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寒鸦声声,终于有了些活物的气息,那种几乎让人窒息的威压感终于撤去,却更加让人觉得阴森可怖,竹灵珈靠着破庙的柱子缓缓坐了下来,松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的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她就这么走了?”秦越戈觉得难以置信,本来他以为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无论如何都要打一架,没想到轻泽居然这样就放过了他们。
“不然呢?不如你去请她回来。”竹灵珈没什么好气,道:“轻泽国师这是......妖术吗?”
她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居然能凭空消失,就像是披着的那身黑色的袍服化作了雾气融化在了夜色中,来无影去无踪,形如鬼魅,简直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真的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吗?竹灵珈的养父是个习武之人,轻功卓绝,在整个北境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从小竹灵珈便见过各种各样的高手,却从没有一人能做到轻泽这般。
“那是神力。”秦越戈道:“侍奉月神,得到月神的眷顾,便不是凡人了。”
竹灵珈撇了撇嘴,觉得这西京还真是深不可测,自己没头没脑一头扎进来,还真是失算。不过从轻泽说的话来看,起码得到了几个讯息:
一是双生的王子并非先王后所生,而是那个传闻中的“翡翠美人”所生,玖容虽然容貌英俊,却似乎还是没有完全遗传生母的优点,竹灵珈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有些好奇翡翠美人的真容。
“喂,别摸了,你和玖容,真的很像。”秦越戈拨弄着火焰,忽然出声。
废话,不仗着这张脸长的像,姑奶奶我敢一个人单枪匹马闯王城?
“轻泽说得很对,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相似,我怀疑,你就是玖筠。”秦越戈面色凝重。
“你的意思是,我被......阉了?”竹灵珈的神色古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两腿之间,迅速摇头:“我不是我没有,我真的是个女的,不信我给你看......”
秦越戈瞬间脸红,局促地摆手:“不不不不用了!非礼勿视!”
“算了不看就不看吧!”竹灵珈虽然是个大大咧咧的马贼,却也没有那么心大,道:“姑奶奶放你一马。”
她哼了一声,心想若是看了就挖了这小子一双眼睛。
秦越戈低着头“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嘟囔了半天,才回归正题,道:“其实我怀疑玖筠王子有可能是一位公主。”
竹灵珈笑道:“别闹了,你们西京人是怎么回事?自己国家的王子带不带把儿还不清楚吗?别告诉我玖容也是个女的。”
“我们西京的王室,已经有百年都没有公主降生了。”秦越戈拨弄着火堆道:“西京附属三十六小国七十二城,无一不是人丁兴旺,只有西京之国,数百年都是王室凋敝一脉单传,典籍记载有过几位公主均是出生即夭折。”
这样一说,竹灵珈忽然想起,自己听说过这种传闻,据说千年之前中原之战,整片大陆势力重新划分,西京就是从那时起率领西部三十六国自立为王,据传第一代西京王因为杀伐太重,杀孽作祟后代,所以西京王室一直是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德行,上一代西京王原本得了两个儿子,算是天大的喜事,结果双胞胎儿子还没满周岁就被歹人抢了一个,只能好好保护剩下的这一个儿子,要星星不给月亮,导致玖容被养成了这么个废柴样子。
若不是秦越戈说起来,竹灵珈还真没注意到西京王室没有公主。
“我听父亲说起来过,翡姬当年差点小产,两个孩子也不足月,所以玖筠王子出生便先天不足,身体比起玖容来差了不少,体弱多病见不得风,所以也没有多少人见过玖筠王子。”秦越戈道。
“双生子长得料想也差不到哪里去,看一个就当两个都看到了。”竹灵珈托着腮帮,她现在也觉得这个玖筠王子的疑点有点多,若自己真是玖筠,从假王子一跃而上成为真公主,倒也是一件听起来不错的事情,只是自己的养父从未说起过自己的身世,只说是从官道上捡来的,襁褓的材质是南疆特产的丝绸,竹灵珈一直以为自己的父母应该是南疆人,从没想过和西京扯上什么关系。
“要真是这样,倒也不错......”她低声道。
秦越戈知道这个冒牌货已经钻钱眼里去了,先不说目前一切都存在于假设之中,若是板上钉钉告诉竹灵珈,她就是西京公主,那么她绝对会马不停蹄回到西京王城,用这个身份换个后半生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生活。
“你别以为贵族的生活就有多快乐!王侯将相也有勾心斗角的!一不小心就身首异处!”秦越戈恐吓道。
“是是是,贵族的快乐我根本想象不到。”竹灵珈心不在焉地敷衍着,满脑子都是西京王室的御厨做的御膳,她长这么大可是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东西,已经盘算着如何跟轻泽谈条件了。
秦越戈头都大了,竹灵珈竟然真的敢相信轻泽?这跟与虎谋皮有什么区别?
“哈哈哈哈,是很不错,月神的新娘,难不成还委屈她们了吗?”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破庙的门忽然被一阵风从外面吹开,“咣”的一声撞在两边的墙上,破旧锈蚀的合页直接就掉了半边,飞沙走石灌进破庙中,竹灵珈和秦越戈退后一步抬手挡住脸,被吹得睁不开眼睛,甚至还来不及看清这个不速之客是谁。
一片冰凉的东西落在了竹灵珈的手背上,然后化作了晶莹剔透的水珠,这种触感她从小生长在北境再熟悉不过,是雪。
问题是暮春已过,已经是夏天,哪里来的雪?
那阵灌进破庙的强风势头稍弱,竹灵珈睁眼看向手背,那滴水刚好顺着手背落下,落在她脚下的那片薄雪中,洇出一块圆圆的痕迹。
竹灵珈揉了揉眼睛,月色如霜,从门口绵延出一个扇形,将她的足迹包围在其中,脚下的雪却并不是月光的错觉,而是货真价实的霜雪。
一个一身白衣围着雪狐裘的男子摇着手中折扇,踏着月光走来,出现在了二人视线中。
这一夜还真是不太平,客人送走了一个又来一个,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是因为这两位客人身份都不平凡,也让人有了些门庭若市的感觉。
月色很亮,那名男子的脸也并无遮挡,可是他一路走过来,脸上却似乎罩着蒙蒙的雾气,看不真切,连是美是丑也看不出来,只能看到他折扇轻摇,肩膀上的狐裘毛发如风吹草动,微微颤抖,甚至被扇了下来飘飘坠地。
不,那不是狐裘的毛,竹灵珈紧盯着这位不速之客,发现更加神奇的是,那从折扇上飘摇着落下的,竟然也是一片片的雪。
这西京到底是怎么回事?夏天下雪也就算了,竟然不是老天下雪,而是人下雪了?
那男人停步在破庙外,接着上一句话,缓缓道:“死去的公主,将成为月神的新娘,护佑西京王室血脉不绝。”
不光竹灵珈没听说过这种说法,在西京土生土长的秦越戈也没听说过,月神在传说中这么多年都是老光棍一条,连个红颜知己都没有,也没听说过要娶什么新娘子,难不成月神有个远方亲戚是河神?
雪花扑簌簌地从那男人的扇子上落下,竹灵珈虽然看不清那男子的真容,却莫名觉得他在朝自己笑,顿时寒毛竖起,觉得毛骨悚然,仿佛深处寒冬,绵延千里的寒气都钻进了心中一般,回头一看,破庙中的柴火已经被雪水打湿,火苗奄奄一息地趴在灰烬上,很快便熄灭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那狐裘男子忽然悠悠叹息一声,道:“今年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在下必会来取二位性命。”
怎么回事?怎么话题突然就变得如此诡异了?
秦越戈道:“谈送雪!居然是你!果然是你!朝廷悬赏三十万钱买你项上人头,你竟然还敢出来危言耸听!”
那叫做谈送雪的男子合拢了扇子,指尖凝起一朵六瓣霜花,似乎是有些痴迷地看着那朵霜花,道:“去年还是十五万钱,今年倒是涨了不少,若是提了我的头去领赏,除去官府杂税,约摸也能到手二十万钱,只是,那也要有命花才行。”
话音刚落,那枚霜花便猛地向秦越戈飞去,秦越戈眼疾手快,拔出腰畔佩刀,横刀一挡,那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霜花撞上刀刃,竟然发出了“铮”的一声脆响,再看秦越戈那把刀,精铁所铸的光洁刀身上,缓缓爬上了冰霜,就如同澄澈的湖面上,落下了一片红枫叶,秋风怒号,将涟漪都冻住。
“你没事吧!”竹灵珈惊呼一声,扶住秦越戈,秦越戈将佩刀拄在地上,就算不用竹灵珈搀扶也能撑住身体,破庙的老旧的青砖被那长刀一劈,裂开了一条缝隙,血液滴落,恰好滴进缝隙中,像是被什么隐藏在阴暗中的怪物吞噬。
“咳咳,我没事。”秦越戈声音沙哑,将冲到了喉边的血强行咽了下去,然后抹干净嘴角的残血,死死盯着谈送雪。
“呦,还不错嘛,我还担心这次出手太重,将你打死,坏了我的规矩呢。”
谈送雪轻轻摇着折扇,忽然转身看向了竹灵珈。
竹灵珈看不清这个男人的脸,却能感觉到谈送雪的目光转向了自己,像是狐狸的眼神一般,让人毛骨悚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竹灵珈感觉谈送雪的面容居然改变了,像是一张纯洁无瑕的白纸,忽然泼上了浓墨,五官都浮现了出来。
那是......竹灵珈的呼吸一滞。
那是她自己的脸。
不,又或者说,那是玖容。
秦越戈察觉到了竹灵珈的失常,连忙大喊:“别看他的脸!”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你杀了我,抢夺我的王位。”脑海中似是魔音穿脑,就算是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
竹灵珈看着那张和自己的面容别无二致的脸,呼吸也迟滞起来。
“不......不是的,我没有!”
我只是......我只是......只是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