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帮一行迅疾有序,张宝儿在马背上面颠簸自然是苦不堪言。行了一个时辰,地势依旧平缓,丝毫没有崇山峻岭的意思,倒是两旁的树木渐渐密了起来。
张宝儿暗想,如果苏门山真如小妖所说的是蒙古皇帝的别院,那么应当离小镇子不太远才是,这样才能方便行宫里面的人去镇子上游玩。却怎么行了这么久,还没有到苏门山么?又一想,丐帮弟子众多,如此招摇过市岂不是也太引人瞩目么,一定是避开了开阔地界,绕走了密林小道。如此也算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吧。
到了一处密林,皇甫文挥手叫停,让丐帮众弟子休息。然后问白玉沙道:“白少庄主,苏门山虽然久不在江湖上出现,但昔日的威名依旧在。不知道为何咱们行了这般时辰,苏门山竟然无知无觉。”
白玉沙道:“皇甫帮主,这乃是‘天助我也’。雄狮也有打盹的时候呢,有了这八百里的屏障,不管是谁呆在这里,总会放松警惕的。”
皇甫文道:“可狮子总归是狮子,咱们不能掉以轻心。”皇甫文面色凝重,显然是对此行顾虑颇深。
这时,张宝儿瞧见常长老竟然从前面的密林中走过来,心下不解,适才常长老还在队伍的后面,怎么一下子就又到了前面呢?
常长老跟皇甫文见完礼,说道:“帮主,大仁分舵和大智分舵的弟子已经在东北和西北准备妥当,大义分舵和大信分舵的弟子在西南处,咱们地处苏门山的东南,大礼分舵的弟子此刻还未赶到,咱们等是不等?”
皇甫文道:“是哪个分舵的弟兄负责探事?”
庞长老道:“回禀帮主,是大勇分舵的弟子。”
皇甫文道:“他们可知晓大礼分舵的情况么?”
庞长老道:“回禀帮主,大勇分舵又重新派出了探子,循着大礼分舵的方向探寻去了。此刻还没有消息。”
白玉沙的眼神掠过一丝不安,道:“莫不是这猎场荒芜,丐帮的兄弟又是初来乍到,在密林之中一时没能辨明方向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庞长老於丐帮荣誉最为看重,这话他最不爱听。说道:“我们花子走惯了山野,就算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也绝不会迷路,怎么会辨不清方向?就算是辨不清方向,也一定是受人蛊惑。”
白玉沙听庞长老的口气颇有怨气,知道是在洪香巧坊的时候,自己曾假意皇甫文的命令让其擒住张宝儿。不想庞长老如此耿直,到这里还依然耿耿于怀。便说道:“瞧这情形庞长老还在生小可的气呢?小可适才在镇子上多有冒犯,这厢赔礼了,还望庞长老多加担待。”
这话不说还好,越是这般说,庞长老却越是生气。因为白玉沙没有言明,教旁人听去还以为他们二人有什么摩擦过节,那么白玉沙假意传帮主的口谕之事更是说不清道不明了。白玉沙也算准了自己若是跟皇甫文寸步不离,庞长老就绝不会当着自己的面去跟皇甫文诘问此事,所以才故作让步,实则胸有成竹。
庞长老气得直摇头,更不言语。皇甫文一皱眉头,说道:“庞长老,既然白少庄主都这么说,又何必争长论短。白少庄主不是外人,咱们在这里共襄义举,当戮力同心、同仇敌忾才是。我看这里表面上静如死水,其实暗中波涛汹涌,可大意不得。”
庞长老知道白玉沙的小聪明已经得逞,也不再言语,允声应诺着帮主的话,然后再安排岗哨和探子。
丐帮的探子很特殊,有“棍子”和“线子”之分。
“棍子”便是人指人,丐帮弟子人手一根木棍或者竹竿,此称呼便是由此而来;“线子”却是蛇,是一种经过驯化的毒蛇。丐帮百年威名不衰,自然是有独到之处,一般的行动不仅仅有“棍子”,还有“线子”。用兽虫示警,端地是独到的很。
庞长老安排手下弟子取来干粮和水分给众人,那干粮和水分了一圈,自然是没有张宝儿的份。张宝儿被捆在马背上颠簸了大半天,浑身的筋骨都像是要散架了,又酸又痛,手脚都已经麻木。此刻被抛在草丛里面,蜷曲着卧在那里,也是口干舌燥。
这时候,庞长老拿来一个水囊,走到张宝儿面前,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止住,猛地将那水囊丢在张宝儿的脸畔,叱呵道:“你这魔教的小贼,还想讨口水喝?简直是搬着梯子上天—-没门。若是咱们丐帮此行有功,或许还能赏你一个全尸。若是出了什么差池,第一个就拿你开刀。嗜你的肉,饮你的血。”
庞长老说这一番话的声音颇大,引得皇甫文和白玉沙都向这边瞧来。
张宝儿心想,真是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我又没有要水喝,干嘛说我想讨口水喝呢。既然你这般态度,我就算渴死了也不会想你讨一口水喝的。适才在洪香巧坊的时候,见庞长老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不掖不藏,不愧不怍,怎么此刻却变成了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了。
张宝儿出身低微,做惯了小厮,虽然师父对自己很好,但平时师兄师伯还有那些寺内的司水和净头却没有那么好说话,出言不逊或尽说一些挤兑张宝儿的话也是常有之事。
此刻庞长老这么训斥张宝儿,张宝儿并不当真生气。但是污蔑张宝儿是魔教的小贼,却还是很让张宝儿气愤,就连白玉沙也只是说自己跟小妖厮混在一起,怎么此刻自己就成了魔教的人了?
这就是“歧视”跟“诬陷”的差别。虽然魔教这顶帽子是白玉沙给的,但是这就好比一个伤疤,不论是谁捅上一下,总是会痛的。张宝儿道:“哼,打不赢就怪别人,算什么英雄好汉。还要嗜肉饮血,我看你才是魔教的人呢。”
庞长老一边扬起手掌佯装要打,一边又道:“你这小贼嘴巴到还硬,我这就把你的下巴打碎了,看你还嘴硬不嘴硬。”
皇甫文虽然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庞长老在白玉沙那里的不痛快要发泄到张宝儿的身上。但真的要将张宝儿打伤了,也确实不妥,便道:“庞长老,咱们当以大局为重,给他点水喝便是。”
庞长老道:“这猎场里面既然是魔教的老巢,这小子一定知晓内情,想不到他还嘴硬的很。我看见他就气不过,岂能给他吃食。”
皇甫文见张宝儿一路上马背颠簸,也够受的了,就说道:“庞长老糊涂了,张兄弟才从少林寺下山几天啊,怎么就成了魔教的人呢?我看他不一定知晓内情。他的事情,等咱们出了苏门山再细细查证。再说了,咱们来到这里,成功与否都在自身,岂能责怨他人。”
庞长老道了一声“遵命”然后,将张宝儿提起,向外走了三五步,绕过马匹,将张宝儿往地上重重地一撴,说道:“算你小子造化,也是咱们帮主仁慈,便留着你的小命。”
张宝儿穴道被制,只得任由胖长老摆布。可是就在庞长老将自己恨恨地往地上一墩的时候,猛觉得被封住的穴道涌进来一股暖流,将被封住的穴道冲开。庞长老竟然偷偷地将自己的穴道给解开了。
张宝儿一愣,既然身上的穴道被解开来,那么这身上的绳索也就形同虚设。到底是庞长老有意而为之还是不经意,一时还拿捏不定。
庞长老见张宝儿面上有诧异之色,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小兄弟跟常长老在涪州有过一面之缘,常长老信得过小兄弟的为人,我也不糊涂。你那个白师兄不是个好人,此行多半有诈,你好自为之,早作打算。”然后起身站起,又从怀里摸出来几块干粮,丢在一旁,大声叱呵道:“小赖子,你去喂那个臭小子。我看到他就烦得很,让他离我远点,眼不见为净。”说着转身去了另一边。
张宝儿这才明白适才庞长老大声叱呵自己都是佯装的,看上去庞长老看上去不拘小节,实则是心思缜密的很,如此做法,也好教他脱开嫌疑。
张宝儿喝了几口水,然后细想常长老适才跟皇甫文回禀的话,原来丐帮的几个分舵分别占据了苏门山四角的位置,乃是围而攻之。又见此地的丐帮弟子或三五一撮,或七八一队,并非杂乱无章,而是隐有阵法暗藏其中。
丐帮的“六字箴言阵”张宝儿已经见识过了,难道这些个丐帮弟子看似杂乱的站位又蕴含了丐帮的另一种阵法?在看四周,张宝儿不由得想起了经书上的一句话,叫做“天道变化,消长万汇,契地之力,乃有成尔。”
阵不成法,外人是无论如何都瞧不出此阵法的杀招的。所以这些也都是张宝儿的猜测,隐约觉得皇甫文手下的这些丐帮弟子个个都身手不凡。皇甫文能将丐帮弟子训练得如此格尽职守,确有其父的宰相之风。
皇甫文终究是契丹人,於汉人的貌合神离、尔虞我诈并不尽通晓。张宝儿一念至此,便暗自摇头。
可又一想,白玉沙乃是少林寺达摩堂首座的俗家弟子,在江湖上也是一呼百应。更有江湖上的一干豪杰冲着白玉山庄的面子为其鸣锣喝道,所以,皇甫帮主被蒙蔽也在情理之中。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大勇分舵的弟子还没有回来。常长老道:“禀告帮主,大勇分舵的探子到现在还没有回报。瞧眼下这契机,怕是有什么意外,咱们应当再做调整。”
皇甫文道:“人若是没有回来,那么‘线子’也应当有消息了。胖长老速查一下‘线子’的状况,确保此次行动万无一失才是。”
庞长老应声而去,白玉沙左右瞧瞧,见皇甫文一脸威严,常长老一脸古板,萧杀的味道慢慢弥散,似乎,这林子里面连虫子都不鸣叫了。
白玉沙的嘴唇一张一翕,又沉目思索,很是心怀惴惴,如坐针毡。
这时,有一名丐帮弟子双手捧着一件事物,跑来回禀,说是有“线子”折回来了。常长老眼皮一挑,心想,大勇分舵的探查弟子总算是回来了,便起身去询。
张宝儿距离皇甫文和常长老稍远,但也瞧得清楚那所谓的“线子”乃是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这蛇身上的花纹很是古怪,那花纹圈圈环环,极其少见。再加之其身上的绚丽色彩,蛇身微微蠕动,那圈圈环环的颜色就仿佛在不停的转变,像是女人用的“额黄”和“花钿”。
想到“花钿”,张宝儿回头瞧了一眼小妖的轿子。小妖的额头上是最喜欢点缀“花钿”的,尤其是嫣红和鹅黄色的“花钿”。小妖每每点妆完还让张宝儿给指摘一下,说是这“花钿”源自南朝的寿阳公主,还叫做“寿阳妆”。
那条五彩斑斓的小蛇被那名丐帮弟子握在手里,就像是小妖被点了穴道抬进轿子里,总有那么几分凄楚。
张宝儿瞧见那只小蛇,总感觉那条小蛇怪怪的,至于怎么个怪法,却说不上来。
张宝儿暗想丐帮捉蛇弄虫的本事当是不小,这种罕见的小蛇都能驯养得来。听闻郭姑娘说过,这世上最善于弄蛇的乃是白驼山的人。昔年白驼山主欧阳锋被尊为“西毒”,一身霸道的邪功独步天下,后来又逆练九阴真经,若不是其走火入魔导致神志不清,当为天下武功第一了。
丐帮为正义之帮,却养这些毒虫为己所用,岂不是给人留下话柄,说是正邪不分么?张宝儿又一想,武功原本就没有正邪之分,只要人心不邪,又何来邪教之说?魔教的人若不做出来一些人神共愤的事情,又岂能被中原武林所不齿?可往往人们看到的都只是表象,便如那位已经作古的西毒前辈,不也是万人敬仰的郭大侠的义父么?蒙古人屠杀汉人不对,可汉人屠杀蒙古人就天经地义了么?这世间之事,到底又有什么对错之分呢?张宝儿想到这里,头绪乱纷,愈发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你们叫花子也只懂得捉几条怪蛇儿,来装神弄鬼。更可笑的是还叫什么‘线子’,你们能有白驼山一成的弄蛇功夫,就不会被蒙在鼓里了。”这声音是轿子里面的小妖说的,语气竟然是充满了不屑。
庞长老怒道:“小丫头儿信口雌黄,难道你就懂了么?这蛇乃是天山异种,中土少有,那可是有灵性的很。花子捉蛇,天经地义,用不着你来挖苦。难道你比我们这些叫花子儿还懂蛇么?”白驼山不仅养蛇,还能驭蛇,更能驱蛇做阵。武林之中若说谁门谁派的武功天下第一,自然是少有人信服。但是若说到白驼山驱蛇的功夫天下第一,却是没有人反驳。所以庞长老虽然是这么说,却也不敢口出狂言说丐帮弄蛇的功夫可以跟白驼山相媲美。
小妖道:“我虽然不养这些恶心的东西,但至少我看得出,这条蛇就要死了。”
张宝儿听到小妖这么说,又细瞧了那小蛇两眼。适才自己总感觉这小蛇怪怪的,可怎么也瞧不出来这条小蛇如何快要死了。
庞长老道:“胡说八道,这蛇儿活蹦乱跳得紧呢,怎么会死?我看你连这是什么蛇都不知道吧,还是就少在这里蛊惑人心。不管你出什么幺蛾子,苏门山今日必定难逃一劫。”
小妖笑道:“我被你们用三种手法封住了全身的穴道,还饮下了‘十香软筋散’,庞长老除了你的三怕,还何怕之有?”
庞长老“嘿嘿”一笑,说道:“对你你这妖女,还是谨慎一点的好。你说你识得这条灵蛇?”
小妖道:“这蛇是不是天山的异种,我却不知。我猜你们捉它来驯养也未必是单单看它有灵性,还看它的爬行迅捷吧?我在书上看到过一种蛇,跟这条蛇倒有些相似。说这种蛇叫做‘火蛇’,擅爬杆,其行迅捷。若被此蛇咬中,伤口不仅不疼不麻,而且无知无觉。一旦毒液浸入心脏,那蛇毒便陡然发作,皮肤倏忽间肿胀如炙,浑身如同火烧,伤者必然疼痛难忍,至心脏爆裂而死。”
庞长老脸色一变,“哼”了一声,待要说话,却见手持那“线子”的弟子浑身一抖,面赤如火。紧接着那名弟子猛地将手中的“线子”丢在地上,双手狠命地拍打着自己的身上,仿佛在拍灭身上燃烧的火。同时,那名弟子的双足也跳着,好像站在烧红的铁鏊子上面一样。
当然,这名弟子的身上并没有着火,他的脚下也没有烧红的铁鏊子。他是中了毒,中毒的症状跟小妖说的一样。那条色彩斑斓的“线子”被丢在地上后,扭曲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