乜月漫无目的的在空旷寒冷的街上游荡,她经过相府时没有半点停留,就走了。相府不是她的家,从来都不是。她走到琼玉街时一抬头便看见了独上西楼,乜月也仅仅是无限留恋的看了一眼就穿过繁华的街道,来到无限冷清的背街,此刻的她太需要清净了,在这种情况下她没有办法回独上西楼,她怎忍心让舞姨再为她操心担忧。
迎着大雪走在萧条的街上,不经意间她瞥见远处的胡同里立着一个披着鹅黄暖披风的少女和一个身着青衫的纤瘦的男人,因相距甚远,两人在说些什么她听不清,那个黄衫女子乜月自然认得,只是那个男子却不识,甚至在她的印象里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蓉儿,都过去三年了,你还如此恨我吗?你可知,这三年来我日日在愧疚之中度过,没有一日曾忘记过你,如今,我回来了,我想好好的补偿你,给我个机会好吗?”那个男人满面痛苦的说着。
“够了,不要叫我蓉儿,你不配,你以为你回来就能弥补我曾经受过的伤害吗?当年的我在京城名誉扫地,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嘲笑,你拿什么弥补你曾经犯下的错?你拿什么补偿我?当年我没有要你的性命,如今我也不会要你以性命偿还。”
那个男人幽深的目光中盛满了深深的懊悔,双手颤抖的想要拥抱她,也仅仅只是念想,他忍不住捶打着青砖墙体,一下又一下,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将心中的苦闷发泄出来,只几下,墙壁上就现出了斑驳的血迹,新鲜的血腥味渐渐在二人面前散开,有的血顺着墙壁滴下来,落在地上的雪面上,悄无声息。
二人都处在极度的忧伤中,并没有发现立在胡同口的乜月。
“云朗,你做给谁看呢,呵呵,当年的事情是你一手促成的,如今要来认错弥补有意思吗?”乜秋蓉哭着推开继续自虐的云朗说着。
“蓉儿,我是真心的……”
“真心的?你的真心不是早就给我的姐姐乜秋婉了吗?如今她是高高在上的爵王妃,而我只是一个名誉尽毁,前途堪忧的小丑,即使我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我也用不着你可怜,收起你的慈悲心吧。”乜秋蓉神情激动,极力的讽刺他,最难的时候她一个人都走过来了,如今也不需要任何人拯救了。
漫天的大雪若是再细腻一点,是不是就如骨灰一般了?
在这灰暗的世界里,乜秋蓉的心如死灰般绝望,她的身和她的心一点点的冷下去,却无关乎天气。
“蓉儿,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云朗了,无论你信或是不信,今后,我会不遗余力的守护你,护你余生周全,免你半生颠簸,只要你回头,我就一直在。”他信誓旦旦的对她说。
乜秋蓉神情平复了许多,不再如刚才那般激烈,只是淡淡的回应道:“收起你的假慈悲,三年前的你没有做到,三年后的我也不再需要。”
云朗心头为之一震,张了张口,最终没有言语。
寂静的空间里响起一道突兀的声音:“二姐。”
“月儿?”
云朗微微震惊,依旧面不改色,好像刚才从未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他朝向乜月躬了一揖,恭敬的说道:“王妃安好。”
乜月略略点头,算作回应。
他回头对乜秋蓉道:“蓉儿,我先走了,莫要忘记我说过的话。”
没有了乱糟糟的争辩声,空气中也不再弥漫着懊恼,后悔,心痛的情绪,只剩下万籁俱寂的静,还夹杂着雪落下的声音。云朗已经走远,连最后的一点青色身影也都被大雪掩埋,墙体上凌乱的血迹已经结成了雪冰,不再落下。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乜秋蓉终于支撑不住,倚着墙慢慢的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的双手安放在拱起的膝盖上,脸上的泪水也结了冰,再也流不下来。
乜月心中也正郁结,正好碰到了与她一样黯然伤神的人,也好相互倾听,一抒心中苦闷。她索性也与她肩并肩坐在地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头枕在乜秋蓉的肩膀上。
“在王府遭人嫌弃了?”
“嘴要不要这么毒?本王妃只是心情不爽,出来散散心。”
“哦!在大雪纷飞的日子散心挺好的。”乜秋蓉落寞的说着。
乜月以为她是伤心糊涂了,一直絮絮叨叨的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看她如此模样,用心如死灰形容再合适不过了,乜月试图安慰她:“听了那么多感人肺腑的话,你心里一点都不动容吗?刚才我都被感动了。”
“伤害已经造成了,不是他几句话就可以挽回的。”
“我知道,其实你心里有他。”
乜秋蓉自嘲万分:“我不恨他,可能也不会再爱他了,就让他静静的躺在我心间的某一处也挺好。”
“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或者,你若愿意讲出来……其实,唉!你随意吧。”
乜月之前想安慰她,可是话到嘴边才觉得所有的语言都太过苍白,甚至有一点点的悲凉。
三年前一个春日明媚的上午,乜秋蓉随父亲乜益庭和姨娘傅楠嫣一起去莲生寺院拜佛烧香,其实那天乜秋婉也准备去的,到临走时突然被郡主陈茵曼叫走游玩才没有去寺院。丞相比较宠爱乜秋婉,也就随她了。那时乜秋蓉虽然没有她的姐姐得宠,但是丞相和傅楠嫣还是极其喜欢她的。那时的乜秋蓉正值妙龄,十五岁是一个少女最烂漫的年龄,总有最阳光的心态和最明媚的笑容。
那时的她文能咏诗作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武能爬树遛鸟斗恶棍,说白了,就是仗着她爹是丞相,所以胆子才略略肥些。那时她的性格确实有点跋扈,若是和乜秋婉比起来却有点小巫见大巫的意思,但和她姐姐唯一的不同便是,乜秋婉善耍心机,装柔弱,人前一套娇柔善良的形象,在丞相府又是另一副丑恶嘴脸,而乜秋蓉在这点上却远不及她,虽然这样,乜秋蓉还是喜欢和乜秋婉腻在一起在府中作威作福,可能因为二人是姐妹的原因吧。
乜秋蓉虽然与丞相一起来拜佛,但她并不信佛,她只是为了想去寺院后山的桃林疯玩罢了。
她又背着丞相溜去了后山的桃林深处,她前些天与她的姐姐和陈茵曼一起在茶楼里喝茶的时候,说书人说的绘声绘色,满口喷沫。其中有这样一个场景,一个仙女悠闲的躺在桃树枝干上,不经意间便从桃树上跌落,恰恰落到了一个神仙般的男人怀中,二人眉眼相对,迅速生情。书中仙女的这一跌,却跌出了最高境界,白白捡了一个品貌俱佳的郎君。
乜秋蓉对这段场景充满了好奇,她想着,自己仿照书中仙女的举动也从桃树上跌落下来,会不会也能捡到一个神仙般好看的少年郎?
那时的她,只是觉得好玩,便要试一试。事实证明,确实如她所想,真的捡到了一个面容姣好的男人,只是人从来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那时的她并不知,那个男人却是她往后苦难的开端。
乜秋蓉为了效果逼真,特意将桃林转了一遍,找了一棵最高最壮的桃树,轻轻松松的便爬到了树杈上,捡了一个稍微粗点,又看起来挺结实的树干躺上去,一切都准备完毕,就开始守株待兔了。
她一遍又一遍的向下张望,并没有什么少年郎往这边走来,她甚至想,若是现在跳下去,会不会凭空出现少年郎呢?她试图翻个身将自己成功摔下去,但是一看到离自己挺高的地面,她停住了,这个距离有点高,会不会被摔死?乜秋蓉赶紧打断了这个想法,摔死倒是不至于,若是真的摔下去了,缺胳膊断腿可能会实现,万一摔到了脸,毁容了可怎么办?
一瞬间,她将可能发生的在脑子里全部过了一遍,又若有其事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她也想通了,书中的只是故事,不可能成真。她也不是想要一个少年郎,只是觉得好玩,模仿一下打发时间罢了,若是最后搭上了自己,真的是不值得,想想,还是算了。
原来乜秋蓉在那十五年的生涯里真是傻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