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嫩江回来没几天,已进入了八月中旬,高考提前批次的军警学校就开始录取了,这让全家的心又悬起来。
几次给杨泽民打电话,杨告诉说:“录取没太大的问题,但不能肯定。”
昨天是周六,中午打168电话,知道东辉已被军校投档了,人立马就兴奋了,从此心无法安定下来。接着,我每隔一个小时就打电话查一次,电话一直打到晚上九点,那头还是提示着“已投档”。
关灯躺在炕上,心里惦记着,翻来覆去的一夜都没睡实。要天亮了,似睡非睡中做了个梦:说东辉穿着崭新的军装,胸前佩戴着大红花被老师同学簇拥着,不知要送他去哪儿?
醒来后觉得这是个好兆头,赶紧推醒枕边的翠花说:“媳妇,我刚才做了个好梦,咋总感觉到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到来了呢?”
“到来好,到来好。再不录取就得把你折腾抽疯了!”翠花瞪了我一眼,翻过身去又睡着了。
早上起床来,我想着心里的美事,不由嘴里哼起小曲。可一会又有些不信实了,就怕夜长梦多中间出什么差错,折磨得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屋里屋外转悠着。
焦虑地等到了吃过早饭,再打电话仍是未被录取,里面还只是提示已投档。
“儿子咱俩干点活吧?”我觉得手里忙上活儿,多少会冲淡一些这精神上的焦虑。就与东辉在院子里活了一大堆泥,找来些碎砖头,维修西屋堆了根基的后山墙。
这所房子年头太老了,屋内地面比屋外低半米多。今年雨大,屋外的雨水从墙根下的土壤中浸透进来,把里面的墙皮打湿了半截。
让我所担心的是这墙根里面早已几乎被耗子掏空,加上前些日子遇大雨,几次顺着鼠洞往屋内冒水,把墙根的泥土彻底的湿软了。湿乎乎地被水浸着,时间一长,土墙根就大片大片地堆塌下来,若再不加固,马上就要塌下来了。
前些日子县里给的住房补助款到手了,自己琢磨着把这破房子卖掉,钱加在一起,换个便宜一点的小平方楼住。可是眼瞅这房子就要倒塌了,不收拾一下,谁敢买它。
俩人动手先用锹把墙根塌方处的浮土清理掉,东辉端来大泥,我就开始手握泥板子抹墙。墙面凹进深的地方湿乎乎的,一动就往下掉土,不粘泥。把泥填进去,我一松手就都脱落下来了。
每逢这样的地方,我就用砖头夹着泥塞进去,先把里面填补平,然后再把墙皮抹上泥。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这一面墙修补好,瞅瞅手表,已经下午四点了。
“你已被中国人民解放军汽车管理学院录取。”我洗手进东屋拨通了168,里面传来了清晰悦耳的声音。人便欣喜着跳起来了,冲着妻子和儿子大喊道:“东辉被录取了!真的被录取了!”
春苗坐在炕沿,闻讯放下手里的书高兴地跳到地下,手拉着弟弟喊道:“东辉你真是太棒了,姐祝贺你!”
“太好了,太好了!”东辉嘴里激动喊着,他满脸兴奋,立即操起电话向同学们通报这一喜讯。
炕头上的翠花脸上乐跟花一样美,她也顾不得手中的针线活了,瞅瞅儿子,冲我提议道:“快出去买点啤酒和熟食,这么大的喜事你爷俩儿还不庆祝庆祝?”
“对!我得陪儿子喝点酒,是该庆祝一下!”我如当年考上师范一样兴奋不已。这可是人生中最大的喜事,此刻简直比自己当上公安局长还高兴。
火红的夕阳被彩云缠绕着,映得半拉天都红彤彤的。怀里揣着喜悦,迎着这美丽的晚霞,我满面春风快步跑到胡同口。花几十元,在路边的小食杂店里抱回来了熟肘子肉,烧鸡,红肠。
这心里一高兴也不怕花钱了,啤酒我没拿瓶装的,今天破例弄来了铁盒。酒菜摆了一桌子,全家人围坐在一起举杯同庆。
“东辉,爸祝贺你被军校录取!”端起酒与儿子碰了一下杯,觉得儿子毕业做个威武的军官,这可是自己莫大的骄傲。
姐姐春苗喜形于色,对弟弟说:“东辉你穿上军装一定非常帅气,千万记着多给我寄去几张照片呀!”
“姐你放心,我到学校就给你寄过去。”儿子腼腆地瞅姐姐笑了笑。之后他又冲着我和翠花提杯敬酒说:“爸,妈,这些年你们没少为我操劳,谢谢老爸老妈!”
“儿子你到军校好好学习,将来一定要给我和你爸争气。”翠花没想到儿子这样懂事,一句话说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
虽说这些熟食和啤酒不值多少钱,要是放在以往也可能会心疼的。家里这些年来接人待客为了省钱,只是上街打瓶酒,菜从来都是妻子自己做的。可今天是个例外,无论怎么花费我和妻子心里都美滋滋的,一点都不觉得是浪费。
望着脸喝得通红,喜形于色的东辉,顷刻之间我觉得他长大了,似乎能想象出他一身军装那英俊的模样。
能成功地把他打造成铮铮铁骨,血气方刚的军人,觉得自己这个父亲脸上非常荣耀。感觉儿子就是我的人生最成功的杰作,足以在人前引以为傲,特别值得自豪。
想想自己已人到中年,还有什么事比这更重要呢?
翠花喝得粉面桃花,脸上已挂上了醉意,突然瞅着我兴奋道:“尽管你官场失意,一直悠悠不得志,没想到天老爷不灭傻大瓜,在儿女身上给予了咱补偿。”
“虽说这辈子没能大福大贵,可她姐俩都自己考上了大学本科,咱俩也算是教子有方了。”本来上次入狱给她造成的伤害还在心里内疚着呢,见媳妇如此知足,我心里美滋滋的。
“若是他俩考不上大学,蹲家里吃闲饭,鲁强你说那咱俩不得愁死啊?”翠花美滋滋地说。
“可不是吗,大榆树的一些老教师,还有县里很多老干部子女念不好书,找不到工作,都窝在家里啃老呢,让老人成天跟着愁眉苦脸的。”我觉得自己已经是很幸运了。
从小没赶上好时候,荒废了学业,又被剥夺了上大学的权利,今天在孩子身上圆了自己的梦。想到他们姐弟将来都会有个稳定的工作,成家立业,过上足以令人羡慕的舒心安稳生活,我心里就比喝了蜂蜜还甜,无比的幸福与激动。
今天是两个孩子上学启程的日子,爷仨早早的就被单位的警车送到了省城。先领他俩儿到南岭动植物园转了大半圈儿,回来又去天祥路服装批发市场给东辉买了件衬衣。两个方向的火车都是九点以后的,所以三个人在嫩江玩了一天,晚饭后才回到火车站候车室里。
“春苗,你一个人晚上坐车一定要小心啊!”女儿回延庆已开始检票,马上与她就此分别了,我嘴里嘱咐着,可心里特别难受。
“爸,你放心吧?”春苗回头安慰道,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说着又冲着弟弟说:“东辉你到学校,记得给姐来信。”
送走女儿,十几分钟后南下去皖州的火车也检票了。人间悲伤莫过于骨肉分离,与儿子登车躺在卧铺上,自己默不作声,心情沉闷着惦记着春苗久久无法入睡。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但愿人常久,千里共婵娟。”苏轼的这首词,这些年我早就倒背如流了。可此时此刻,方真正体味到诗人描写的意境。
女儿从小时候那场大病后身体一直很单薄。在嫩江车站,瞅着孩子走进检票口那一刹那,她那瘦弱的身材,孤身一人背着包的背影,在我脑子里怎么也挥之不去。这离别的滋味,真是让人牵肠挂肚。
我又忽然想到了妻子,我领俩孩子都出来了,知道她那脆弱的心会比我还悲伤,今夜她一个人在家里肯定也一样无法入睡的。瞅瞅车窗外的明月,我不住地问自己:“人为什么要为生计所累,还要四处奔波呢?要是所有的家庭都永远不分开,在一起团团圆圆的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