤侄年纪尚轻,如何能跟三位大师相提并论呢?好在他逊志时敏,且有自知之明,还望三位大师提携一二。”
甄二爷的这一席话可算是说到少林寺三僧的心坎里面去了。说到底白玉沙并未剃度,只不过是因为白玉山庄家大业大,才拜了达摩堂首座为师。而江湖上的人奉承白玉沙为少林寺俗家第一高手也不仅仅是白玉沙的武功的确不差,更是因为白玉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甄二爷心里清楚,白玉山庄的财富绝不比君山岛差。
白玉沙更是乖巧,见此状况连忙道:“少林寺的武功自然是博大精深,只可惜我初窥门径,未能如三位大师父如此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觉众见白玉沙没有当着众人称呼自己为“师兄”,也觉得过意不去,毕竟此来涪州终究是方丈的意思,万万不可因为意气之争,坏了方丈法旨。觉众双手合十,说道:“我与二位师弟自小在少林寺习武练功,少有下山,二师弟言语无状,还请诸位莫怪则个。”
甄二爷连连还礼,说道:“岂敢,岂敢。”
觉众道:“事不宜迟,咱们还是说正事吧,那张帖子既然口出狂言,咱们应当做妥善打算才是。”
甄二爷道:“大师说得极是,既然咱们从落款上面无从考究,那还是从文字里面入手较为妥帖。这帖子上面的最后一句话最为明显不过,不过前面三句么?到底是何意老朽也不知,还请三位大师明示。”
觉众道:“王老施主严重了,若是论些拳脚,我与这二位师弟或还能说上一二。这咬文爵字的功夫却是不行。若不然又岂会出言无度么?”
觉尘适才的言语确实不妥,可见大师兄又提,心里不乐,张嘴就又说道:“咱们习武之人,又不是要上京考状元,学那些劳什子作甚?管他哪个日、哪个夜的,水来土掩便是。”
甄二爷“呵呵”一笑说道:“绝尘禅师言之有理,不过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方既然赶来下帖,必定已有打算。咱们却於对方一概不知,若要洞悉对方,怕也只能从这帖子上面着手了。”
觉众道:“不错,这四句话么,老衲只听闻过‘风鸣东’,古语云鸟鸣春、雷鸣夏、虫鸣秋、风鸣东。至于‘月曜夜’和‘鹿哭日’么,恐怕不是中原的纪年之法了。”
甄二爷连连拱手,说道:“觉众禅师不仅是武功高强,佛法也是高深,我曾相询过数位老学究,也不过如此回答而已。”
白玉沙也道:“王老前辈和觉众师父这么一说,我到想起来了。当日送贴之人虽然说的是官话,可音字都生硬些,似乎是现学来的。而且,那人闯进来只说了那么几句话,再后来不管我问什么,他都一概不理了。”
甄二爷点了点头,说道:“这么说来,此金帖当是外番之人送来的。瞧这金帖上面的纹饰古朴,怕是年头已久。而这字却是新嵌上的,却不知是何故?”
下面有人接话道:“大宋之外全是鞑子的天下,当是鞑子怕咱们瞧不懂,所以才镌刻的汉字吧?”
“管他什么‘月曜夜’、‘鹿哭日’的,就听觉尘禅师的,他们敢来,咱们就不怕他。江湖的规矩最简单,任他有三头六臂,也绝不是少林寺三位高僧的对手。”
甄二爷点点有,心想: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到了,而且还有少林寺的三位高僧坐镇,一定不会出什么岔子。可此刻向士璧偏偏不在府中,这也不得不让甄二爷多加了几分小心。
智行禅师和张宝儿还有郭红衣本就在大厅的角落,甄二爷跟少林寺三僧的言语本就听不真灼。女人的嗅觉最是灵敏,绿珠能闻出来张宝儿身上有别的味道,郭红衣自然也能闻得出来,此刻郭红衣正在暗自盘算怎么样才能让张宝儿吐出实话。而张宝儿也是如坐针毡,期盼着这宴会赶紧结束,好跟师父离开涪州,免得救治小妖的事情被郭红衣发觉。因为郭红衣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她瞧张宝儿的眼神却好像什么都知道一般,让张宝儿浑身好不自在。
智行禅师迷了双眼,如假寐一般,心里面也在思索:宝儿这半日的时间突然变得欲言又止、心神不宁,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又一想终究自己年事已高,宝儿以后的路全要靠他自己,这件事情如果宝儿不说,当师父的便假装不知。终究宝儿尘缘未了,可江湖上又是处处险恶,再一想宝儿能结识郭红衣这样的人,对他以后的路倒也有益无害。甄二爷所说的话有只字片语传到了智行禅师的耳朵里面,智行禅师突然道:“‘月曜夜’和‘鹿哭日’我倒是知道。”智行禅师的声音不大,却惊得在场的人都瞧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