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之间到了冬天,抬头看看天,混沌一体。那雪仍不停地下,三峰山上白雪苍茫,掐指算来,春节已经悄然来临。
今年的春节,是难得的、平静的。马殿青兴奋异常,王天赐真没有率人来攻打三峰山。
“日他个娘,看来二当家的真有两把刷子!”马殿青把小翠搂在自己怀里,一边揉搓着小翠的脸蛋,一边自言自语。
三峰山的土匪过节,没什么仪式,更谈不上什么情调。就是吃饱喝足。看看大雪飘个不停,大家也都躲在自己的洞里,或打牌,或吹牛。那马殿青和小翠也不到这边,只在自己洞里取乐。
“老锛头”前段时间下山“动事儿”,抢了杨于民家一把,弄了不少干货。其中有半袋米粒大小的种子样的东西,让马殿青感到不解。
“老锛头,这是什么玩意?”马殿青眯着眼,斜看了一眼那个袋子。
“不知道,在他娘屋里的箱子里翻出来的。”“老锛头”回答,“那老婆子跟老子拽,被我一斧头咔嚓了。”
“嗯,”马殿青面无表情,这些事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不杀人才不正常。
“对了,老大,我们出来时,隔壁房顶上笼火(人为点火),李公望家的土铳都响了。”
“咦?日怪。”马殿青用拇指和食指探进那黑乎乎的布袋里,捏出几粒种子,放进自己嘴里,“那是谁家?我是说点火的那家人。”
“不知道,不是李黑老表家,他老表叫杜根灿。”
“让李黑打听一下,这是成心跟老子对着干嘛。”马殿青面部肌肉不停晃动,把种子搁在右侧大牙上,轻轻咬碎,用舌头勾出里面的果仁儿。
他又轻轻咬破,慢慢地咂一下,那味道,略苦,像杏仁,他吐了出来。
“托人告诉李黑,打听一下,下次就是这家了,多做他几个人,让他知道我马殿青是干啥的。”
“嗯,那是必须的。”“老锛头”一边说,一边用眼光不停地在屋里搜索。急切,渴望,紧张。
马殿青看得清楚。
“别看了,锛头。”马殿青略带揶揄,“强扭的瓜不甜。这是二当家的说的吧?”
“老锛头”杀人如麻,当面砍死一个人,眼皮都不带眨一下,唯独在马殿青跟前,他不敢顶嘴,他知道马殿青的厉害。
马殿青杀人的招数很多,杀仇人如此,杀陌生人如此,甚至杀自己手下人,乃至自己的亲人,都是如此。你没有任何防备,他笑着就将你命要去了。
年前,做饭的胖子因为送饭不及时,马殿青骂了他一句,这小子不识相,回了一句。马殿青笑眯眯地说:“哟,兄弟,哥让你不高兴了?”
“唉,都是哥的不对。你过来我给你陪个不是。”
那胖子不明就里,傻乎乎地往前走了一步。这时那小翠早把被子蒙在头上颤作一团。
不待胖子反应过来,马殿青忽地站起,又像魅影一般,已站到胖子跟前,手再一扬,在空中画个弧形,反身如鹞子般已又坐到床上,脸上仍然挂着笑意。
再看那胖子,只听惨叫一声,头颅已滚落在地,身子再挺挺“嗵”的一声,倒地。脖子处的飞溅而出。
小翠在被子内瑟瑟发抖,马殿青一把将她扯出来,搂在自己怀里,嘴嘬成菊花状,往小翠脸上贴。
“宝贝,宝贝”,马殿青淫笑着,将手往小翠怀里探,“你给那小妮子说一声,早晚依了我。不会有错的。”
“老锛头”见马殿青笑意盈盈,只觉得头皮发麻。赶紧将东西发下,退出洞外,回到自己房间。隔壁是二当家的,下山已经有段时间,洞里并没有空着,住着李国轩的女儿。
“老锛头”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觉得那女孩儿离自己这么近,自己有点心猿意马,春心荡漾,另一方面,看过马殿青的笑脸,他又感到恐惧。
进屋拍拍洞壁,如同拍在地上,两个山洞之间墙壁太厚,且都是石头,难以挖开。“老锛头”望墙兴叹,躺在炕上,望着洞顶发呆。
二当家的一人沿着中峰下来,并不翻沟直接上来走到集市处那个地方,而是沿着干涸的河床往上游走。约二里地,有一个很小的,不太容易被发现的羊肠小道通外沟外。
二当家的站在出口处,停了一下,放下半袋玉米,从褡裢里取出一个瓜皮帽戴在头上,两手顺势往下拽了一下夹袄,回头看了一下三峰山,又把玉米搭在肩上,沿着这条小道上了大路。
上了大路后,往大席店方向走。那是通往禹州城的路。
十几里路,二当家的走了两个时辰。路上行人稀少,村子无烟。倒也没有遇到什么意外。
看看天色渐暗,一抬头,五里堡到了。五里堡,顾名思义,离禹州城五里地的村堡。确切说,是禹州城的城郭。
进村堡有一个石墙瓦房,里面坐着一个中年男子,满脸横肉,身穿灰色薄棉袄,外面披了一件“锁子衣”。
所谓“锁子衣”,就是用非常细小的铁环串在一起,做成马甲,穿在身上,这是那个时期军兵的标配。不,是只有作战部队才可以穿着的。如果平时穿出来,那说明形势紧张,兵士处于“待战”状态。
后墙上靠着一把大概是枣木柄的红缨枪,那红缨枪的缨子已然有脱落,稀疏不整。
再看那“城守营”的兵士,并没有任何“待战”的紧张情绪或坐姿,就那么大剌剌的坐在那里。右手时不时往嘴里递着炒豆子,瞅一眼二当家的,也没说话。
此人大概是“城守营”的兵丁,但没见他进了村堡,行人渐多,村里也有灯光出现。二当家的心里竟然感到一丝暖意。
人的生命,是需要同类聚居才得以展示的。孤独的个体,很难说是人,走在荒野里,和动物有什么区别呢?
看见有了人气儿,二当家的感觉肚子里开始咕噜噜叫唤起来,他从褡裢里摸出一个菜团子,塞进嘴里。
出五里堡,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到了南城门。
明成化二年(1466),英宗朱祁镇第九子朱见沛始封钧州,并建徽王府。到明思宗十五年(1642),先后有十七个藩王和支属郡王就封于此。
这些藩王子孙争相在禹州建筑亭台楼阁,斯时城内邸第相望。致使许多文人墨客赋诗吟咏。
当时徽王府第规模宏大,建筑美妙。清毛奇龄过怀庆王府曾作《白云楼歌》云:“白云楼,高接天,雕甍玉柱相钩连,上看挟飞鸟,漠漠翔云烟;下看垂溜悬飞泉,……嶒
珙金碧日月昏,钧天之乐歌管翻。”
明末战火纷起,崇祯十五年(1642),李自成以十万兵力克禹,杀明室藩王和支属郡王,焚烧王府、文庙、崇圣寺、明伦堂等建筑。
次年,汝州武刚入禹屠城,杀人放火六十余天,城中白骨累累,瓦砾遍地,禹境城乡多为废墟。
清初,战乱初定,外省客商渐次入禹,随着中药材集散地的形成,诸多客商在城内建起会馆,这些会馆多是五脊六兽,金碧辉煌。禹州城,再次展现出它的繁荣。
二当家的进了城门,路两边的店铺大多已经关门,偶尔会有一半户家的灯还亮着。大街上冷冷清清的。
走了大约半里路,到了县衙正门。县衙坐西朝东,是个两进的大院,此时大门早已关闭,间或还能听到里面犬吠声。紧靠县衙的是一个十字大街。
朝西走,是禹州诚著名奎楼街,街面不宽,两边多为经营布匹的店铺。那店铺多为砖瓦结构的门脸房。
房门由一块块的木板做就,关店门时,商家会搬起一块块木板依次合上,木板之间并无缝隙,木板对上之后,店家再在后面的中部横穿一个结实的木条子。
那木条子,叫做“穿杠”,是专门用来上门用的。
二当家的沿着奎楼街继续往西走,约一百丈的地方,有一个小巷,他右转拐进小巷,朝北走去。这条小巷两边多为住户,下面少有店铺。
此时也是人烟寥寥,初冬季节,主街上生意本就冷清,加上灾荒,生意极为难做。住家户早就关门休息了。
二当家的熟人老路,走了不一会,到了一个大门之处,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往前又走了两家,是一个非常小的门脸,这在小巷中并不多见。只见他左手网上托起褡裢,右手伸进去悉悉索索地寻找着钥匙。
他摸出一把条状型的物件,那物件尾部是个圆环,头部扁平,有两个被弯曲倒钩的锁齿,那是专门开锁的钥匙。
他摸索着朝门上那把锁的尾部桶去。门开了,一股霉味迎面扑来。二当家的离开这个地方两年,没换主人。
按说,这个年月也没人租房,能吃饱饭是最大的愿望,租了房子做什么生意呢?
二当家的进屋后,摸索着火镰,砰砰的打了几下,火被引着了。就着昏暗的灯光,二当家的看了看自己的财产——一把断了腿儿的桌子,下面垫着几块砖头。
桌子旁边是一个小床,那小床上并无被褥,只是铺了一张破烂不堪的席子。地上是几个木墩儿,靠墙角处是一个锅台,旁边有一个狭小的案板,上面放了几个瓷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