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不休,李逸邀我们共覆晚宴后弈老来寻我下棋,“李公还有事忙,就只能麻烦你来陪我这个鳏孤了。”
“我只会陆博。”弈老善弈,而我对围棋却是一窍不通。
“无碍无碍,棋场似战场,战场如棋场,都讲究谋略。好在老头我都会些。”弈老说着翻出樟木博局,摆子邀我共坐。
我只好与弈老相对就坐掷彩,我先出棋,“您为何要参与起义,以您的年龄,颐养天年不是更好吗?”
“战场如棋场,都是博弈。”弈老也出棋。屋外雨愈发地大了,灯光昏暗,瞧不清屋外模样。
“曾经这片土地上良田沃土,军兵百万,边塞驻军挡敌寇在外,护万民康乐,匈奴不敢轻易南下。如今饥荒天灾,人口大幅减少,伯鲁全军才仅仅六十万上下。”
“等这场仗打过去,盛世就要来了。”弈老先立骄棋。
“您为何如此肯定我们会赢?”我也随他立骄棋。
“你不是也这样想吗?鱼就在水里,我已握两筹,剩余四筹就看对方能不能握得住了。”弈老先入河牵鱼,获筹博二根。
“我又输了……”四局博戏,我一筹未赢。
弈老笑,“你善谋略,不过稚嫩。”屋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已经止了,他起身在门边徘徊,回首道:“人老了,就容易乏。我给那臭小子拖的时间够久了,我也累了。”
我疑惑,却也不便继续打搅弈老,还是直接去找执徐,拱手道:“那我先告辞了。”
我四处寻执徐不得,不止他,许仲鼓、王和跟林小宅几人都没了影。直到纤离告诉我他们在我房中饮酒,“他们没告诉你?仲鼓说李公不许他们饮酒,他们就约在了你房中。”
一定又是执徐带头,还让弈老来拖住我,无可救药!我回房中时,六人正喝得忘我,“你们倒是找了个好地方!”
王和见我立马带着季广先溜了,“许哥!是许哥说到先生房中的!”林小宅抱着酒壶跟朱立相继溜掉,许仲鼓醉到双眼迷离,我只能拜托纤离照顾他。他见到纤离咧着嘴傻呵呵地笑:“女娃,你来啦!”
“你别盯着我!”纤离扶起他,轻声呵斥。
许仲鼓装聋,依旧痴痴盯着纤离,“你长得真好看!”
执徐倒是毫无悔过之心,轻声抱怨:“那老头真不靠谱!”
“你何时才能以身作则?”我自知说他也无用,寻出百鸟琴转而说:“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弈老给了我一把琴,我们见过的,百鸟琴。”
“这琴和你有缘。”执徐轻抚琴身,“许久未听你弹琴了。”
“听什么?”我席地而坐将琴摆到腿上,“阳春?”
“忆故人吧!”
一段将尽,在悠悠思绪暧昧中,我缓缓开口,声音缥缈,“你忆的故人是谁?是旧友,是亡人?”
二段缠绵,尽述思念愁绪,执徐酌酒,“亡人。”
一段又止,浓郁愁绪翻滚,如狂风过海,汹涌难平,“可是你的苦?”
“是。”
“我可有给你带来苦?”
执徐沉默,琴声在愁苦最浓的地方戛然而止,“我不喜这曲,太苦!”
执徐仍旧沉默,屋外阴雨又哗然落下,噼里啪啦敲打屋檐,撞进半开的窗,凉风从窗缝挤进,我不觉打了寒颤。
“执徐,我想吃饴饧。”
执徐饮尽杯中酒,笑道:“左丘少爷可知矜持二字怎么写?今夜饮了酒,下次。”
我也笑,下次下次又下次,说什么愿受世人非议,却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连共枕都是要我求着。我还痴痴地跟他说什么拜堂,他还讲什么郎君东床,都是取笑我吧?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招惹我。让我蒙在对你欢喜却不自知的鼓里娶妻生子。”我帮他收了酒,又为他寻了件披风,“醉酒了就早些回去,和弈老下了一夜的棋,我也乏了。”
执徐走了,雨夜阴暗,他几步融进夜色中,脚步声也被雨声淹没。
我坐在琴前一次又一次拨弄文武二弦。雨声愈发地大了,无论我拨弦多用力,雨声还是无比清晰。罢了罢了,去歇息吧,明日起来,雨就会停了……
咚咚咚咚咚。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裹大氅开门,执徐手藏怀中全身湿透伫在门外,小心翼翼张开手,他的手里是几块滴雨未沾的饴饧。
“吃吧!我为你寻了些。”
弱冠男子要是被感动地涕泗滂沱那还了得,我抓过饴饧尽数塞进嘴里。执徐掩门褪去湿衣更换内衫,“是我一直顾忌你左丘独子的身份,忽视了左丘行人。”
“没了阿圆以后,我只剩下左丘行人了。行人,我只剩下了你。”
“我怕极了孤独。那日在平凉,我不怕就那样死在城头,我怕我再见不到你,我怕我见了孟婆忘记吃膏环自己就过了奈何桥。”
我咽下饴饧不知所措,就被执徐拉入怀中。他的胸膛可真暖啊!只有头发还是湿漉的,雨声总算静了,夜也不凉了。
不止如此,他每一寸肌肤都是温暖的,阴雨的湿气顿时消匿,有些微热。
一夜无梦,再睁眼还未日出,万物朦胧。我身后是平稳呼吸的声音,执徐还在。我向他身边依了依。
“醒了?”他的声音带着睡意,“等日头出来,我去给你炖只鸡。”
“不用费心了。百姓养家禽不易。”
执徐忍俊不禁:“你以为我是日日为你去百姓家中抢鸡?”
不是最好,天色还早,我又沉沉睡去,再次睁眼已至辰末。
连绵的雨昨夜停了,今晨见到了难得的日头。执徐正在盛鸡汤,见我招呼我入座,“野味嗷!我可没去偷家鸡!”
我刚卸下一支鸡腿许仲鼓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发现执徐也在,又恭恭敬敬行礼,“辰将军!”他仔细观察着执徐的脖颈,“今日辰将军的脖子倒是无事。”
我偷偷把鸡汤给我身边拉了拉,“说!你不去寻纤离跑我这干什么?”
许仲鼓这才想起有事要说,他顾及执徐面露难色,支支吾吾,但似乎又不得不问,咬牙开口:“帮我主婚!”
我险些被鸡汤呛到,扶着执徐一阵狂咳,执徐一边挡脸一边帮我顺气,我咳疼了嗓子,沙哑开口:“主婚我没记错不应该是你爹的事吗?”
“我也是没有办法呀!我也不能这个时候带她回家啊!”
“你为何如此着急与纤离拜堂成亲?战后也行吧?”
“我……”许仲鼓垂首。
“你莫不是昨夜醉了酒,霸王硬上弓?”执徐为自己盛了碗鸡汤,转念一想又递到许仲鼓手里,“补补。”
“若真是如此,那你的确是该娶人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