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余冉出嫁大宛国,随温侧马队前往西北。
余冉在城门,登上前往西北的马车,回首望着城墙上,是向山与向更。两人并肩站着。向更未曾望向余冉,只是看向远方,面若无事,只是心中的不舍与愧疚掺杂在一起。这前去西北之路百里如烟,此去经年,再见也变得遥遥无期。双拳紧握,怕是他自己也不知为何。
向山抬起右手,也只是不停的挥手,不停的挥手。
队伍已经走出两里地,余冉撩起珠玉叮当响的窗帘,回头看时,向更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队伍越走,所见之地越荒凉不尽。
狭小的空间好像让人喘不过气来。透过被风吹起的珠帘,余冉看到的皇城之外,竟是这般意景象。黄沙遍地,满目苍夷,忽烈风赶来,寸草不生之地顿时沙尘席卷,队伍就这样走走停停,半月才到大宛境内。到了大宛境内,所见之景,纵是走南闯北的余冉也无法想象的。连年征兵重赋,本就荒凉的西北之地,所见人烟之处,黄发垂髫,尽剩沿街乞讨的老人和幼子,连成年女性也鲜少见到。田野中更是早就没有了耕种的迹象。余冉煞时明白,近年的大宛,为何军队发展如此迅速,原来是以千万人流离失所,食不果腹为代价。
反观汉乏,余冉联姻一事,使得皇城一片哗然,京城多少王孙公子的驸马梦顿时破灭。丞相府的朱展,自余冉出嫁那日起,三天三夜闭门谢客,任谁来求也不见。期间余向更曾亲自去丞相府,朱展也只是声称身染疾病,不宜面圣。那三天三夜,朱展不间断的喝酒痛饮,醉生醉死。可是三天过后,朱展便恢复往常,任谁都看不出它与之前有半点差异,照例早朝,照例处理公事,无一疏漏。只是多年以后,沧桑巨变,朱展容貌也已有所改变,不变的是仍然持有当年之心。只是丞相朱展拒绝了多少达官显贵的富家千金,而终生孤身一人。
余冉初到大宛,蒙古国闻讯,一向身体健壮的蒙古国公主竟突然薨逝,而温侧即刻便迎娶了大宛国公主,蒙古王悲痛万分,气愤难掩。
五年前蒙古王爷将小女儿嫁与还是庶出小王的温侧,本是看好了温侧的铁腕手段,冷面冷心,有朝一日必成大器。当时蒙古王想,交不交心的放一边,先牵制住再说。当时还是庶出小王的温侧并不被看好,然而有了蒙古王爷这个橄榄枝,温侧便多了一重力量,自然顺势接住。蒙古王从此助温侧夺王位,拢大臣,大宛朝堂格局斗转星移。果然不到两年,便在众人扶持之下,登上君位,蒙古王的小女儿也如约封为王妃。
蒙古王爷大概也没有料想到,温侧不仅心狠毒辣,而且也并非一正人君子,卸磨杀驴也是惯用伎俩,眼见根基稳固,竟向汉乏联姻攀亲。还害小女儿丢了性命,蒙古王爷认为此仇不可不报!但内心却是真的忌惮兵强马壮的汉乏,若此刻强兵西去,不免会被大宛和汉乏联手击破,实非报仇良机。所以蒙古王爷强忍失女之痛,暂且按下了这份仇恨。
余冉初到大宛城内,沿途百姓惨状充斥着余冉脑海。还未等入宫室,便冒险向温侧进言。
余冉坦言道,大宛国军队人数过多,且将士们越多,粮食供应不及,食不果腹的就越多,这样的兵将留在军队中也只是滥竽充数罢了,为何不去掉无用之兵,赶回家乡农耕种田,只留精兵在队呢?
余冉说完,手掌心全是汗。
本想暴戾的温侧会刻下大怒驳回,谁料想,温侧竟温柔一笑,下令即可执行。此后,无论余冉如何进言,是减少赋税也好,更改制度也罢,温侧从未反驳,只是照着执行。
余冉在陪嫁中,带了许多大宛从未有过的食物的种子,除了食物的种子,余冉还带去了许多丝织,陶瓷。然而余冉带去的远超于表面这些,还有汉乏的技术,汉乏的语言文字,汉乏的思想。短短几年,使大宛国焕然一新。余冉还定期开仓放粮,周济穷人。在政治上余冉也协助温侧改历法,变制度。长此以往,余冉不管是在民间还是朝野威望都极高。
此外,彼时的汉乏与蒙古国联系越来越加密切。大宛虽表面上越来越强大,但温侧的身体愈发不如从前,一日有半日都沉睡在床榻。权利早已渐渐被余冉架空许多。
余冉在大宛的第十五个夏天,温侧因病逝世。
十五年来,温侧再未立过侧室,与余冉育有一女,名唤毓秀。温侧去世当年春天,已由余冉做主,将毓秀嫁与大宛南方邻国古蜀国国主康泯。大宛与古蜀为百年友国,所幸毓秀与康泯自小相识,感情甚好。
再说温侧膝下虽除温毓秀外再无子嗣,但却有皇室兄弟。只是皇室中,在当年与温侧争夺王位中被杀的被杀,被削爵的削爵,现下几乎没有可争之人。余冉身为王妃便顺理成章掌握了大宛的命脉。余冉多年所做,大宛百姓也看在眼里,大多数人对余冉掌政也并无异议,甚至可以说是众望所归。
余冉传信回汉乏,余向更大悦。
余冉多年的苦心经营,辗转周旋,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此刻的大宛,并归汉乏已是人心所向。余向更不久便派外室王爷常驻大宛,向更终圆当年所愿,不费一兵一卒,将大宛收入囊中。
加之温侧一死,蒙古王那边也算报了当年丧女之仇。蒙古国虽与汉乏心下并不相同,但却也是做足了表面文章。
外室王爷一到,余冉也要如期回归汉乏,朱展主动请缨,前去大宛接余冉回汉乏。
朱展到大宛的那一日,黄沙漫天,朱展就这样在大宛城门外,等待余冉出城,任谁劝说都不再往城内多走一步。朱展只是说,城门之内,她是大宛国王妃,城门之外,她是余冉。
再见余冉,容貌虽未大改,可一切早已不是出嫁时的模样。这些年与朝臣斗,与百官斗,与百姓斗,与夫君斗,余冉已经身心俱疲,那十五年的日日夜夜,是无法回头细想的岁月,在大宛的十五年也变成了她最不愿提及的过往。
高高的城门下,朱展就这样站在城门外,余冉站在城门内,两人四目相对,仿佛时间已然静止。十五载匆匆过,万物皆变,就连身处之地也不是昔日故土。两人对视过后,竟相视而笑。朱展开怀大笑,仍是当年风华正茂的翩翩少年,余冉轻轻一笑,仍是当年明眸皓齿的二八佳人,只是笑着笑着二人竟都流下了两行热泪。在黄沙席卷的大宛城门下,故人的一笑,包含着这些年的思念牵挂,也包含了白驹过隙岁月匆匆流逝中的心酸与无奈。