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公公,请回吧。”
“你最好记住……会后悔的……”
“慢走,不送。”
沈清渺未带侍女,独自来到书房门前。听见门内依稀传来的声音,她有点疑惑。杨百升?他来这里做什么?不待她有何反应,杨百升匆匆脚步声传来,她赶紧侧身藏于偏殿角落里,见此人远去后方才进入南书房。
帽子都歪了,何时见过如此狼狈的杨公公?
“江史官,他怎么来了?”沈清渺掩好大门,疑惑道。
“皇后娘娘。”江砚行了个拜礼。
江砚,华曲史官,子承父位,小时候在宫中作伴读。
“他想改了先皇时的记录,”江砚笑笑,语气中略有嘲讽,“可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出身了。”
沈清渺皱眉:“篡改史记?那他是真的急了。”
“无妨,他暂时应该没有下步可走。”江砚安抚道,“不过,皇后娘娘来时所为何事?”
“我……”沈清渺支吾了一会儿,缓缓呼出一口气,轻声道,“江史官,你可知道何将军新入府的夫人是何来历吗?”
江砚一愣:“你……?”
他知道的事情很多,包括沈清渺的过往。
“不是你想的那样!”沈清渺见他面色奇怪,赶紧摆摆手,解释道,“阿瑜说,他总觉得见过那位夫人,却又的确是第一回见她……我有点在意。”
“哦哦,让我想想……”江砚点点头,“只听人说过,阿彻的夫人伴与他已有好几个年头了,据说在边境时她也在军营,听同在军营的人说,好像是这姑娘自己找到阿彻的。”
“嗯……那她是哪家姑娘?”
江砚思索,略有些不可置信道:“好像,目前没有人知道她的任何消息。至于姓名……也没有。”
“这……大概是何将军有意隐瞒。”沈清渺也有些不知所措。
“那皇后娘娘,要我去问问阿彻吗?”
“罢了罢了,他不愿说就不说吧。”沈清渺道,“还有,阿瑜说子时还是麻烦你来一趟了。”
“如今朝堂混乱,为皇上分忧是在下本分,皇后娘娘言重了。”
沈清渺点了点头,缓缓离去。
张府。
正厅内挤满了人,皆是当朝大臣,个个褪下朝服,换上低调的衣裳。
低调怕不是这群人的作风,倒像是刻意而为。
“张大人,在下认为,这何家竖子当前嚣张气焰,怕都是那小皇帝给的,他自己刚从北疆归来,在京中能有什么势力?干脆就这次,夺了他的军权,把他扳倒。”
张廷似是还未从丧子的悲痛中走出来,面色惨白地靠在小几上。说实话,他自是明白,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多半是自己失足,溺水而亡,以何彻的心智,怎肯因这一件小事给自己留下污点?他那蠢儿子,活着的时候就只会到处惹事生非,流连烟花柳巷,好不容易疏通关系给他找了个武状元的名头,还没几日就惹上何彻……真是不成器。
活着的时候不成器,这死了,再没点用处,还是他张家的孩子吗?
“刘大人所言极是。张大人,这东西谋害您张家独子,一定要狠狠处置。”另一边符合道。
张廷不语,半晌,突然问道:“大理寺那边,是刘大人负责吗?”
“是。”
“那就……定罪吧。”张廷沉声道,“这杀人的罪名,落在他头上,怕是连那小皇帝都保不了他。”
“张大人放心,在下必定让他落入泥底,永无翻身之时。”刘卓赶忙应下。这何彻倒了,接任大将军的,可就是他的小侄子了。
“不是不是,那你就这么等着,什么也不做吗?”穆紫帮着何彻宽衣,十分不解。
“嗯,看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也相信阿瑜。”何彻闭目养神,似是有些疲惫。
穆紫倒是急了,手下动作也重了些:“那那那……不行啊,你这样多委屈!”何彻有些好笑的刮了刮她的鼻子,柔声哄道:“这世间的公道不会错的,委屈都只是暂时的。你还不相信我吗?”
“自然是信,可……”穆紫嘟囔。
“既然相信,那小娘子就别担心了,夫君会处理好的。”何彻捏捏她的脸。
穆紫脸红,这么亲昵的话语,即使婚后她还是会害羞。
将军真的好帅啊呜呜呜!
何彻看着面前快要爆炸的小丫头,哭笑不得。“好了,时辰不早了,熄灯睡吧。”
“嗯嗯嗯!”穆紫也不再说些什么,开心地跑去吹灯。
世间的公道不会错吗?何彻看着她的背影,想到些什么,自嘲的笑笑。这种话怕是只能哄哄她了吧。
不过,以后可能,连她都不会相信了。
关于这件事,何彻目前的确没有什么好的应策。张氏那群人的心思他自是知道,张武捷之死为他们提供了一个良机,他们一定会有备而来,而这有半朝廷都是外戚的人,自己算是孤立无援。
这罪名是莫须有,但那何府香包到底是从何而来,他一时间有点想不通。
这京城的日子当真不好过,还不如呆在北疆不回来呢。他叹了口气。当初回来是为了她,折回来
都这么久了,也该去找她说个通透了。
这一切,只要她明了自己的心意,便都可以重来吧。
屋外天色阴翳,乌云蔽月,总有种风雨欲来之势。
三日后。
“陛下!”方才上朝,刘卓便立刻上奏,“张武捷案性质恶劣,影响甚大,大理寺派足人手三日连夜侦办。今晨找到一渔夫,称女儿节当晚他亲眼见到一人将张武捷推入河中,此人正在殿外候着。陛下,不如将他传入,看看那人是不是何将军。”
假的人证?何彻看向刘卓,连大理寺卿何时依附张家了?看来此番更加的棘手。
“爱卿怕是在说笑,女儿节家家户户都外出游玩,哪还有渔夫在夜里做工的。”楚怀瑜满腹怀疑,但这是大理寺啊,难道会与外戚同流?
“陛下,这大理寺的大人们劳累许久,怎么会说笑呢?既然都有人证,就宣上来看看吧。”杨百升眯着细长的眼睛,他在心里推翻了原来的计划。
“那便宣吧。”
片刻,一渔夫装扮的老翁上殿。
“皇上!小的……小的不敢说谎!”老翁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刘卓皱眉,呵道:“谁说你说谎了?你抬头看看,当日推人下水的那人在不在殿上。”
老翁闻言,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了看眼前众人,指着何彻喊道:“是他!”
“你可看看清楚,他可是骠骑大将军!”楚怀瑜不可置信。
“老奴……老奴不会看错的!就是他!陛下,刘大人,就是他推人下水的!”老翁一口咬定。
刘卓勾起嘴角,看着何彻道,“大将军,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何彻直视老翁,冷笑:“还请老人家具体说明,是何时在何地看见本将作何?”
那老翁被何彻的眼神吓得又将头埋了下去:“是、是女儿家当晚酉时左右,老奴与家里婆娘吵架后气得跑出家门,在渔船里待着,不曾想听到不远处有争吵声,老奴探出头看时,只见将军大人将一男子从桥上推入水中。老奴实在太过害怕,待将军走后才慌张回家。”
“我问你,你可听见争吵的内容?”何彻问道。
“老奴只约莫听得几个词,未曾听清全部内容。”他心里是着实怕,那一队官兵想必现在还在他的家里用刀架着他一家妻子。
“是何词?”杨百升问道。
“约莫是,不自量力、自取其辱、冒犯、该死……再多的,老奴就真的不知道了。”
“皇上!何将军分明就是记恨我儿无心冒犯,才将我儿置于死地呀!”张廷又悲鸣着跪地。
何彻未理睬他,继续问道:“我且再问,老翁今年高寿?”
众人一愣,不明白为什么何彻突然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
“老奴、老奴今年近七十了……”老翁怯怯道。
何彻冷哼一声,扯了扯嘴角:“皇上,一位七十老翁,于听不清臣说话之处,将臣的样貌看得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臣不知道是何说法。”
“确实有疑,大理寺卿可还有什么说法?”楚怀瑜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愧是彻哥,三言两语便抓到漏洞。
刘卓张廷俱是一惊,何彻比想象中的还要难对付。
就在此时,有小太监疾步上来对着杨百升耳语了几句。杨百升眼珠一转,立即展开笑颜站了出
来:“陛下,刚刚奴才的小徒弟来说,女儿节晚张武捷公子在街上一家酒庄喝多了……”
“那便有可能是意外落水……”楚怀瑜闻言说道,他并未察觉不妥。
哪知杨百升后又补了一句:“在街上遇见了何将军及何夫人,当街轻薄了何夫人,与何将军发生了争执。”
楚怀瑜忘了,杨百升怎么可能会为何彻开脱。
“皇上明鉴!想必这香包就是那时候我儿从何夫人身上不小心扯下来的!皇上,纵使我儿再有错,但何将军这是杀人!这是动用私刑啊皇上!”张廷虽然也惊讶杨百升来这一出,但他立马接过话,将众人的重心引到杀人上来。
“皇上!家有家法,国有国规!何将军没有权力以死来惩处张公子!皇上,还请按华曲律例公正发落!”
这……这杨百升怎可能会与外戚联手?!
何彻见着这么一场闹剧,杨百升横插一脚,他心中纵然千般怒火,但自己在朝中还没站稳脚跟,势单力薄,眼下着实形势不利。他沉声道:“看来,此事臣是百口莫辩,但未做过的事就是未做过,杀人的罪名臣不认。”
“何将军!”楚怀瑜急了,眼见着事情刚刚要峰回路转,怎的又这般变化!
刘卓紧逼道:“陛下,按照我华曲刑律,何将军位高权重却目无王法,动用私刑肆意杀人,理应剥权削位,押入大牢,受五年牢狱之刑。”
“还请皇上公正!还我儿个明白!”张廷紧跟其后。
楚怀瑜震怒,原来刘卓是跟那张氏联合了,都等着要军权。还不待他开口,杨百升就笑着应道:“罚是当罚,但是何将军是将军后代,家族卫我华曲有功,何将军也驻守北疆三年,牢狱可免,暂时交出军权以作惩戒便算。”接着向楚怀瑜行了个大礼道:“奴才誓死效忠追随陛下,陛下不如先收回兵权,给一个百分百听命于陛下的人。”
此话一出,殿上再也抑制不住惊诧之声,这……从古至今,掌握军权的太监都是一个朝代的隐患,这杨百升怎么有颜面说自己百分百听命于陛下?!
皇戚也是忍不住了,张廷怒斥道:“你个奴才怎么能大言不惭索要军权!”
杨百升不予理会,依然只是跪拜楚怀瑜:“皇上圣明,自有定夺。”
楚怀瑜叹了口气,看来此番如江砚所料,削军权保何彻是在所难免的了。“何将军,你有何看法?”他问何彻。
“一切听从皇上发落,臣相信总有沉冤昭雪的一天。”何彻面上平静得很。
“那就传朕旨令,暂且将何将军的衔军符由……”楚怀瑜顿了一下,“颜隶桓丞相保管。”
“皇上,光是削军权不足以为惩戒!还望皇上公平公正,以服人心。”刘卓连忙提醒。
楚怀瑜无奈,只得说:“降何彻骠骑大将军为,辅国将军。”
“臣谢陛下恩赐。”何彻跪拜谢恩。
此时的何府。
朝堂的阴风还未刮到此处,仍是一片平静如常。穆紫抱着时新的料子,进了别院。
卢苓杉放下手里的刺绣,笑着接过,“姐姐先挑吧,我这上回来的还没怎么穿呢。”
“哎哎,别客气呀。”穆紫坐到她身旁,遣了下人,道:“杉杉,我来是想问问你,认识张武捷吗?”
“那个在晚宴上挑衅的男子?”卢苓杉想想,“曾经见过几面,后来也没什么来往了。怎么了?”
“你也看见他那日在街上的举动,”穆紫道,“但是他现在已经溺水身亡了。”
“怎、怎会如此……那将军……?”卢苓杉被惊吓一般看着穆紫,毕竟她的这两句话大有因果意味。
“不知,他父亲是朝中大臣,我寻思着说不定你同他有过交往,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就来问问你。”穆紫笑着说。看她的反应,这张武捷和她大概是真的没什么关系。不过,她记得很清楚,那人是唤了一声“苓杉”的。
那,大概是单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