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展香菱将小文带回王府,王夫人在府内大堂早已等候多时。一天一夜的不眠不休,让她本就苍老的脸又加重了几分,灯影摇曳在由忧愁填满的深邃的皱纹上更有一丝心酸。他看着小文并未觉得惊讶,只是在不住的摇头叹息,或许王夫人早就料到是他,才会在小文承认杀人后没有丝毫愧疚甚至有一些畅快的时候,王夫人的神色依然不为所动。
展香菱将小文的匕首递给王夫人看,王夫人明白这就是凶器,她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多看,她闭上眼缓缓的摆摆手,示意展香菱将匕首拿走。
“把这个交给衙门吧。”随后又问小文。“我王府待你怎么样?”
小文道。“好,很好,自从我到了王府,夫人和老爷就待我如亲人一般。”
王夫人道。“那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等恩将仇报之事。你要是手头拮据可以跟我说,何必又偷东西又杀人。”
“恩将仇报?”小文冷哼一声指着王夫人厉声吼道。“你对我没有恩只有仇。今天要不是展捕头抓住我,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王夫人闻言痛心疾首,内心的阵痛让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她手扶住桌子稳住自己的情绪然后以一种近乎哀求的姿态问道。“为什么?”
小文惨然一笑说道。“为什么,你还有老脸问为什么。你既然不知道那我跟你讲个故事吧”小文缓缓说道。“有一年饥荒,有一个小孩的父亲为了给他家里人找吃的跟村里人发生争执被他们活活打死,然后那小孩跟她娘也被赶出了村,他们走投无路只能到处乞讨,可是没人可怜他们,见到他们拿着一个破碗向他们走过去,那些人远远的就把门关了。后来他们听一好心人说在广平府有一个王大善人,他乐善好施,经常接济附近的穷苦百姓。于是她娘带着那个小孩来到了这里,可是没想到哪有什么王大善人,任凭那小孩的娘跪在大门口怎样的哀求你们就是不开门,甚至是不闻不问。那时候他们已经有很多天没吃东西了,再不吃东西就会饿死了,小孩他娘失望极了,来的时候有多高兴,走的时候就有多失望,后来出城没多久就晕了,然后再也没醒来。”小文说完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宣泄完了多年的积郁,随后他又指着王夫人骂道。“那小孩就是我,你们这么大的宅院,施舍一顿饭不过份吧,为什么见死不救,是你们把我娘害死的。要不是有好心人见我可怜给我施舍一些银两,我也活不成。当时我就在想我一定要那些见死不救的人付出代价。”
王夫人道。“其实从你进府的第一天,我们就认出来你就是当年那个小孩。老爷出于心中愧疚想要赎罪,所以才将你留下。”
小文道。“那时候才想赎罪晚了,为什么当时不救我娘。”
王夫人道。“我们不是见死不救,我们也有苦衷。”
“有屁的苦衷。”小文怒骂道。“什么狗屁王大善人。”
王夫人叹息道。“十年前我跟老爷刚到广平府时,见到这里有许多穷苦百姓,老爷心慈见不得他们受苦,于是就给他们施舍了一些银两。这一施舍不要紧,王大善人的名声就传开了,刚开始施舍的只是周围的人,后来全城的人都跑过来,老爷见他们衣不蔽体,确实像是家中困难,也就一一给点银两打发了。后来施舍的次数多了,那些人就开始上门讨要,成天有一群人堵在门口,尽管如此老爷还是会施舍他们银两,就这样王大善人的名声越传越远。以至于后来外地逃荒的人也都来了广平府,就这样过了两年,广平府满是逃荒的人,他们居无定所全靠老爷的接济过日子,一天广平府知府找到了老爷,威胁老爷停止接济,老爷被逼无奈只能照做。那天以后那些逃荒的人没了接济,就开始在府外闹事,知府派人平息然后将那些人赶出了广平府,这以后王大善人在人们口中就变成了一个为富不仁的土财主。”
展香菱闻言心中大为触动,在此之前她跟其他人一样,对王府的人持有偏见。“那文统领是那之后的事?”
王夫人点点头说道。“嗯,当初他跟他娘跪在门口,老爷爷于心不忍,可是迫于知府的压力,他不敢出面施舍,只能等他们走后,在派人给他们送点银两,可是没想到。”王夫人不住的摇头,痛惜不已。
小文此时没有嚣张的气焰,他陷入了自我怀疑,他觉得眼前这两个女人的一唱一和都是算计好的欺骗自己,他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那银两不可能是你给我的。”
王夫人道。“老爷听说你娘死后悲痛欲绝,常常说是他害死了你娘,但是我知道并不是。只是他心善所以才无罪自加。你在府内的这些年,老爷待你如亲人一般,就是在消除他内心的愧疚。但你年纪轻轻怎么这般糊涂。”王夫人起身怒骂道。“我家老爷有什么错要以命抵罪。”
小文被王夫人的气势镇住了,看着她眼含泪水的哀怨,之前的冲动与释然全都不复存在,他麻木的站立不看直视王夫人的眼睛,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坚持是错误的。现在木已成舟后悔是不够的,他突然跪倒在地忏悔道。“我错了。”
王夫人如释重负一般靠在木椅上,这一声忏悔根本不足以止住他心中的悲愤,他闭上眼挥了挥手说道。“展捕头,把他交给衙门吧。”
展香菱带着小文去了府衙,临走前王夫人交给她一些银两说是给那护院的补偿。次日上午,展香菱与柳远驾着一俩马车在广平府城北等人,柳远虽不知道是在等谁,但是他对展香菱做的决定不敢多问,他今早醒来,依稀想起了昨日醉酒时的情形有些羞愧。有些后怕不敢主动与她说话。
第一个来的薛捕头,薛捕头一脸笑意显得十分高兴。“展捕头今天可是个好天气,本想感谢你请你吃顿饭,可是没想到你这么着急要走。”
展香菱道。“不用客气,分内之事。王夫人那边你跟她说清楚了吗?”
薛捕头道。“说清楚了,一大早我就去,王夫人听说杀人与偷东西是两人也有些震惊,但是她好像并不想追究偷东西的是谁,问都没问。”
展香菱道。“跟她说,偷东西那贼也抓住了,只是他是江湖大盗,此人武艺高强,我得带他去六扇门。”
薛捕头竖起大拇指赞道。“展捕头真是厉害。”说完不时的往展香菱身后的马车望了两眼。“对了。”薛捕头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王夫人想请把这封家书交给他儿子王长青,他是刑部主事。”
展香菱接过信说道。“放心吧,一定交到他手上。”
薛捕头躬身行礼“那就有劳展捕头了,他日来广平府一定要到我府上坐坐。”
展香菱笑道。“一定。”
薛捕头说完便迈步走了,不一会钟御千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在展香菱身后猛然拍了一下她的肩头得意道。“你刚刚说我是江湖大盗。真是假的,那你说我有没有取代盗圣的潜力。”
展香菱瞪了他一眼。“以前有,现在没了。”
“为什么啊?”
展香菱道。“现在你得去大牢待几年,到时候等你出来江湖就变了,再也没什么盗圣了。”
钟御千不屑道。“那时候没盗圣,我也可以成盗王盗霸什么的。”
展香菱不再接话,她将柳远介绍与钟御千认识。随后三人便驾着马车上路了。三人晓行夜宿,两天后终于到了柳远梦寐以求的京城。柳远见着京城熙来攘往的人群,和那些雄伟群林的华丽府邸,赞叹不已。
展香菱将柳远带到了六扇门,交接完柳远的事后,就带着钟御千离开了。接待柳远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捕头,名叫费全,此人身材魁梧有力要比柳远高一个头,他看着瘦小的柳远能进六扇门也很是怀疑,但是展香菱的话他也不得不听。
费全带着柳远在六扇门走了一圈,让他熟悉环境,然后带着他看去住的地方。在六扇门府内的后院,有一排排较小的房间,费全打开其中的一扇门领着柳远进去。房间不大左右各放了一张床,中间有一张不大的八方桌,桌子后面靠墙有一柜子。费全指着左边那张张床说道。“你以后就住着。”说完走到右边那张床前,将床上凌乱的被子掀开,床上有个人正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费全说道。“范仕林别装了。”
那人纹丝不动,费全无奈的摇摇头,双手交叉抱胸说道。“再不来明天罚你寻一天的街。”
躺在床上的范仕林微微的睁开了左眼笑道。“师傅我知道你舍不得。”
费全道。“我有什么舍不得的,你赶紧的起来,带这位兄弟到处转转,熟悉一下。以后他跟你一起巡街。”
范仕林猛然从床上跳起来。惊喜道。“师傅你又带徒弟了?让我看看是谁。”他下了床来到柳远身边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又围着他转了几圈摇头叹息道。“可惜了,长的没我好看,看着身子骨武功肯定不怎么样。不过没关系。”他揽过柳远的肩膀接着说道。“以后师哥照顾你。”
费全笑道。“展神捕可说了,他可是郭大侠带进来的人,你想做他师哥,怕是没这资格。”
范仕林闻言急忙松开手惊讶道。“郭大侠。真的假的。”
费全道。“展神捕的话能有假?”
范仕林理了理柳远身上被他弄乱是衣褶“对不住啊兄弟,多有冒犯你别介意。”
柳远道。“没事,我初来乍到还请你们多多关照。”
范仕林道。“兄弟哪里的话,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
费全在一旁笑道。“兄弟你第一次来京城吧。”
柳远点点头,费全接着说道。“待会让他带你出去走走,京城可不比其他地方,热闹的很啊。”
范仕林道。“师傅你放心,京城我熟悉得很,我现在就带他出去熟悉熟悉。”说完拉着柳远就往外走。费全在后面喊道。“别忘了待会去给他领衣服和佩刀。”
范仕林带着柳远来到一处酒楼,之后又带着他在街上闲逛,虽然日近西山,但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范仕林走在前面,柳远跟在后面,范仕林如数家珍似的给他介绍街两旁的房子里住着什么人,或者卖的是些什么东西。有些东西柳远闻所未闻,在他的赞叹和惊讶声中,范仕林突然停下了脚步。
柳远问道。“怎么不走了。”
范仕林望着路旁的一座高楼出神,柳远顺着望过去,发现是一处风月场所,名叫“醉春楼”。柳远猜出了范仕林的心意,突然心生厌恶,他撇下出神的范仕林,自己朝前走去。范仕林急忙上前拽住他。
“走这么快干嘛。”
柳远头也不回说道。“天黑了,我得回去了。”
范仕林向身后指了指。“六扇门在这边。”
柳远楞了楞说道。“我从前面绕回去。”
范仕林笑道。“行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看着我站在这里不走了,以为我想进去是吧。”
柳远点点头。“嗯。”
“兄弟你误会了。”范仕林解释道。“你看这里虽然像风月场所,但其实不是。”
柳远道。“那是什么?”
“你看。”范仕林指着那些准备进楼的人说道。“你看他们打扮朴素,气质儒雅,一看就是文人,而他们进去并不是去寻欢作乐,而是寻找同道中人一起探讨文学。”
柳远将信将疑,“真的?”
范仕林信誓旦旦道。“可不是吗?你看你初来京城,我不得让你留个好的映像,我思来想去,只有此处才配的上你超脱不凡的气质,和别具一格的品味。”
柳远听完心里莫名的舒畅,他看着那醉春楼仿佛没有那么讨厌,反而有些新奇,好像里面充满了未知的事物等待自己去一探究竟。范仕林见柳远神色动容接着说道。“我本想带你进去领略京城人士的文人魅力,既然你这么抵触,那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们回去吧。”说完拉着柳远就走。
柳远说道。“唉,既然你盛情邀约,我怎能扫你的兴了,兄弟咱们进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