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顾念芜扯过纪澜桥偷偷摸摸跑下楼,往外跑去。少女上气不接下气:“顾……顾念芜,我们去哪啊?”
公子头也不回,笑嘻嘻地答:“小澜澜,今个咱皇上大婚,你知道不?我带你去凑凑热闹。”被
唤作“小澜澜”的少女一愣:“可我们……这是在北锦,怎么去都城啊……你慢点……”
顾念芜故作高深,叹气:“哎呀,你还不信本少爷?本少爷自有办法。”
跑了两三里,折了七八拐,顾念芜才停下。他指着前面,一边喘气一边说:“怎样?可有大婚的样子?我没骗你吧?”
少女顺着他指尖方向望去——是一池红莲!十里芙蓉,绿盖绵延。即使在这夜空下,仅有点点灯火在河上飘荡,莲花的红艳丽亦被微光衬得如烈焰。少女讶异,顾念芜看着她呆愣的模样,骄傲地笑了:“厉害吧?这可是我搭问了三四个姐姐才知道的地方。”
“宫里的灯火也和这里一样吗?”少女看着他。
“哈哈哈,差不多吧。”顾念芜望向远方,若有所思,“只是澜桥,他们高不高兴,这可就不知道了……”
南湖水,正清清,鸳鸯对,撒花迎;
坐石台,吹暖风,烟花舞,酒香浓;
邀喜糖,讨红封,看游船,逛花灯;
盼月亮,等星星,新娘子脸上红彤彤……
稚子声音清亮,唱诵的童谣天真讨喜,而不远处的皇宫正是红灯映辉之时。沈清渺盖着红盖头,小心翼翼扶着喜娘的手,踏过一级级朱红门槛。想到正在殿中等着自己的夫婿,本就涂抹着胭脂的双颊又红润几分。
居然真的嫁进来了……
入了殿中,同郎官向天地祖先尽了礼数,沈清渺被带入偏殿。想想上次进食已是辰时,她摸着饿的几乎没有感觉的肚子,在心里盘算还有多久才可同郎君进行那合卺宴。
喜殿内,金碧辉煌,红烛摇曳。十张黑檀木小案分列两侧,众宾入席。位于至高席上的男人,身着喜服,清秀中略带稚气的面庞在艳红映衬下显得俊秀无双——当今的圣上,楚怀瑜。
楚怀瑜不断的接受大臣们的敬酒,几乎抽不出时间自由行动。明明是自己大婚,却有种被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拉扯住的感觉。楚怀瑜抿了抿下唇,看着这些面带假笑的臣子,竟觉心中喜气被抽去大半。他应付完中书尚书秦义的祝礼,目光在殿内寻找。此时,大太监杨百升上前:“皇上,何将军欲进殿祝酒。”
彻哥回来了!
本已有些厌倦的楚怀瑜听此消息,眼前一亮:“宣!”
杨百升笑的愈发灿烂:“宣,骠骑大将军何彻觐见——”
何彻入了大殿,觉得满眼的喜色更像是满目苍凉。
“臣,叩见皇上。愿皇上皇后伉俪情深,鸾凤和鸣。”何彻单膝着地,语气沉沉,一字一顿。
“快起!”楚怀瑜的欣喜溢于言表,“何将军在边疆为国辛劳三年,今又车马劳顿赴朕婚宴,实不必行此大礼。”
“谢皇上。”何彻面无表情起身,“请问皇上,皇后娘娘可是富商沈家之女沈清渺?”
“正是。”楚怀瑜提起沈清渺眼里都是温柔。
何彻突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何将军,怕是您在外为国辛劳,所以才有所不知。皇后娘娘美若天仙,与咱们圣上情投意合,可谓是天作之合!”杨百升提袖遮唇笑了一笑,又转身对楚怀瑜拜了一拜,“皇上,何将军卫国有功,却还一直未有妻妾,您看是不是该考虑考虑何将军的终身大事了?”
还未等楚怀瑜首肯,杨百升紧接着又道:“何将军,百官千金您可随意挑选。”
“不必。”何彻皱起眉头,这杨百升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啧,何将军,您可千万别拂了皇上的一番美意啊。”杨百升此话一出,婚殿内的人都摒了口气。这哪是皇上的美意?皇上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如此闹剧,殿内竟无一人提出异议,都带着捉摸不透的表情继续宴饮。楚怀瑜郁火窝心,但是杨百升方才一番话又滴水不漏,只得作罢。
“骠骑将军路途跋涉,风尘仆仆,想必甚为劳顿,来人,送大将军回府歇息。”大太监笑得灿烂。
沈清渺独自坐在房内,她有些紧张,不知那婚宴几时才能结束。
有人来敲了敲门:“渺儿?”
不等沈清渺应答,来人推门而入。她感受到那人一步步靠近自己,温润的玉如意将自己的盖头挑去,她望着眼前笑意盈盈的人,自己却先红了脸。
行过合卺礼,楚怀瑜笑问:“你可知道谁来了?”
“可是煜王爷?”沈清渺看着楚怀瑜难以自抑的喜色,稍稍思忖。
“正是。”楚怀瑜牵着沈清渺来到殿前小花园。四下的奴仆被撤走,院子里空空荡荡,而花园中间的小亭内端坐着一个身影。沈清渺打量着那个身影,果真同楚怀瑜所说,气度不凡。她行了常礼:“见过煜王爷。”
这煜王爷温和的笑了:“一家人不用这么生分,你同小瑜一样唤我大哥即可。”他的眼睛盛满了暖意,满面的欣喜,看着面前的一对璧人,打趣道:“小瑜,你可终于找到洛神娘娘啦。”
“大哥,你别说了……”楚怀瑜急忙打岔。沈清渺瞥到楚怀瑜羞红的耳尖,眨眨眼,追问:“洛神娘娘?我可怎么比得上洛水女神,大哥为何这么说?”煜王不顾弟弟的劝阻,答道:“小瑜小的时候听夫子提了《洛神赋》,缠着我非要我说给他听,听完以后他说,以后除了洛神娘娘,谁都不娶。”
楚怀瑜面色羞红:“那时不过垂髫,大哥记到今日,还说出来取笑……不过若是彻哥在,他也定会嘲笑我的……”
沈清渺清亮的眸子暗了暗。
清风明月,三人对坐。畅聊几许,楚怀瑜向沈清渺点头:“拿出来吧。”
沈清渺从领口提出贴身吊坠,是一块温润的方形玉璧。她呈给煜王;“大哥,请您收下。”
煜王一愣:“这……”
楚怀瑜神情严肃:“大哥,如今朝中瓦釜雷鸣,你我身为皇室血脉,自然要相互扶持……我们在这宫里,处处受奸人限制,能赠与你的只有这玉璧了,望大哥妥善保管。”
煜王接过玉璧,垂下眼睑,沉声道:“二弟,你受委屈了。”
楚怀瑜笑了:“大哥何出此言,我还远比不上大哥。其实我和渺儿,还有满朝的文武百官,都在等着大哥你回来。”
煜王沉默一番,忽地抬头:“何彻还在漠北?”楚怀瑜答:“不,今日彻哥才从北疆赶回参加喜宴。但那奸人小人得志,假替我的口谕要赐婚给彻哥,言语之间处处挑衅。只恨我无能,让彻哥受了此般委屈。”
“欺人太甚!这奸人真是目无尊主。”楚怀瑾皱眉,可是想到,到底是自己令楚怀瑜处于此番境地,又有些愧疚地松松叹了口气,“既然何彻回来了,我择日去何府,同他叙叙旧。”
楚怀瑜轻叹:“彻哥……我们四个都好久不见了啊,如今这宫中便只有我与江砚了……”
何彻刚换过常服,坐在厅中沉思。君佑坐在左侧,怒火难平:“这中人是想做什么?哪里来的这么大权力?那么多大臣竟然也没一个人站出来说话!”何彻叹息:“看来小瑜现在……如履薄冰。”
侍卫敲门:“何将军,宫中的杨公公求见。”
两人对视一眼,君佑哼了一声,满脸不屑。何彻示意:“请进。”
杨百升只身一人,满面笑容。进了主厅,谄笑道:“何将军英明神武,护我华曲河山,真当是我华曲第一将军。”
“本分而已,公公过誉。”何彻面无表情。
“不知今日将军喜宴上,可有什么感触?”
何彻听出这人话中有话,偏头对君佑说:“你先回去歇着吧。”君佑皱眉,不放心的紧,却也只得离开。
“杨公公此言何意?”何彻星目微眯。
杨百升呵呵一笑,道:“今后咱们的皇后娘娘,听说和将军是老相识了?”
“确有此事。我与皇后娘娘从小相识。”
“青梅竹马啊,真好。”杨百升点点头,“不过,咱家听说,你们私下订过婚约?”
“杨公公想说什么?”何彻乜了他一眼,现在只要一想到本该是他的妻子的人被别人抱在怀里,
他还束手无策,就觉得内心十分窝火。
杨百升坐在一侧:“明人不说暗话。何将军,皇后娘娘可不是您能觊觎的人。过去的当断即断,咱家也看在您是护国大将军的份上,这事儿咱就当不知道。”
“杨公公,注意分寸。”何彻握紧拳头。
“如何叫分寸?”杨百升挥挥手,“无论是妃子还是皇后,换了朝代,都是新皇的附属品,何将军,这附属品,可不是心属于你。”
“杨公公,妄议一国之后可是大罪。皇后或妃子属于谁与本将无关,也与太监无关。”何彻冷笑,“来人,送公公出去。”
杨百升听此讽刺,并不气恼,仍笑着踏出厅门:“何将军,被抢了女人可不光荣。不过,还是提前祝贺您新婚愉快。”
“呸!这阉人小人得志口出狂言,早晚有一天得被斩首示众!将军您不必理会他。”送走了杨百升,君佑狠狠呸了一口,看不惯杨百升生气的同时也心疼何彻要受如此屈辱。
“一个阉人罢了,不值一提。”何彻淡淡道。
杨百升刚刚明明就是话里有话,但是何彻一时间不太敢确定,那种没根的东西胆子竟会大到如此地步吗?
“将军,沈姑娘这……”君佑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提。
“对清渺我有信心,她一定有苦衷。小瑜,我也相信他。”何彻想起过往的种种,他确定沈清渺是爱着他的,她嫁给楚怀瑜一定是杨百升搞的鬼。“此事你先不要对穆紫说。”
她一定会和楚怀瑜说清楚的,而且凭着他和楚怀瑜的交情,楚怀瑜一定会视沈清渺为嫂,以礼待之。
只是要找机会去问问清渺,搞清楚到底有什么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